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四夕

1943年，張愛玲憑借《沉香屑·第一爐香》在上海文壇嶄露頭角，随後高産高質地發表了很多小說和散文，今天想說的《金鎖記》便是這個時候寫成的。

《金鎖記》的主角曹七巧是個徹頭徹尾的悲劇人物，她被時代不由分說地推着走，也一頭紮進了生命的深淵，并沉溺其中，不能自拔，最終毀己又傷人，可憐又可悲。

這終究是命運的安排？還是自己的選擇？

在那個年代，沒有人能過得舒心。

不過如果生在太平盛世，曹七巧這樣的家世也是萬萬嫁不進姜公館的。

曹七巧是油麻店家的女兒，自小穿梭在菜市，按門當戶對來講，匹配的是旁邊賣豬肉或者裁縫店的小夥子，但是卻因着長得俏，姜二爺又天生軟骨病，她被姜家老太太以正妻之名聘了進門。

七巧也是抱怨過的，但她真的沒有選擇嗎？

5年後，哥嫂去看七巧，她當着丈夫和哥嫂的面，陰陽怪氣的戳丈夫的短，還對着哥嫂一頓尖酸刻薄的諷刺，她嫂子走後感慨：

我們這位姑奶奶怎麼換了個人？沒出嫁的時候不過要強些，嘴頭上瑣碎些，就連後來我們去瞧她，雖是比前暴躁些，也還有個分寸，不似如今瘋瘋傻傻，說話有一句沒一句，就沒一點兒得人心的地方。

從嫂子的話，我們知道七巧一直是個心性很高的女子，嫁入姜家，與其說是被逼無奈，更多的是順水推舟，搏一把罷了。

小說一開頭，就是下人在議論七巧，言語中帶着極大的輕蔑，可見七巧在姜家過得有多艱難。

誠然，她嫁入姜家，丈夫殘疾，沒有依靠，她心理上和生理上都得不到愛，姜家上上下下都看她的笑話，她确實是個受害者。

而且，她話語粗俗，行事無狀，雖是有出身商戶的原因，但更多的是她在放肆自己的怨氣。

女為悅己者容，但她斯文給誰看？精緻給誰瞧？

她也時常想起年輕的時候在油麻店的日子，喜歡她的人不少，有肉鋪的朝祿，有哥哥的兩個同學，還有沈裁縫的兒子，若是真嫁給他們中的一個，是不是多多少少會有一些愛情？

但人生沒有回頭路，落子無悔，曹七巧咬碎了牙，也要在姜家捱着。

有時候，生活看似輪不到自己做選擇；但是，走哪條路終究是自己定的，就算是一念之差，就算是抛硬币的結果，也是自己做的決定；因此，自己選的路，跪也要跪着走完。

02沒有愛，那就要很多很多的錢

鏡子一搖一晃，鏡中人就老了十歲，七巧終于熬死了丈夫，熬死了婆婆。

姜家分家當天，她興奮得臉色炙熱，心跳加快。七巧雖在豪門，有着光鮮亮麗的主子身份，有着金銀首飾，因着丈夫沒有勞動力，做不了一絲金錢的主。

張愛玲在書中是這樣描述的："這些年了，她戴着黃金的枷鎖，可是連金子的邊都啃不到，這以後就不同了。"

雖然分家的時候，她撒潑打滾也沒能多分一些，但她終于等來了人身自由，還擁有了财務自由。

仿佛開了挂一般，接踵而來的就是曾經求而不得的愛請。

姜家三少爺季澤是七巧愛過的人，那是個風流倜傥、拈花惹草的敗家子。

七巧在姜家10年是怎麼捱過來的？是她無數次安慰自己，來到姜家不是為了錢，而是為了和季澤相愛。

而季澤知道，二嫂是個沾了就脫不了手的女人，雖然心裡有過旖旎的幻想，卻也是避着躲着的。

季澤向七巧表白，把10年的若即若離，描述成情不自禁又不忍傷害，把自己的夜不歸宿，歸結于想見而不敢見。

七巧細細地感受這些甜言蜜語，要知道她的心早就死了，如今又被撩撥了心弦，悸動不已。

她愛他，也恨他，但不可否認，她是喜悅的。

七巧看着季澤含情脈脈的雙眼，那真情是如此的迫切，她真想一直沉溺在這柔情似水之中。

可偏偏她一眼就看穿這個男人在騙她，她手上有錢有田，這個男人在哄她呢。

七巧笑吟吟地聽着季澤談論她的田地、她的财産，最終還是忍不住把團扇砸過去，潑婦一樣大罵季澤，還要沖上去打人。

她知道這樣的自己很蠢很丢人，她徹底把他趕走了。

七巧明白，季澤不是好人，要愛這樣一個人，就要裝傻裝糊塗；七巧也恨自己，為什麼要揭穿他？他演得那麼真切，她心底也是一絲一絲地顫動的。

我們總是感慨，為什麼好女孩總是遇到渣男？看到這裡，我終于明白了，她們不是眼瞎，而是選擇讓自己心盲，她們貪戀的不過是那些演出來的"真"。

可人生在世，究竟什麼是真的？什麼是假的？

七巧想不清楚，于是她選擇緊緊抓住手中的财富。

七巧期盼愛，卻也徹底放棄了愛；她期盼做金錢的主人，最後卻淪為了金錢的奴隸；她期盼着自由，卻沒發現，從頭到尾都是自己在禁锢着自己。

03扭曲的人格，親手扼殺子女的幸福

七巧後半生在于折騰，不僅折騰自己，還折騰一雙兒女。

她給兒子長白安排了一門親事，卻讓她想起了自己不如意的婚姻。

她到處擠兌兒媳婦，還故意徹夜留下長白，讓兒媳獨守空閨，甚至打聽夫妻隐私，第二天大肆宣揚。

更可怕的是，為了與兒媳較勁，她給長白納妾，哄長白吸煙，把長白徹底留在身邊，生生把兒媳婦氣得病死，轉頭又把小妾逼死。

七巧教育女兒長安，天下男子都是混賬，都是圖你的錢；她嫉妒女兒未纏過的腳，在長安13歲的時候硬是逼着她裹腳；有人來給女兒提親，她不是懷疑人家貪圖财産，就是看不上人家；在長安生病的時候，七巧不送醫，反而讓長安吸煙止痛，從此長安也上了瘾；長安被拖到了30歲，她又咒罵長安自己長得不好，嫁不出去。

母親往往是女兒的第一個榜樣，因此，母親的行為對女兒有着造成非常深遠的影響，這樣的環境下，長安漸漸成為了另一個七巧，為人刻薄，家長裡短，挑撥是非。

但是30歲的長安遇到了一次改變命運的機會，她認識了一個不介意她的年齡，不介意她母親的男人。

長安變得溫柔了，還開始戒煙，過程雖然痛苦，她甘之如饴。

隻是萬萬沒想到，七巧居然變着法來阻礙這門親事，長安被逼無奈隻能提分手，沒想到不明就裡的男友居然願意退一步，來慢慢打動長安的心。

七巧毫無人性地想了個永絕後患的辦法，她約了長安的男友，故意透露出長安吸煙的事情，還強調十幾年也戒不掉。

一個瘋子的機智，讓人瞠目結舌，至此，七巧完全沒有了人性。

從此，長白不敢娶了，長安也斷了嫁的念頭。

七巧擁有"一個瘋子的審慎和機智"，她知道兒女也恨毒了她，然而她去恨誰呢？

04灰白色和血紅色交織的人生

七巧的前半生是悲涼的灰白色，欲愛不得愛，欲恨也沒資格恨，"為了要按捺她自己，她迸得全身的筋骨與牙根都酸楚了"，捱得近乎瘋狂。

七巧的後半生是驚悚的血紅色，她為了宣洩自己前半生的苦，變态地毀滅着周圍的一切，"她戴着黃金的枷，用那沉重的枷角劈殺了幾個人，沒死的也送了半條命"。

三十年前的月亮早已沉下去，三十年前的人也死了，然而三十年前的故事還沒完——完不了。

人們總以為拿青春去換榮華富貴，很值當，殊不知，榮華富貴不僅要你的青春，也要你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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