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落日餘晖
全文共3856字
去年八月中旬的時候,由于台風的原因,我們的船被迫滞留在江陰。
本來天氣原因也沒有什麼好着急的,重要的是我和愛人計劃好船到碼頭,就即刻回家看望生病的嬸嬸。
從和嬸嬸的視頻中看得出嬸嬸很虛弱,她老人家說很想看到我們,我們也好想立刻趕到她的身邊。可是看着江面黑壓壓的全是船,我們心裡萬分焦急。
到了第四天的傍晚時分,船終于過了閘,路上如果沒有狀況的話,後天下午應該就能停靠碼頭。
船行駛途中的第二天,我做好早飯,正準備去駕駛室喊愛人和聘請的水手小潘吃飯,愛人拿着手機急匆匆地來到我的身邊,神情非常凝重,我預感不好,急切地問他什麼事情,愛人愣了足有四五分鐘,艱難地說了句:“嬸嬸沒了!”
嬸嬸走了?我的腦袋“嗡”地一聲,心瞬間撕裂般地痛。我問愛人:“什麼時候?”愛人說:“昨天夜裡十二點多鐘,小忠(嬸嬸的兒子)他們知道我夜裡開船,當時就沒有跟我說。”
愛人說完就無力地跌坐在椅子上,緩緩地摸出了香煙點燃,兩行淚順着臉頰悄然滑落。
我和愛人在一起三十多年了,除了公公婆婆及我的母親去世,看到他流淚,這是第四位讓愛人落淚的老人。
愛人抽了兩口煙,起身往外走,邊走邊說:“我去換小潘吃飯。”我知道愛人吃不下也不想說話。
我也不想吃,看着愛人走向駕駛室的身影,我的眼淚奔湧而出,嬸嬸那慈眉善目的面容久久地刻在我的腦海裡,和嬸嬸在一起時的那些往事一股腦地湧了出來。
嬸嬸姓馬,是愛人五服内一位叔叔的老伴,我認識嬸嬸的時候,她已經四十六歲了。
愛人跟我說,從他記事起,馬嬸嬸是十多位嬸子裡最好的。别人稱呼嬸嬸都要帶上她的姓,可愛人就喊嬸嬸,他說這種感覺很親切。
我和嬸嬸的第一次正式接觸是源于我和愛人的一次吵架,那是我們婚後的第二年,我們吵得很兇,甚至動了手。本來是我先動手的,隻因愛人還了手,我便覺得萬般委屈。
當時不知道怎麼想的,反正就是不想吃、不想喝,整整睡了兩天。第三天的時候,愛人慌了,幾乎是帶着哭腔求我吃飯,我沒有一點力氣,卻依然不為所動,一絲絲的食欲都沒有。愛人失望地走了出去。
中午時分,嬸嬸笑眯眯地進了我的家,手裡還端着一碗熱氣騰騰的飯菜。她挨着床邊坐下,笑吟吟地問我:“丫頭今年多大啦?”我說我二十三歲。嬸嬸又問我:“一個人能活多久?”
我心想這位嬸嬸真是奇怪,誰能知道自己的壽命呢?嬸嬸見我不說話,拉過我的手,親熱地說:“丫頭,我知道你二十三歲,我就是想跟你說,人生在世,很短的,就算活到八十歲,也隻剩下五十七年,你以為五十七年有很長時間呀,一眨眼就過去了。所以說,人是一世,草是一春,你和老四(愛人的小名)要互相珍惜,自己也要顧惜身體,幾天不吃飯,不是糟踐自己嗎?聽嬸的話,起來把這碗飯吃了。”
嬸嬸說完硬拉我起床,把碗塞到我手上。不知是嬸嬸打開了我的心結,還是嬸嬸的飯菜做得香,我有些想吃了,可又不好意思。這時,愛人走進房間着急地說:“你快吃吧,嬸嬸自己還沒吃飯哩。”
我白了他一眼,還是沒動筷子。嬸嬸溫和地說:“夫妻吵架不記仇的,丫頭快吃,你不吃完,我不回去!”話說到這份上了,再不吃,就有些過分了。
我一口一口地吃了起來,嬸嬸的飯菜做得真好吃!等我吃完,嬸嬸開心地笑了!嬸嬸接過空碗,問我吃飽了沒有,我點了點頭。
嬸嬸又對着我說:“丫頭,眯一會兒就要起來了,不然好好的也要睡出病來的,我先回去吃飯了,聽話啊。”我又點點頭。
嬸嬸臨出門又轉向愛人說:“夫妻在一起争吵很正常,打架就不好了。男人打女人算什麼本事啊,以後不許了。”愛人連聲應着。
看着嬸嬸遠去的背影,我的心暖暖的。晚上五點左右的時間,嬸嬸又來了一趟,知道我吃了晚飯,在給孩子洗漱,很貼心地與我聊了會家常。
末了,嬸嬸跟我說:“丫頭,老四中午跟我說你兩天沒吃飯的時候,差點就哭了。我怪他為什麼不早點說,早說我早就過來了,你也不會吃這個苦頭。事情過去就過去了,不要記在心上,和老四好好過日子。”
我跟嬸嬸說:“嬸嬸,您放心吧,我知道了!”嬸嬸見我這樣說,高興地回去了。嬸嬸說的愛人的表現,讓我有點小感動,我已經不生他的氣了。
後來和愛人生活的這麼多年,矛盾有時也會有,但再也沒有打過架。自此以後,我有事沒事就會找嬸嬸,嬸嬸也經常來我家。
當然,我去嬸嬸家的時候會多很多,因為嬸嬸家是半個村子人的聚集地。農閑的時候更是熱鬧。
由于連續兩年棉花遭棉鈴蟲禍害,除去農業稅,每年的收入都所剩無幾,有時還欠債,這是大多數家庭的現狀。
無奈,嬸嬸在四十九歲那年,經人介紹遠離家鄉去上海打工,照顧一位癱瘓在床的老奶奶。說實話,在得知嬸嬸離開家的刹那,我的心一下子變得空落落的。
在嬸嬸做滿一個月寄回五百元工資的時候,村子裡的好幾個人都又羨慕、又着急,趕緊聯系嬸嬸幫忙找事情,我也是其中一人。
在嬸嬸的幫助下,我很快找到了一份在快餐店的工作。啟程的時候,愛人抱着孩子萬般不舍,可是地裡掙不來錢,不出去又能怎麼辦。
當天晚上,就到了上海,在嬸嬸雇主家住了一晚,第二天,嬸嬸把我送到了快餐店,快餐店的老闆娘滿面笑容,跟我說工資六百元,一個月兩天假期,我很滿意,踏踏實實地做了下來。
第一個假期剛到,我就迫不及待地去見嬸嬸。嬸嬸見到我也非常高興。嬸嬸上午很忙,邊幹活邊和我聊天,我想幫着做一些事,嬸嬸不讓,她說我難得休息,陪她說說話就行。
下午稍微閑一些,嬸嬸幫那位老奶奶擦洗身子,換完尿不濕,老奶奶讓嬸嬸一定去休息。嬸嬸輕輕地關上門,領着我下了樓,我們找了塊幹淨的地方坐下來,嬸嬸說下樓聊不會吵到老奶奶睡覺。
嬸嬸還說,雇主一家人對她非常好,可是她自己對雇主家又何嘗不是盡心盡責呢?嬸嬸經常跟我說,拿人家的工資一定要拿得心安理得。
一天的假期轉眼就結束,我戀戀不舍地告别了嬸嬸,回到快餐店,繼續做着自己的事情。
我暗下決心,一定要像嬸嬸那樣,拿老闆的工資要拿得問心無愧。有了這樣的想法後,我是少說話,多幹活,不管老闆夫婦在不在,都是埋頭苦幹。
第一個月發工資了,老闆娘除了工資,居然還給了兩百元獎金。老闆娘暗地裡讓我不要跟别的員工提獎金的事,她說我的努力她和老闆都看在眼裡。
我欣喜若狂,到了假期,就風風火火地去找嬸嬸分享喜悅。我用獎金買了一些好吃的送給嬸嬸,嬸嬸埋怨我不該花這錢,說老家的親人多麼需要它,我們在這裡有吃的、有喝的,把錢花在吃食上純屬浪費。
嬸嬸說下次去她那裡再亂花錢就不讓我去了。被嬸嬸這樣一說,心裡确實有點慚愧,但買給她吃我一點都不後悔。
不知不覺兩年時間過去了,嬸嬸老是覺得身體乏力,不宜繼續做下去,我也因為愛人有了更好的謀生之路,便和嬸嬸結伴回到家鄉,結束了打工的生活。
金窩銀窩不如自己的窮窩,回家的感覺真好啊!嬸嬸說,本來老是覺得身上沒什麼力氣,回到家立馬就感覺什麼問題都沒有了。
轉眼又過了兩年,有一天晚上,我去嬸嬸家串門,嬸嬸不在家,我轉身正準備回家,嬸嬸卻從外面回來了。
我看嬸嬸的臉色好像不太好,便問她是不是身體不舒服。她向我搖搖手,推開兒子的房門,确定兒子、媳婦不在家,深深地歎了口氣,說是被媳婦氣的。
嬸嬸說,下午幾個老太太三缺一非要找她摸紙牌,十幾塊錢的輸赢,誰知道媳婦進了家門就黑着臉把嬸嬸一頓數落。
嬸嬸一貫好面子,當着幾個老太太的面被媳婦鬧得覺得很丢臉。嬸嬸在牌桌上什麼也沒說,散了場,越想越生氣,就徑直往親家家裡去,她要找媳婦的爹媽理論。
嬸嬸的親家和我們村隔了兩個村莊,她走完第一個村莊就打了退堂鼓,掉頭又往回走。
嬸嬸說,當初親家不嫌自己家裡窮,也沒有嫌自己的兒子沒什麼能耐,毅然把那麼能幹的閨女嫁過來,這是修來的福,自己就因為這點小事,就去給親家老兩口添堵,實在是不應該。
我也勸嬸嬸,為這點小事,犯不着。說真心話,嬸嬸的兒媳婦非常能幹,過日子精打細算,這樣能幹的一個人情商卻是不敢恭維。相同的一句話,别人說出來讓人聽着高興,從她嘴裡說出來能把人噎死。
嬸嬸常常被兒媳婦的言語傷得肝疼,嬸嬸每每生氣的時候,想着親家老兩口的好,想想媳婦的優點,也就釋懷了。嬸嬸經常說,一個家一定要以和為貴。
後來的十幾年,由于我們一直在外打拼,除了過年,很難能和嬸嬸相聚。沒想到去年過完年離開家,和嬸嬸竟然是永别。
經過近四十個小時的航行,船終于到了碼頭。早晨剛過七點,愛人在路上訂的網約車就到了。愛人說,嬸嬸已經走了,他就不想回去了,讓我一個人回家送送嬸嬸。
車子已經開出去很遠,我看到愛人還站在原地目送着我。我知道愛人在嬸嬸彌留之際沒能陪伴左右,心裡是非常遺憾的。
差不多四個小時,我就到老家了。我徑直來到嬸嬸家,拿出在鎮上買的黃裱紙,跪在嬸嬸的靈堂前,從火盆旁邊拿過打火機點着,一張一張地燒了起來。
看着照片中的嬸嬸,依然那麼地慈祥,我一邊往火盆裡添紙,一邊想着和嬸嬸在一起的那些時光,再一次淚流滿面。因為天氣太熱,我淚水和着汗水,給嬸嬸才燒了十幾分鐘的紙,就被堂弟強行拉了起來。
第三天早晨八點整,盛着嬸嬸遺體的水晶棺被六個壯漢緩緩地從屋裡擡了出來,嬸嬸的一兒一女左邊一個右邊一個扶着靈柩。一路上,鞭炮齊鳴,哭聲震天,送葬的隊伍很長很長……
送嬸嬸走了差不多一裡路的樣子,殡葬車已經等在那裡。在火葬場兩位工作人員的協助下,擡棺的漢子們很小心地把水晶棺移進了殡葬車裡。一切就緒,殡葬車啟動了,它越開越快,直到徹底消失在我們的視野裡。
睿智的嬸嬸永遠地離開了這個世界,享年八十一歲。我的好嬸嬸,感謝您這麼多年為我解惑、給我溫暖。餘生雖然再也不能與您相伴,但是您會永遠活在我的心中!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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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編輯
情感學院院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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