30年代最時髦的年曆卡上的時髦小姐們
“嗲”這個詞,在上海至少已經流行一個甲子了。它原來的意思,有人說是“故作忸怩之态,嬌滴滴”;也有人說是“形容撒嬌時的聲音或姿态”。如:“伊講起言話來嗲聲嗲氣。”有的妹妹不撒嬌也有天生的“嗲勁”的。是褒是貶,随你看了,而且不同的時代看出來也會不一樣。60年代不少人對之嗤之以鼻,認為這至少是一種小資産階級的情調,須批判的;到80年代以後雖堅持上述看法不變的人也有,然卻有不少青年女子是欲求嗲而不得了。
據說它是天生的,它像明朝李漁在《閑情偶寄》裡描寫的女人的“态”。更有人說“嗲”是上海人對女性魅力的一種綜合形容和評價,它包含了女性的嬌媚、溫柔、姿色、情趣、談吐、出身、學曆、技藝等複雜的内容,有先天的也有後天的。先天的大概就是李漁所說的“态”了,“服天地生人之巧,鬼神體物之工”,學也學不來的;後天的據說出生在淮海路陝西路的與生在“下隻角”的,是否重點中學出來的,氣質就是不一樣。
上海女人發“嗲”
“嗲”反映了上海一些女子的追求目标和男子的興趣指向。上海姑娘的“嗲”包含着“可愛、俏麗、伶俐、素養、台型、時髦、摩登、浪漫、迷人、小資”種種元素,從說話的聲音、站立的姿态、交際的靈動都會散發出來,令人感動。後來,“嗲”字從相貌性情嬌媚引申到做事漂亮、上佳精彩,表示“好、精彩、夠味”,如:“伊兩個字寫得嗲是嗲得來!”
“嗲”這個詞到底從何而來呢?它是從上海上岸登陸的,有人認為“嗲”來自洋泾濱英語“dear”,後經過了上海人的改造,已經成為“的的刮刮”的上海話。“嗲”這個音節在老上海話以至普通話中原都是沒有音韻地位的。它産生在19世紀末20世紀初,有100多年的曆史了,它是伴随市民社會形成市民意識情趣興起而娩出。
上海人說食物的味道有個“鮮”字,這也是市民階層中追求享樂細膩化而在吳語中産生作常用詞流行的,原來在普通話裡也沒有相應的詞。上海人慣于安富尊榮,不喜歡大打大殺,主張和諧樂惠,于是喜歡“發嗲”的人也就多了,進而把“嗲”字的“嬌”引申到贊揚引申到“好”字上去,這是“嗲”字的民間立場。
遇到男孩子開玩笑的“過火”言行,淑女們會反彈地說一句溫柔的話:“侬好好較!”再輕一點就說“好好較好伐”如果男孩繼續與她“打朋”,或者說一句“侬今朝穿得老性感個末”的話,從前的女孩會輕輕回敬他一句“十三點!”這雖僅是說明她對他印象不錯,但多少有點點反感;現在的女孩是進一步了,回應一句:“侬去死──”“侬好去死了──”雖然是說得比“十三點”嚴重,然聽到她這麼說,語調一定是很好聽的很寬容的,别以為她要與你絕交了,而是說明你與她的戀愛或交情又上了一個新台階!
這也是上海女孩的一種“嗲”法。
“嗲文化”是江南靈山秀水養成的,故與“土”和“巴”完全相對。“發嗲”又是一種柔美嬌媚的陰性風景,所以一旦男性也來“發嗲”起來,便成了貶義,成了“搭臭架子”、故意擺姿态,裝模作樣、裝腔作勢的意思。如當他要推脫某件事時,便對他說:“侬勿要發嗲了好伐!”。對自我感覺太好的人挖苦一下,說:“‘嗲勿煞’□!侬買根線粉吊殺算了!”“發嗲”又有多種發法,如“發糯米嗲”,“發洋蔥嗲”,但沒有“發獅子嗲”的。
上海女人的“作”法
“嗲”和“作”是上海女人的兩大特色。“嗲妹妹”的“反面”就是“作女”。“作”是女子折騰男人使男人頗為難的武器,看慣“發嗲”的上海男人又怎樣來看上海女人“發作”呢?
“作”,也是一個典型的上海方言特征詞。它的寫法是代用的,并沒有早期北方話書面語上的出典。哪個孩子不“乖”,整天要這要那,這也不稱心,那也不稱心,老是對你吵啊鬧的,不能滿足便是哭,難以對付,就搖搖頭歎一聲說:“叠個小囡真會作!”
由此可見,“作”也是一種性格,有會作的人,也有不會作的。有的“老人”像小孩一樣會“作”。
當今有不少前衛女士,卻已以會“作”為榮,因為“作”不是每位女性都“作”得像的,所以“作”也是一種特别的内質。她可以自豪地問:“侬看我會作伐?”對面的男士便應聲說:“我就是歡喜作的女孩!”“作”竟會成為擇偶時接到的一張靓牌。一次在上海的東方電視台“相約星期六”節目中,主持人出題問到“你會作不會作?”時,六個女嘉賓即征婚姑娘有五個都說自己會“作”,隻有一個說不會;而對方男嘉賓竟個個說喜歡“作”的姑娘。愛“作”,這也可謂滬上的一道風景線了。
“作”,大概可分它幾類。一種是内向的,自己覺得老是萬事不稱心,這樣做也不好,那樣做也不好,今天去付定金買了房子,明天又去退掉,常常自作自受,可謂“作繭自縛”型;還有一種是十分外向的“吵鬧折騰”型,人來即瘋,有回音了她就來勁,纏着别人沒完沒了論理;最常見的當然是那種“和風細雨”型,毛毛雨下個不停,以時間來算,長作三六九,短作日日有。未知那些男孩子喜歡哪種類型?
但是,有一點已很明顯,對于“作”的感受在今天的上海,大勢已從“令人讨厭”發展到“為人接受”、“讨人歡喜”了,這真是180度的轉變。年輕人對“橫不對豎不對”的“作”的觀念為何有如此大的變化呢?筆者想來,“作”這個詞詞義的中心義素并沒有變,有認識上的差異的是它的附項意義,或者說對那些表示色彩意義的義素看法上有了差異。與另外一些詞語一樣,在現代社會裡不再是一邊倒,在理解上一元的非好即壞,而是可以從原來的貶義深處窺見它的褒義,真正的一分為二了。
上海女人能“作”會“嗲”
上海人在生活上也變得更寬容了,上海人同時也變得更有活力了,他們細細體察到了“作”的可愛之處。過去的男子喜歡平平靜靜,生活不求波瀾起伏,所謂平平淡淡才是真,所以他們需要的妻子是聽話的,像個小綿羊,把家看成是一個避風港。而“作”的姑娘有想法有内容,躍躍欲試,想個不停,做個沒完;“作”的姑娘有個性,有挑戰性,也有嗲勁,帶有童心的任性。男孩們或許也在躍躍欲試上得到默契,喜歡生活充滿張力,對“小綿羊”反而“茄悶相”,,他們或許認為女孩越是會作,越是可以展現出大丈夫的駕馭兩人生活的能力,家庭生活就越有味道,在愛情中加點作料,生活過得更浪漫一些,這是他們的一種生活追求,這樣他們的GF或wife就不能是百依百順的“白開水”,而是“有個性”。
“作”的對面就是“哄”,沒有挑逗性,就不能“哄”出滋味,就享受不到“哄”的樂趣,也看不到對方得到滿足後的嗲勁以及安撫過程中的曲折多緻的情節,也得不到“擺平”或“燙平”以後的欣慰和滿足感了。所以,從某種意義上說,“作”也是BF或man們“寵”出來的。當然,這些都是感情深處很微妙的秘訣,也許不是語言能表達清楚的。
于是,對于“作”的心理承受的變化,也帶來了“作”這個詞語的含義的微妙變異和擴展,“作”從帶有濃濃的可憎味進化為帶有朦胧的可愛味。由此也可見上海現代社會的兼容性和寬容度在語詞上表現之一斑。
不過,社會取得這些寬容度,是有一些前提的。首先是知識女性陣營強大了,文明素質普遍提高。一個女子有了一定的修養和内涵,不是一不稱心,便消地光,掼家生,甩鼻涕,一般不會到“作天作地”、“作死作活”的地步。
現代社會形成了現代意識,一個充滿活力的社會,充滿挑戰性的競争的世界,造就了青年男子的平等意識和争強征服心理,迎接挑戰是現代男子漢的一種心理滿足,推及小家庭生活,也要有點花頭,不會撒嬌不行,沒有“擺平”的能耐也不行,你有你“作”的魅力,我有我的“依”的魄力,從滿足“一潭靜水”到享受“波瀾不驚”,這或許是家庭質量的一種進步吧。
“作天作地”也不可畏嗎?上海有一家吃粥連鎖店,取名“粥天粥地”,與“作天作地”諧音,這倒也不乏是一種散發性思維,但從中也可見他們也不把“作天作地”視作貶義。胸有浩氣天地寬,作天作地也平常,那一定是遇上愛撐頂風船的人了!
現今的“嗲”與現今的“作”,都是上海女人的獨特風情了。“發糯米嗲”啊,“粥天粥地”啊,還有“老克拉”啊,“老法師”啊,“有腔調”啊,“拗造型”啊,此景隻應上海有,人間哪得幾處聞。
本文節選自:錢乃榮《從“上海閑話”,看上海女人》
部分圖片來自網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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