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金曉梅

同事蘭終于數完了她的十個手指頭，盼到了她退休的那一天。自從各局機關搬進這個大院她就對我們說她數完十個手指頭就可以退休了。她很盼望退休，她有很多未竟的美好藍圖需要退休後去做，她常常向我們描繪她退休後的生活，她幾乎坐了一輩子朝北的辦公室，所以她說退休後想讓太陽怎麼曬就怎麼曬，僅這一點足以令我們情不自禁地也跟着向往并豔羨。

一晃十年過去了，院子裡的樹木已長成參天大樹，圍牆邊的灌木也已把外面的車水馬龍封的密密實實的讓人看不見心不煩。

她走的那天我沒在辦公室，據說那天有兩個女同事送她到樓梯口的，事後與蘭同室的年輕的一個女同事對我說，感到很落寞的，畢竟同室一場，雖然因為好不容易輪到朝南的辦公室坐到一起也才兩年的同室時間。另一個送她的同事說看着蘭斜垮着一隻背包一步三回頭地讓她們不要送，她也覺得有些凄涼的，雖然她看不清但猜得着根據蘭十年中時刻對退休的渴望判斷應該是沒有離别愁腸的。

我們大家都預測過蘭不在的日子會很冷清會失去一些重要的信息來源。已經幾天過去了，固然沒有人告訴我們未來一星期或半個月的天氣到底會怎樣，所以想知道明天到底是陽光普照還是陰有小雨或中到大雨空氣質量是優還是良隻得自己去網上查了，有時會忘記去看氣象預報的，就如今天早上我從九樓電梯到樓下居然發現天在下毛毛細雨卻沒帶雨傘，但蘭不厭其煩地每天播報你想置若罔聞是妄想，某同事已嚷嚷三天了說不知道天氣情況了我直截了當與她說微信去問蘭好了。

吃中飯時間到了也沒有人來提醒一句，大家都零零散散的去食堂顯得人心渙散似的。聽不到這個世界上又有哪個從沒聽到過的地方發生了一場諸如火災雪崩地裂車禍等等的消息了，哪個著名人物或者無名小卒的家長或者裡短，這些需要從搜狐新浪鳳凰等等大信息量上篩選概括去繁從簡為我所用的信息，我們似乎從此再也不可能第一時間知道了，因為我們都有一些各自的心照不可宣的工作需要側重，所以有關時事新聞花邊見聞就由蘭作第一時間傳播，現在錯過了時間等于就錯過了捷足先登，也等于錯過了你比别人的先知先覺，那樣當有時大家需要讨論某些大政方針時你就顯得比别人遲鈍如呆若木雞似的孤陋寡聞，信息社會更新都很快的，這不得不令人有些遺憾的。

蘭很有些大智慧的。十多年前當股市朝氣蓬勃似遍地黃金可拾讓人眼睛充血以緻于賣房炒股的時候，蘭卻不聲不響地為兒子買了房，她告訴我們是貸款了房價的近三分之二買的，這讓我們十分震撼，卻私下竊議暗笑，居然有這麼傻的人股市這麼好不炒股卻買房。

沉浮股海，飄搖風雨，人生真是沒定數的到底誰能笑誰。在蘭買房後中國的房價似發了瘋一路狂漲，而股市卻一路狂瀉。

幾年後才得知蘭說她在牛市中賺了房子的首付款，因為她膽小不敢再炒了就去買房了。但她貸款的額度在當時其實是很大的數目，她說是通過對未來的通脹率計算後認為她到退休剛好還完貸款。所以這不是她膽大膽小的原因，而是她沒有過大的欲望。

對她而言輕而易舉就在股市賺了一筆，這足以讓她欣喜若狂，但大多數人卻傷在了遏制不了的欲望。那些賣掉房子或沒買房子全力以赴在股市的人似霜打的茄子垂頭喪氣終日唉聲歎氣，而房市卻是欣欣向榮地直讓人熬不住地連夜去排隊搶購，場景之波瀾壯闊令人唏噓。

那時蘭就對我們說房價到頭了，她說沒有隻漲不跌隻跌不漲的。此後她的話都得到了印證，股市于跌跌撞撞了十年于去年迎來它的鳳凰涅槃，而房價同時嘎然而止了它的瘋狂。那些滿腹經綸應該是研究生出身，經常出鏡公衆視線吐沫腥子滿天飛舞，侃侃預測經濟趨勢是上升還是下降，最後還是讓人聽得雲裡霧裡的，覺得蘭對經濟的判斷和觀點似乎更讓我們通俗易懂，并具有可實際的操作性。

如我經常會得空去看某個女經濟學家的文章，因為她的名字很詩意地讓我想窺探她的才，但不知道是因為腦海中總是會出現她也許是熬夜研究導緻的黃臉模樣，還是她的理論實在深奧，所以至今都沒有完整地讀完過她的一篇文章，也搞不清她到底都在說些什麼。

蘭在機關呆了30多年，與她一起坐過辦公室的同事有好幾個。曾經有個同事聲明他是絕對不會去住有物業管理的小區住宅的，他認為那是白白在花冤枉錢。他認為為了一些不可當飯吃觀賞的綠化和倒些垃圾，居然得付出每個月幾百元的物業費實在是不值得的。我們都不知道後來他竟食言比别人早地住進了有物業的小區。

他的與此前判若兩人的行為讓我們百思不得其解，最後我們通過各種排除法一緻推測，肯定是蘭讓同室的他作出如此超前決策的。因為蘭早就住進有物業的小區房子，于是她對有物業管理的住房的好處給你講解得清清楚楚，比如小區的綠化是如何的令人賞心悅目，她的放在樓下的自行車從此再也沒被小偷觊觎過等等，這種似乎甚至可以聯想到能夠夜不閉戶高枕無憂的安全性，讓同室的心肯定躍躍動的難熬導緻了沖動，以緻違背了當初堅定的決心。

後來還有個與蘭同室的男同事，我們平時從沒聽到過他有種花的癖好的，有一天他居然在手機上給我們看他家裡他種的各種花卉，這讓我們很瞠目卻結舌，我們私下猜想肯定又是蘭的緣故讓他變成“花癡”的。

蘭在她家一塊僅10多平方米的屋頂花園上種的蔬菜足以讓全家再無農民擅施農藥的不放心，有次她給我們看去年她家在花盆上種的桔子樹照片，一盆盆的果子累累，她說他們整個季節都沒去超市買桔子，想吃就摘一些，令人唾涎又有些難以置信。

蘭常常會告訴我們她家諸如蘭花吐蕊牡丹迎春月季又飄香了，并給我們看她那兼有業餘攝影愛好，主題、布局、角度、色彩都很正的照片，我們都覺得她種的花卉可以去參展雲南的花卉博覽會，因為區工會曾組織每年一度的綠色家庭評比但她總是把名額讓給别人的，有兩種可能：一是蘭低調，二是她覺得區工會的平台不足以彰顯她的園藝。

幾年前我去過她家，發現她家牆壁上挂有各種不同風景的非常精緻的工藝畫，她告訴我說都是她自己繡的，我很是驚訝并半信半疑，于是她拿給我看尚未繡完的半成品，證明真的是她自己繡的，這讓我半張的嘴估計有10分鐘沒合攏，後來我想她能做的我也能做，因為實在太色誘，于是在她的鼓勵下也興匆匆地買來了絲線與畫布，讓我眼花缭亂足足兩個月，終于還是耐不住寂寞與折磨，這件不幸夭折的作品就一直靜靜地躺在我家書房的一隻角落裡。

我至今都搞不清自己明明知道自己沒有這方面的天賦卻居然也會這般走火入魔。蘭的似乎超然的影響力，讓你不知不覺會跟着她，各類教派在她面前不知道會不會汗顔，蘭從不信任何教，我想她是自成一派。

世界衆生态，看事物的觀點也都因人而異，有時候會難以化解某種情緒和心結。比如有的大人會因為自己的孩子不如别人而焦慮，蘭就會勸解，人有各色各樣，沒有平淡也就襯托不出優秀，現在的平淡也許襯托将來的優秀。這種如果讓孔子老子可以又出一句名言的解釋，蘭給通俗的讓你頓然心情不再難過，就象當年股市燦爛無比時别人笑她去買房一樣，還不知道是誰笑到最後。

蘭從事财務工作與數字打了一輩子的交道，她的敬業有目共睹并經常被評為先進工作者，但她的執拗也會讓你沒有商量的餘地的，比如你休想讓她做的報表弄虛作假。她常常告訴我們說厭煩了這種機械沒有生氣沒有創造力的機關日子，她說如果她的一生可以重新選擇，她一定會象某位制造業家或者科學家把自己的一生獻身于造福人類的事業。

這讓我突然聯想到得了諾貝爾獎的屠呦呦，并讓我作出蘭完全有可能也象屠科學家的想象。不知道退休後蘭有些什麼藍圖，我很希望她象褚時健50多歲後還研發了雲冠橙一樣好吃的水果之類，那樣作為曾經同過事的我想必會有口福的，想到這，讓我很激動并且似乎口水都盈口了。

蘭幾乎坐了一輩子朝北的辦公室，但據同事糾正說她曾與财務科長坐一起的時候有幾年是朝南的，退休前兩年正逢整頓精簡辦公室的大好機遇，所以蘭很幸運地朝南享福了兩年，這讓她很滿足并讓一位年輕的同事跟着沾了光而有些成人之美的成就感。凡熟悉蘭的人都會發現她總是氣色紅潤滿面陽光，雖然朝北的辦公室終年沒有太陽。

作者簡介 | 金曉梅， 浙江上虞小越人，祖籍紹興，糧食局工作，長期從事文秘黨務工作。手執煙火，心懷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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