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片來源:影像中國
樹濃夾岸,蒼翠成溪,謂為蒼溪。
在蒼溪生活久了,走了蒼溪的山,看了蒼溪的水,就覺得山野蒼茫、水幽生清,小縣城在山水間妥帖得很,穿城而過的嘉陵江讓小縣城又多了一份靈氣。陸遊四十八歲時入四川辦理公務路過蒼溪,三十多年過去,已七十九歲的陸遊還對蒼溪的山水風情記憶猶新,在他的《懷舊用昔人蜀道詩韻》中記錄下“最憶蒼溪縣,送客一亭綠”的深情,八十三歲時,又寫下“自笑遠遊心未已,年來頻夢到蒼溪”。
能夠讓人心去居停的地方,一定有水。我現在越來越熱愛蒼溪的水,譬如鴛溪的水,藍得誘人,梨花溪的水,泛着詩意。在心裡默念一下,發現蒼溪的鄉名、村名似乎都與溪水有關。
我的扶貧聯系村,叫西溪村,一個古樸的小村莊。一條山谷溪水穿村而過,山谷兩邊住着二百六十三戶人家,農家小院掩映在山谷樹叢中,安甯寂靜。我第一次進村時,正是春天,站在山谷一處農家院子裡,看到一山谷的潔白梨花盛開,照得天空異常明快高遠。緩緩流淌的溪水映着随風飄落的梨花,倒映着藍天白雲。我感歎道,好美。一起工作的村幹部笑着說,我們西溪村确實變美了,三年前栽下的千畝梨樹如今都開了白蓬蓬的花,看着這花開得旺,村民心裡美呢,再過幾個月就摘果收錢了。
這不,一位老人家正在梨樹下給花授粉,一問,老人家居然七十八歲了。我問老人家:還幹得動嗎?老人家說:我這身體還硬朗得很哈,給花授粉算輕松活路了。再問收入幾何,老人樂呵呵道:我家梨子是老品種雪梨,入口化渣,一成熟,收水果的把車子開在院子旁邊,一車就收走了,收入嘛,至少上萬元啦。
簡單幾句交流後,心裡想着,這裡的老人家的心态,也像溪水一樣清亮。老人家從滿樹雪梨花叢裡走出來,招呼我們去他家裡坐。這是一處老房子,立柱老木材,青磚馬牆,屋頂老青瓦,外牆和屋頂爬滿爬山虎藤,院子前是幾棵猕猴桃樹和雪梨樹。雪梨花開,有淡淡的悶香。
堂屋敞着,門柱上寫着一副對聯:開天開地莫若開心做人,藏金藏銀不如藏書教子。正牆上挂着一幅水泥畫。老人家笑眯眯地說:這是我畫的我們村子。仔細看這幅畫,山坳間一條溪流自然流淌,潔白的梨花在青山綠水間綻放,白牆青瓦的農家小院掩映在花叢中。我不禁一陣驚歎:老人家學過繪畫?老人家嘿嘿一笑:向生活學習嘛。
面向遠山,在老人家的堂屋裡坐下來,慢慢悠悠地品着老人家自制的蜂蜜金銀花茶。蜂蜜是老人家自己養的蜜蜂,采山上梨花、野花粉釀的;金銀花也是從山上采來,晾曬幹。一嘗到這自然的味道,嘗慣各種合成香料的舌頭,一下子打了一個激靈。啧啧,這是花香自然發酵的味道,雨露陽光流進心裡的味道。這東西太純,得一小口一小口品。老人家說:許多事兒,就得像種這些梨樹一樣,一口一口吃,一點一點滋潤,自然而然就成了氣候。
不一會兒,就聚攏過來一堆村民,大家在一起說村裡的雪梨産業,說村裡的水泥畫,還都随意地斟老人家的蜂蜜金銀花茶品。小小的院子裡不時響起一陣陣爽朗的笑聲。老人家湊到我耳邊說:這扶貧的事兒就得這麼慢慢說、慢慢磨。我心裡一動。細細想來,這西溪村退出貧困村,靠的就是說和磨,磨出了長效穩定的雪梨産業,磨出了每個人心裡的涓涓細流。我在西溪的農家小院穿來穿去,感覺每個人心裡都自然流淌着一條清亮的小溪。
緊接着,我又去了梨花溪,一條梨花掩映的小溪。在這個村莊,我看到數十棵百年老梨樹,和保存完好的施家老茅屋。蒼溪雪梨尤以施家梨為最佳。《廣元縣志》記載有“梨中最佳者,施家梨,種出蒼溪”之說。所以,這個村莊很好地保護了百年老梨樹和施家老茅屋院子。老梨樹古樸蒼勁,虬枝形态各異,滄桑、蒼勁的枝頭依然争妍傲放簇簇成團的梨花。
彎彎繞繞,踩着青石闆鋪就的小路上山,走進綠樹掩映的院子。擡頭望見招牌,竟是一處民宿。從樹叢裡挑出去的露台,視野開闊,看得見遠處的高速公路,四處蜿蜒的山峰,還有低處村莊冒出的炊煙。三棵高大的馬尾松樹,一張石桌擺放其下,三四根松針落在石桌上,石桌上有着淺淺的塵土痕迹。我突然覺得這院子好生親切。
見有人進了院子,一位三十多歲的年輕人笑呵呵地招呼我們:快坐,快坐,我給你們沏茶。
在石桌旁坐下來,一壺熱茶就遞了過來,輕輕一抿,我說:這茶咋有一絲甜味?
年輕人說:這是我們村裡的羅漢果茶呢。
這時,我才想到,上山時,看到一彎一彎梨樹旁那一蓬蓬開着小黃花的藤蔓,原來就是羅漢果花。
年輕人姓葛,辭去成都大城市的工作,花了三百多萬元,專門選擇在蒼溪開了一家民宿。小葛笑嘻嘻地說:有山有水,才是民宿。蒼溪山好水好呢。
中午,小葛親自下廚,給我們做了一桌豐盛大餐。一看菜名,我就喜歡上了。懷舊山水,原來就是小野蒜涼拌折耳根;晶瑩剔透,原來就是青蒸切片老臘肉;黃土成金,原來就是土碗坨坨肉……還熱了一壺土酒,梨花溪土酒。桌邊還備了一盤野果子,野草莓。丢一顆在嘴裡,有一點點酸,也有一點點甜。酸甜中有麥黃風的吹拂,有陽光的沐浴,有月光的耳語,有雨露的傾訴。
幾杯梨花溪土酒下肚,我有了一些興奮。在回城的路上,我一直在想,蒼溪的西溪、梨花溪這樣的小溪溝,最後都彙到奔騰的嘉陵江,然後一路歡騰彙入長江。我在蒼溪的山水間行走,吃飯,呼吸,讀書,言談,都會清晰地感到有一種涓涓細流在浸潤心田。這片土地上那緩慢流動的時光,就像溪水一樣豐盈。老百姓的日子,也像溪水一樣過得清澈明亮。
本版制圖:張丹峰
《 人民日報 》( 2019年08月05日 20 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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