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民政部部長說我國生育率已跌破警戒線，消息一出引起廣泛解讀，“什麼原因阻礙了你生娃”也引起熱烈讨論。

　　忽然想起《美麗新世界》裡面的科幻情節，未來世界已經放棄胎生的繁殖方式，高度發展的科技文明帶給人類是光明還是詛咒？

　　赫胥黎的《美麗新世界》（也譯作《美妙的新世界》）于1932年出版，一度被禁，截止1966年已經出版了近六十個版本，銷量近三百萬冊，與喬治·奧威爾的《1984》以及俄國作家紮米亞金的《我們》并稱為“反烏托邦三部曲”。

　　《美麗新世界》與其說科幻小說，不如說是社會寓言小說，具有濃厚的哲學思辨意義。今年同名改編“尺度最大的美劇”引起争議，不少人認為改編失敗，缺少原著的思想内核。

　　作者阿道斯·赫胥黎來自大名鼎鼎的英國赫胥黎家族，祖父托馬斯是《天演論》的作者；父親倫納德是作家；哥哥朱利安是現代進化論創始人；弟弟安德魯是生物學家，還拿了諾貝爾獎。

　　阿道斯·赫胥黎也是奇人，從小接受良好教育，曾想做醫生，但眼疾幾乎讓他視力全失。他學習盲文後開始寫作，成為明星人物，代表作《美麗新世界》更讓他名留青史。

　　小說的名字意味深長，來自莎士比亞的戲劇《暴風雨》，講述米拉達從小生活在荒島，除了父親從未見過其他人類。暴風雨後，她見到因海難漂流到海島上的人，興奮大叫：“啊，美麗新世界！”

　　赫胥黎提到創作《美麗新世界》的初衷：“人類被給予的自由意志不過是讓他們在混沌和瘋狂之間進行選擇。我覺得這念頭很有趣，而且很可能是事實。”

　　阿道斯•倫納德•赫胥黎（Aldous Leonard Huxley, 1894-1963）

　　人類的标準化生産 小說開篇詳細描繪主任托馬金帶領新生參觀各部門的場景，介紹胚胎的孵化與條件設置。

　　這是福帝紀元632年，也就是公元2540年的新世界，胎生、一家團圓，甚至家的概念都是肮髒、野蠻與羞恥的。

　　人類社會分為五個種姓，從上到下的排列為：阿爾法（α）、貝塔（β）、伽馬（γ）、德爾塔（δ）、伊普西龍（ε），每個種姓再加上加減，分為十個等級。阿爾法和貝塔是高種姓，其他是低種姓，從胚胎就已經決定階層。種姓越低，越不需要智慧，越矮小醜陋。

　　人類在“條件設置中心”長大，從小通過條件反射刺激（如電擊、噪音等）和睡眠教育，形成心理定勢和行為習慣。

　　總而言之，批量化、标準化生産的人類，從胚胎就預定了命運，從而實現社會高度穩定，正如新世界的格言“社會、本分、穩定”。

　　在小說裡，各個階級穿着對應顔色的衣服進行區分。

　　“與其受煩惱，不如唆麻好” 新世界是怎樣形成的？

　　始于福帝紀元141年的九年戰争幾乎讓世界毀滅，各國意識到武力不能解決問題，于是逐漸形成共識：采取人工生殖法、新巴普洛夫條件設置法和睡眠教育法，同時掀起反對過去的運動，關閉博物館，炸毀曆史紀念建築，查禁一切書籍。

　　福帝紀元184年，“唆麻”投入生産，服下就産生飄飄欲仙的美妙幻覺，這是偉大的發明，“隻需吞下一小片，十種煩惱都不見。”

　　美劇《美麗新世界》海報（2020年第一季）

　　在新世界，“每個人都很幸福”，人們每天安安穩穩地工作和娛樂，沒有空閑，沒有思考，有供應不斷的唆麻随時提供歡愉。

　　社會鼓吹高消費，“扔掉比修補好，修補越多，财富越少”。

　　“人人彼此相屬”，孤獨是可恥的，也沒有固定關系，大家集體玩遊戲、縱欲，絕不産生感情折磨和感情沖動。

　　大家感謝福帝，活得像個孩子，感受和欲望無需等待。“今朝有樂事，何必推明天”，及時行樂、安于現狀，熱愛機械化的工作與生活方式。當然，死亡也是快樂的，軀體會進行磷回收，給社會繼續做貢獻。

　　美劇《美麗新世界》裡有壯觀、香豔的“多人運動”鏡頭（2020年第一季）

　　新世界覺醒者 在新世界，政府監測每個人的行為規範，警告不規範者，不改正則放逐到邊遠地區，因為離經叛道會威脅社會穩定，破壞秩序和安甯。

　　列甯娜•克朗是貝塔加，漂亮迷人但名聲不好。她和亨利•福斯特單獨約會了四個月，朋友範尼質疑她的“不良行為”，列甯娜粗野回答：“我的确不明白為什麼非得跟别人來往不可！”

　　喜歡孤獨的伯納被主任警告了。

　　伯納是心理學家，業務能力強，是最高種姓阿爾法加。據說在胚胎培育時工作人員操作失誤，在代血劑中加了酒精，阻礙了他發育。他比标準的阿爾法加矮了八公分，身體相應單薄。身體缺陷、嘲笑與偏見讓他自卑。

　　伯納唯一可以說說心裡話的朋友是赫姆霍爾茲，也是阿爾法加，是情緒工程師。他們都感覺孤獨，但原因不同：伯納因生理缺陷而孤獨，赫姆霍爾茲因智力過高、過分能幹而孤獨。

　　列甯娜、伯納、赫姆霍爾茲這三人有不同命運，後面慢慢說。

　　美劇《美麗新世界》劇照（2020年第一季）

　　新世界反叛者 伯納是少數有資格被批準去“野蠻人保留地”度假的人，他邀請列甯娜同往。

　　“野蠻人保留地是由于氣候或地理條件不利，或天然資源缺乏，不值得花費工夫去文明化的地區。”

　　在新墨西哥野蠻人保留地，伯納遇到琳達和約翰。

　　琳達是貝塔減，三十年前和托馬金（伯納上司、胚胎孵化與條件設置中心的主任）來這裡度假。假期最後一天，琳達摔下懸崖，被獵人發現帶回印第安村。托馬金以為琳達失蹤，回到了新世界；而琳達懷孕了，被迫留在野蠻地，生下兒子約翰。

　　伯納很興奮，向總統申請把琳達和約翰帶回新世界——約翰作為阿爾法加的兒子，卻在野蠻地出生、成長，是獨特的觀察對象。

　　約翰的認親是一場轟動、歡樂的鬧劇，他居然對着托馬金喊了一聲“爸爸”！托馬金無地自容，立刻辭職，消失于衆人前。

　　美劇《美麗新世界》海報（2020年第一季）

　　在野蠻地，約翰因出身和膚色，從小被印第安人排擠；在新世界，約翰的“野蠻人”特殊身份引起大家興趣，監護人伯納也成為名人，伯納趁機巴結權貴，洋洋自得。

　　野蠻人約翰對新世界并不驚訝，也不肅然起敬。一方面由于母親琳達告訴過他，另一方面由于他用功讀書（野蠻地有古書，12歲那年約翰得到一本《威廉·莎士比亞全集》）。他和新世界格格不入，他堅信人有靈魂，拒絕服用唆麻。

　　“回歸文明意味着回歸唆麻”，琳達貪婪地要求增加唆麻的劑量和次數，過量服用嚴重損害她的身體，她很快死了。

　　目睹琳達去世，約翰傷心嗚咽，孩子好奇圍觀。護士又生氣又為他感到羞恥，仿佛死亡是可怕的、嚴重的，這會破壞孩子的死亡條件設置。

　　約翰準備離開醫院，看到德爾塔們排隊領唆麻。他憤怒了，這是損害靈魂和身體的雙重毒品啊！他阻攔派發唆麻，對着德爾塔們高呼：“你們就不想自由，不想做人嗎？你們就連什麼叫人，什麼叫自由都不知道嗎？”

　　美劇《美麗新世界》裡的琳達（2020年第一季）

　　野蠻人與總統的對話 約翰大鬧醫院，伯納和赫姆霍爾茲趕了過去，警察也來了，把三人帶去見總統穆斯塔法•蒙德。

　　野蠻人與總統的對話十分精彩，可以說是全書的精華。

　　野蠻人問總統為何要禁莎士比亞，總統說古老的東西在這裡完全沒用，不願意讓人們被古老的、尤其是美的東西吸引，“我們要他們喜歡新的東西。”

　　“現在的世界是穩定的，人們過着幸福的生活，要什麼有什麼，得不到的東西他們絕不會要。他們富裕，他們安全，他們從不生病，也不怕死，他們快快活活，不知道激情和衰老，沒有什麼爸爸媽媽來給他們添麻煩，也沒有妻子兒女和情人叫他們産生激情，他們按條件設置行動，萬一出了事還有唆麻。”

　　野蠻人質疑人類的标準化培育計劃，為何不幹脆把所有人設置成阿爾法加呢？總統說，曾經在塞浦路斯島實驗過“全阿爾法社會”，不到六年就内戰，二十二萬人死掉十九萬，幸存者請願總統恢複對島嶼的統治。

　　美劇《美麗新世界》劇照（2020年第一季）

　　總統說，人口最佳比例是冰山模式，九分之八在水下，九分之一在水上。

　　大部分低種姓的人構成社會基礎，他們同一副面孔，同一套服裝，幹同一樣工作，沒有地位，不需要智慧，永遠馴服，永遠心滿意足。

　　不僅如此，工作時間也是合理的。曾經愛爾蘭做過實驗，把工作時間改成每天四小時，結果出現動蕩不安和更高的唆麻消費。

　　“發明局裡塞滿了減少勞動的計劃，有好幾千，我們為什麼不實行？是為了勞動者的利益。拿過多的餘暇折磨他們簡直就是殘酷。”

　　食物可以合成，但還是保留三分之一人口在土地勞作，因為必須保持社會穩定，不能讓人空閑下來，不能輕易應用新發明。科學具有颠覆性，是社會穩定的敵人。

　　總統說，他曾經是物理學家，也曾追求真理，幹過“非法勾當”，幾乎被送去小島。後來他放棄了科學，進入總統委員會。

　　總統說，真理是一種威脅，科學危害社會，九年戰争讓大家意識到為了安定生活什麼都可以放棄，包括藝術、哲學、科學、宗教等。

　　高度控制、遏制探索是獲得幸福的代價，現在的社會是曆史上最平衡的穩定。

　　總統的長篇大論沒有說服野蠻人約翰。

　　“我不需要舒服。我需要上帝，需要詩，需要真正的危險，需要自由，需要善，需要罪惡。”

　　“實際上你要求的是受苦受難的權利。”

　　“那好，”野蠻人挑戰地說，“我現在就要求受苦受難的權利。”

　　美劇《美麗新世界》劇照（2020年第一季）

　　異己者的下場 列甯娜、伯納、赫姆霍爾茲這三人是新世界的覺醒者，他們僅僅是在舒适環境中産生質疑和困惑，本質上還是循規蹈矩，他們并不能撼動新世界一分一毫。

　　美劇《美麗新世界》裡的伯納（2020年第一季）

　　伯納骨子裡是自卑自私的，他想追求自由，獨來獨往，被主任警告後覺得主任隻是吓他，為自己單槍匹馬向現存的秩序挑戰而自豪。他在野蠻地度假時，聽說主任在物色人選取代他的工作，他吓壞了，“他想象中的苦行主義和理論上的勇氣已經完全沒有了。”

　　他用約翰扳倒主任後，春風得意張羅聚會來攀附權貴。約翰不肯出席晚會，伯納蒙受奇恥大辱，他恨約翰；約翰大鬧醫院，伯納勉為其難承認是他的朋友。

　　總統說要把伯納和赫姆霍爾茲送去海島，伯納崩潰了，他跪倒在總統腳下哭泣：“你不能夠送我去，我什麼也沒有做，都是别人做的，我發誓是這樣的。”

　　赫姆霍爾茲雖然讨厭伯納的吹牛、卑賤與自我憐憫，但認定他是朋友，和野蠻人約翰一見如故，建立起深厚的友誼。得知總統要流放他到海島，他很高興，甯可選一個氣候極端惡劣的地方來刺激他的寫作。

　　美劇《美麗新世界》裡的列甯娜（2020年第一季）

　　列甯娜呢？她和亨利單獨約會四個月頗有反叛精神，但她依舊是符合主流的。她和伯納“野蠻地一日遊”深感離奇恐怖，回賓館就吞下六粒半克的唆麻，“享受一個完全的、絕對的假期”。

　　回到新世界，她和伯納共享野蠻人的巨大名氣，應邀去演講、赴宴、上新聞，享受和顯要人物的約會。她覺得約翰很帥很特别，得知約翰愛她，立即寬衣解帶，被約翰一把推開。說到底，列甯娜隻是虛榮庸俗的交際花。

　　美劇《美麗新世界》裡的約翰（2020年第一季）

　　再來說野蠻人約翰。

　　總統讓他留在新世界繼續感受，他選擇了一座舊燈塔隐居，自給自足，過着苦行憎的生活。他不接受采訪，所作所為仍引起新世界的巨大關注，尤其他鞭打自己的贖罪舉動。

　　一天，飛機像蝗蟲一樣彙集到燈塔附近，越來越多人來看“野蠻人先生”，衆人模仿他的鞭打動作，唱起歌跳起舞，場面混亂。第二天約翰醒來，他明白了一切：唆麻使他迷醉，漫長而瘋狂的肉欲放縱使他筋疲力盡。

　　贖罪狂歡晚會的場景登上了所有報紙，野蠻人約翰忏悔自殺了。約翰無法構成對新世界的反抗或颠覆，也無法适應新世界的環境，他的毀滅是注定的。

　　美劇《美麗新世界》劇照（2020年第一季）

　　科幻是未來的現實 有人形容科幻小說是未來的現實。

　　《美麗新世界》影響巨大，成就不在于科學技術的幻想層面，而是人文思想。紐約時報評論說：“發現赫胥黎對于某種遙遠未來所作出的諷刺性預測，有多少在這麼短的時間内就變成現實，的确是個吓人的經曆。”

　　支撐新世界的穩定是種姓制度、洗腦教育，及時滿足和唆麻。

　　标準化生産和條件設置的成長模式，令每個種姓按照既定社會階層，安分守己發揮作用；洗腦教育消滅了思考和情感；及時滿足讓舒服快樂唾手可得，無處不在。

　　唆麻是幸福劑，也是鎮壓劑。個人煩惱，吃唆麻，度唆麻假，随時随地提供滿足；人群動亂，噴唆麻槍，暴亂者幸福地睡着了。唆麻既不帶來精神和智力的愉悅，也不帶來思想和藝術的豐富感受，隻是容易上瘾的廉價享受、膚淺快樂。

　　在新世界，一切高效安排就緒，從出生到工作，從生活到娛樂，人們無須思考，無須擔憂，無須悲傷，隻需像孩子一樣，接受預定程序，機械完成條件設置。社會高度穩定，即使出現異類也不會有真正意義的反抗者，一旦離經叛道就被流放。

　　赫胥黎形容這是“新極權主義”，通過幸福幻覺來實行，比舊極權主義更有效率，更行之有效。這種柔性的統治手段根本不需要暴力壓迫和制造恐懼，隻需要提供無須思考的快樂，“因為他們熱愛被奴役的感覺”。

　　1958年赫胥黎出版了《重訪美麗新世界》，他再次思考并發展了《美麗新世界》中的一些觀點，更清楚透徹地闡述他對新極權的統治邏輯和民衆心理素質的看法。

　　他提出一個他認為非常緊迫的問題：“在這個人口過剩不斷加速，過度組織不斷加強，大衆傳媒手段越來越高效的時代，我們該怎樣保持個體的健全，提高個體的價值呢？這個問題現在還可能被認真地提出并給出有效的回答。再過一代人，在未來令人窒息的喪失個性的氛圍中，要想找出答案就太晚了，或者連提出這個問題都不可能了。”

　　美麗新世界是否似曾相識？享樂主義、消費主義、大數據的精準投喂、容易沉迷的遊戲和短視頻、操縱情緒的報道、收智商稅、割韭菜……我們的美麗新世界也在招手。

　　在科技不斷發展、物質不斷豐富的今天，《美麗新世界》帶來的反思更具意義，如何尋找精神家園和重新認識自我？如何捍衛“反烏托邦”的思想和權利？如何保持獨立思考和自由意志？如何覺醒和逃離“美麗新世界”？——那裡不完美，卻更自由。

　　（本文圖片來源網絡，版權歸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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