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明是你的人先動的手,在場的人都可作證!”梁滿倉挺起胸膛,毫不畏懼地說。
“我看誰敢站出來廢話!”錢漲此時已氣紅眼,蔑視地掃過圍觀的衆人。
錢家财大氣粗,豢養打手,對付一切與他們不利的人和事,若是明着辦不到,暗地裡也要使壞鏟除,故而,大家雖對他的事心知肚明,但都不敢多說什麼,圍觀的人群中已有人開始默默地走開。
“你說的這句話就是最好的證據,可見你慣會欺壓恐吓百姓!”梁滿倉掃了他一眼,淡定地說。
“好啦,好啦,有道是不打不相識,這隻是個誤會,錢兄,看在我的面子上,大家都消消氣。”慕明成笑如春風,上前打圓場。
“時候不早了,我們回去吧。”顧青竹上前對梁滿倉道。
“打了人就想跑!”錢漲肺都氣炸了,他在南蒼縣何曾這般窩囊過,自個手下被這山裡小子連打了兩回!
“怎麼,還想打架?那請找個扛打的來,别整這些個軟蛋!”梁滿倉滿臉鄙夷地往地上啐了一口,仰頭就走。
“你……你真當我收拾不了你!”錢漲咬牙切齒。
“算了算了,趕快收拾收拾吧,明前茶就趕着這兩日,當是生意要緊。”慕明成見顧青竹和梁滿倉離開,忙伸手攔住錢漲,好言相勸。
“哼!”錢漲再無心和慕明成演戲,也不管那個爛攤子,轉身就走。
慕明成抿唇看着錢漲氣沖沖的背影,眼角劃過旁人不易覺察的一絲笑容。
“主子,要不要護送那姑娘一程?”長甯站在他身後低聲問。
“不用,那人的功夫在你之上,我瞧着,錢漲被他氣得失了風度不是頭一回,可見他并不是個任人拿捏的主。”慕明成說完,轉身欲走。
“二哥,韓老頭說你來了這兒,叫我好找。” 慕錦成帶着寶應,好不容易從擁堵的人群中擠到他面前,一轉頭,看見面前的滿地狼藉,不由得一愣,“咦,這是怎麼了?”
“适才剛上演了一場好戲,可惜你來晚,錯過了。”慕明成一點也不驚訝慕錦成來,反而對這個弟弟狡黠地眨了眨眼。
二哥向來持重,這般和他玩鬧的時候,少之又少,慕錦成的好奇心被吊了起來,他東張西望地問:“咋的,難道還有人敢狼嘴裡奪食不成?”
慕錦成目光所及,都是來去匆匆的人,而其中有一抹泛白的靛藍,身背竹簍,正漸漸離開他的視線。
“回吧,這裡又髒又亂,咱們到倉庫說話去。”慕明成拍拍他的肩膀,領頭走了。
“我說不要來嘛,老爹硬逼着我來!”慕錦成捏着鼻子,低聲埋怨。
此時雖是初春,可這會兒剛過正午,東市上人潮湧動,飯菜殘渣的味道,人的汗味、煙草的焦味,全都混雜在一起,被陽光一曬,酸腐之氣膨脹充斥在帳篷間狹小的過道中,令人難以忍受。
“春茶是一年裡茶市最重要的生意,你是慕家三爺,做主子的,哪有不來看看的道理。”慕明成回眸,笑着搖頭。
“有你不就好了,我又不懂的。”慕錦成撇撇嘴,嘟囔了一句。
街市人潮洶湧,摩肩接踵,慕明成沒再說話,兩兄弟好不容易在長甯和寶應的護衛下回到倉庫。
“三弟,爹這樣做,也是用心良苦,慕家在南蒼縣有百年基業,家大業大行當多,可隻有茶葉是最基本的支柱家底,爹常說,若有一日遇着什麼過不去的坎,其他鋪子都可舍去,唯有茶行是慕家安身立命的根本,萬萬不可丢了。”兄弟倆坐定,慕明成遣了伺候的人,隻和慕錦成煮茶品飲。
“爹當真是老了,整日都胡思亂想些啥,咱慕家如日中天,能遇着什麼大不了的事,再說,若真出了什麼岔子,不還有蘇暮春的縣老爺爹嘛。”慕錦成不以為然,端起茶盞啜了一口,瞬時眼睛亮了,脫口而出,“今年的蓮心茶?”
“嗯,新收的。三弟,譚老先生說你出生時有祥瑞之兆,你有這麼靈的舌頭,注定是老天爺賞飯吃,天生要做茶行的。”慕明成一點不驚訝地點點頭,接着又說,“爹走過的橋比我們走過的路都多,他的話也并不是單純的杞人憂天。
旁的不說,隻說錢家才來幾年,靠做旁門左道的生意發了家,一家子飛揚跋扈,一直視我們為眼中釘肉中刺,不僅在南蒼縣撬我們生意,今年還到翠屏鎮開了家茶行,不惜高價收購鮮茶,明擺着是要與我們争搶貨源。”慕明成曲起兩指,面色嚴肅地敲了敲桌子。
“說到翠屏鎮的昌隆,我剛曉得一件好笑的事,不如說給二哥聽聽,我昨兒聽錢老二講,他大哥的夥計謊報收購高價,卻在秤上做手腳,被人發現當場拆穿了,隻得正經高價收購,可是實實在在吃了回悶虧,之後還特意跟蹤人家尋仇,結果,那人也是個狠人,竟然以一當八,竟把錢漲都被打吐血了,你說可笑不可笑?”慕錦成說到這裡,樂着猛拍了下巴掌。
“錢老二怎會告訴你這件丢人的事?我今兒也見到個讓錢漲吃了虧的人,莫不是同一個人?”慕明成捏着茶盞,越想越覺得此事極有可能。
“是不是一個人,我不知道,我隻聽說錢漲那厮視錢如命,這樣的人斷不會真的高價收茶,他當天下午借着生病的由頭,關店回了南蒼縣,錢有财知道了這事,把他罵了個狗血噴頭,他這幾日都躲在倉庫裡不敢回家。
這樣一來,反倒給了錢溢機會,他最近一直在折騰鬥雞的事,昨兒,錢有财終于被說動,給了他五萬兩銀票,他一高興就請我喝酒,你知道他的,一喝就醉,一醉啥真話都敢往外說。”慕錦成歪靠在椅子上,拈起小碟裡一塊四四方方的松糕塞到嘴裡。
“錢漲不是善茬,錢溢也非良人,錢漫雖為女子,卻也手段狠辣,他們分别經營錢家不同的行當,雖偶有不和,卻因有錢有财坐鎮,一時不會鬧得太出格,反觀咱們慕家,若等阿爹上了年紀,單靠我一個,也隻一個腦袋兩隻手而已,應對上百家店鋪,也是萬萬不行的,三弟,你快些來幫哥,好不好?”慕明成拍拍他的手臂。
“我……我啥也不會!”慕錦成差一點就被他說動,最後還是狠心找了一個理由推脫。
在他心裡認定,他總有一天會突然離開這兒,像他來時那般神奇,與其到那時讓慕明成手忙腳亂,不如現在自個就不要攙和進來,隻安安靜靜做個纨绔敗家子就好。
“誰也不是天生就會的,隻要你有心,私學裡的課,你常去聽聽,必有增益。”慕明成知道這事一時強求不來,還得花時間慢慢勸。
給這個野慣的馬駒子套上嚼頭,好好訓導,将來能接管一部分家業,不至于賣屋賣鋪子餓死,這是他爹一直囑咐他的事,如今,似乎也該提上日程了。
慕錦成兄弟喝茶吃點心,相談甚歡,錢漲則沒這個心情。
回到倉庫的錢漲,怒意不減,一把将桌上的白瓷茶盞揮到地上:“去查,快滾去查,那小子到底是哪座山上蹦出來的猴子!”
“是,我這就去查。”他的随從白夜躬身退出。
白夜三十四五歲,曾是一名江湖大盜,武功不行,輕功卻是了不得,十多年前,有一次受傷,被錢家老爺錢有财意外搭救,他為了報恩,自願留在錢府,後來錢漲接管生意,錢有财便讓他跟了大兒子,他平生最得意的就是偷,不僅偷錢财,也偷消息,故而,隻要他想要,沒有找不到的。
及到晚間,白夜帶回了消息,他站在廂房裡向正在吃晚飯的錢漲禀報。
梁滿倉是軍人出身,剛剛從戰場歸來,這讓錢漲有些意外,更巧的是,他居然還和丁副使同效力過慕家軍飛鷹營,如此說來,那些黑衣人打不過他,一點也不冤枉。
錢漲一時猶豫不決,若是梁滿倉和丁永道在軍中有些交情,哪怕隻是相識,他這兩次的為難,可就算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是頂愚蠢的,之前那些煞費苦心的巴結可就全泡了湯。
正當錢漲思前想後的時候,白夜說了件更讓他吃驚的事,下午那個高高瘦瘦不起眼的女孩子,居然賣了三斤蓮心茶餅給三生,難怪慕明成那般豪奢,一出手就是兩斤,眼都不眨一下。
“你确定沒弄錯?我在翠屏鎮收茶時,周邊山裡人因着天氣原因,采到蓮心芽茶的極少,她能賣出三斤茶餅,必然采了十多斤鮮葉,那麼丁點大的芽尖,非得有萬萬枚不可,她家有多少茶園?”錢漲到底懂行,他疑惑地問。
“茶這東西我不懂,不過,她家好像隻有兩畝茶園。”白夜垂首立在一旁道。
“兩畝?不可能!”錢漲斷然否認。
兩畝茶園,一天出萬萬枚蓮心芽茶,根本不現實,就是到了谷雨,雀舌也不可能有這般繁盛。
“我打聽到的就是這些。”白夜曲身拱手,他并不是錢家家奴,所以并沒有那麼怕錢漲。
“算了,你也辛苦了,下去燙兩壺酒喝喝,歇着吧。”錢漲見問不出什麼,便揮揮手讓他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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