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江晚報·小時新聞記者 王磊
【一】
文天祥被任命為臨安知府,是在德祐二年(1276年)正月。
彼時的南宋朝廷,已然風雨飄搖,就如寒風中最後一片葉子,葉已枯黃,隻餘一點力氣挂在枝頭。
鳳凰山麓的皇宮大内沒有多少過年的喜氣,臨安人日日在元軍南下的戰報中膽戰心驚。臨安府治緊鄰西湖,景緻甚佳,但很顯然,文天祥沒有閑情逸緻把目光投向一旁的湖光山色,或許,即使偶爾瞥見,心頭陡然增添的卻是大好河山即将淪陷的悲情。
臨危受命的文天祥據說隻當了19天臨安知府。他在前往臯亭山元軍營中談判時被扣留。
二月初五,5歲的宋恭帝趙㬎率領文武官員在祥曦殿向北遙拜,正式發布降表和谕降诏書。雖然之後南宋小朝廷另立幼帝,一路流亡,直到3年後在崖山一役中徹底毀滅于怒海波濤之中,但從名義上說,從太皇太後謝道清帶着宋恭帝投降那一刻開始,大宋王朝已不複存在。
名為南宋行在、實為國都的臨安城,在元代改稱杭州,元代杭州路總管府仍設于南宋臨安府治中。
【二】
南宋臨安府治,在如今杭州上城區河坊街荷花池頭一帶,清波門北面,對照《鹹淳臨安志》的地圖和記載,大緻包括了現在西至南山路、東至勞動路、北至孔廟、南至河坊街的區域。
最初,臨安府治并不在西湖邊。
在1129年宋高宗把杭州升格為臨安府前,杭州隻有州治,在鳳凰山吳越王舊宮。宋高宗駐跸杭州後,決定在鳳凰山東麓修建皇宮,臨安府治因此遷址。
至于遷往何處,有說法搬了三次。
1130年四月,中書舍人季陵提議把府治遷到城北祥符寺附近(今天祥符橋一帶)。但皇宮和三省六部等中樞官署都在城南,如此一來,辦事常常需要穿過整個臨安城,費時費力。于是,兩年後的1132年,知府宋輝上書,把吳山腳下的州學改建為府治。根據1167年成書的《乾道臨安志》記載,至遲在1167年之前,府治最後向南移到了清波門北側的淨因寺舊址,從此,與明媚的西湖山水做了伴。
在之後的時間裡,踵事增華,臨安府治仿佛也被西湖四時風光浸染,逐漸成了後來的模樣。門口有橋,府治内亭台樓閣,除了有治事之所,還有誦讀書院、宴客廳堂和小型園林,中和堂、有美堂、清暑堂、聽雨亭、牡丹亭、香遠樓、竹山閣、荷花池,取名清雅,别有宋人意趣。
【三】
如果因為臨安府治與西湖近在咫尺,以為終日良辰美景、賞心樂事,那恐怕就是誤解了。
臨安知府是個特殊的位置。皇城根下,皇親國戚、達官貴人雲集,府衙裡的這把椅子着實不好坐。
知府大多由宗室和皇帝親信任職,甚至,太子也曾兼過“府尹”——那是在孝宗乾道七年(1171年)四月到九年五月間,太子趙惇成為臨安府最高長官。也因此,即使後來太子不再擔任府尹,繼任的臨安知府也不敢正衙而坐,而改在正衙東側的東廳辦公。
這個位置的難,從走馬燈一般的頻繁換人,可見一二。
從1129年杭州升臨安府到1276年宋恭帝向元投降,147年間,臨安知府調換多達150人次,平均不到一年就要調換一次。其中,能滿三年一任的,寥寥無幾;超過三年的,僅趙時侃、趙與籌、趙師睪、袁韶、梁汝嘉五位;接近三年的也隻有周淙、王佐二人。像文天祥一樣,在任不到一個月的,竟有13人之多。
沒有幾分膽識,怕是做不了首善之地的知府。翻查史冊,此類掌故屢見不絕。
趙子潚,宋太祖趙匡胤的後代,兩次知臨安府。一年元宵,張燈甚盛,遊人繁多。有無賴流氓刻五色印,上刻“我惜你,你愛我”六字,塗上墨油,趁熱鬧不被人注意時印在女子衣服上,女子無不含羞,人心浮動。趙子潚将計就計,找人裝扮成貴婦上街,當場抓住無賴。審問之下,無賴的頭頭竟是宗室子弟,旁人皆不敢問津此案。趙子潚以“叔父”名義,“巨箠笞之”,事後上書朝廷“自劾”,宋高宗也無可奈何,時人佩服其剛決。
如果說趙子潚是借重了自己的宗室身份,同樣兩任臨安知府的馬光祖,骨頭顯然更硬。
那是一個荒年,臨安缺糧,一時米貴。宋理宗的親弟弟榮王趙與芮囤粟如山,卻不肯放糧救濟。馬光祖接連三日請求谒見,榮王均辭以他事,不見。三次拒見後,馬光祖索性不走了,“卧客次”,睡在王府,硬生生逼出了榮王——宋理宗無子,榮王的兒子被立為太子。面對這樣的權貴,馬光祖厲聲說道:“天下孰不知大王子為儲君,大王不于此時收人心乎?”榮王仍以無粟推脫。馬光祖從懷中拿出記錄:“某莊、某倉若幹。”榮王無可辯駁,隻得拿出糧食救荒,“得粟活民甚多”。
榮王晉升福王後,将王府空餘的房子出租給百姓,曾狀告住戶不付房租。百姓卻說拒付是因王府房漏不修。訴狀遞到馬光祖手裡,他如此判道:“晴則雞卵鴨卵,雨則盤滿缽滿。福王若要房錢,直待光祖任滿。”一樁訴訟,判詞竟緻莞爾一笑。
南宋臨安府治遺址之西廂房及散水遺迹
【四】
如今的上城區荷花池頭一帶,是一片繁華的居住之地,而我對這裡的曆史記憶緣于清代彈詞《再生緣》的作者陳端生,她的故居就在附近的勾山樵舍。800多年前那個卓乎高美的臨安府治似乎被時間抹去了一切痕迹。
不,還是有不可磨滅的印記留了下來,它們被時間鎖在了地面之下。
2000年5月,在荷花池頭進行的搶救性考古發掘中,發現了南宋臨安府治遺址。
發現的遺迹是一組以廳堂為中心,前有庭院、後有天井、周圍有廊房環繞的封閉式建築群,廳堂室内地面甚至殘存着“變形寶相花”印花方磚墁地,這在臨安城考古中是首次發現。在古代的重要建築中,地面是用磚石鋪成的,叫做墁地,最著名的當屬故宮三大殿的“金磚墁地”。南宋臨安府治也有方磚墁地,可見規格不低,而富麗雍容吉祥的寶相花,确也配得起堂堂首府衙門。
當時的發掘現場面積擴大到880平方米,對照《鹹淳臨安志》,它應是臨安府治中軸線上的建築,沿用至元代,曾經多次修葺。
考古專家們的激動之情難以抑制。幾位國家級專家專程赴杭州實地考察,得出結論:臨安府治遺址規模宏大,反映的官府建築式樣在全國無其它遺址可與其相比,南宋臨安府的重要性絕不亞于1995年發現的南宋太廟遺址!
府治的發掘,入選了當年“全國十大考古新發現”,轟動一時。為了保護它,發掘結束後進行了回填,如今它依然靜靜躺在地下。
或許是因為南宋謝幕時最後的悲壯,在閱讀史書時,我總是或有意或無意地跳過南宋這一頁,即使這一頁裡有我喜歡的辛棄疾和粉青官窯。
在杭州生活了20多年,有時候,我會忘了它也曾是一座古都,和長安,和金陵,和北京一樣。現代化的步伐太快,更多時候,我們習慣了她現在的模樣,而遺忘了她曾經的容顔。800年前的南宋,仿佛離我們很遠了,遠到連夢裡都不會出現。
有時,我會羨慕西安,随便地下一挖,都是驚豔世界的寶藏。
直到這次重讀南宋,哦,不是她不驚豔,而是我這麼多年來忽略了她,她已經給了我們許多驚喜,南宋皇城遺址、南宋禦街、南宋太廟、臨安府治府學、恭聖仁烈皇後宅遺址、修内司窯址、德壽宮……這串名單很長,長到我需要對照着地圖重新認識杭州。
細看地圖,杭州城裡那麼多從南宋保留至今的街巷名字,每個背後都有一段淵源,原來,她早就融入了今天的生活。
就像荷花池頭,雖得名于明代,但南宋臨安府治裡的一縷荷香,依然飄到了今時。
●在上城
上城區清波街道依托文化坊巷建設等載體,不斷深化宋韻文化的傳承和展示。
荷花池頭這一帶,路旁建有“南宋八景圖”景觀牆,牆上是八幅浮雕畫。沿牆的地面全部鋪設清水磚,有青竹作為裝飾,設置的一些石凳,供居民休憩和交流,實現人在“景”中坐的效果。
荷花池頭還坐落着清波街道勞動路社區黨群服務中心和新時代文明實踐所。在這裡,實現了宋韻文化的傳承功能,街道與轄區内外的文化單位、文創企業合作,圍繞南宋文化、國學經典、傳統節日,定期為居民舉辦文化互動、藝術培訓和展覽。
清波街道還充分挖掘包括荷花池頭在内的街巷文化等特色資源,串珠成鍊形成“宋韻文化走讀路線”,為居民遊客提供集“遊、觀、品、學”于一體的宋韻文化參觀體驗之旅。
(感謝上城區委宣傳部提供部分圖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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