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二時，我談了一場影響我很多年的戀愛。

倒不是因為遇見的那個人多麼令人難以忘懷，也不是因為那場愛情多麼刻骨銘心。

隻是我把自己埋葬在了那場愛情裡。

現在回想起來，那時愛上的人其實很平凡，我們談的也就是一場普通的校園戀愛而已。

要是最後的分手能如開始一樣平淡就好了。

我也不會很久之後午夜夢回時還是下腹撕扯般的疼痛和壓抑隐忍的啜泣。

死在人流床上的分明是二十歲的我自己。

沒錯，戀愛半年後，我意外懷孕了。

月經晚了十幾天，驗孕棒上兩條紅線，醫院化驗單上懷孕周期四十天。

盡管一遍遍說服自己，這些還是給了我當頭一棒。

我坐在醫院候診室的椅子上，因為恐懼和慌張，大腦一片空白。

直到我回到學校，面對那時的男朋友嚎啕大哭。

他故作鎮定地安慰我，但我知道他也慌了神。

等情緒都冷靜下來，甚至不需要任何溝通，我們心領神會，人流是大二的我們能做的唯一的選擇。

我根本不敢告訴我的父母，那張手術單是我自己簽的字。

至于手術費，是男朋友向朋友借的錢。

因為強烈的羞恥感，我潛意識忘記了那天很多經過，隻記得大概。

比如拿着單子做了很多項檢查，排着隊看着從手術室被推出來的其他女孩，機械地脫光褲子躺在手術床上，打麻藥後安靜地睡過去。

醒來之後，肚子的疼痛感類似于痛經。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痛覺，我在休息室的床上控制不住地掉眼淚。

也許是心狠吧，我一點都沒有為一個曾短暫存活在我身體裡的生命的消逝而悲傷。

那時，我急切地需要找一個理由來讓自己從這場荒誕的鬧劇裡脫罪。

所以，我是真的會恨，因為意料之外的他，我被毀掉了人生。

男朋友握着我的手說對不起我，還說以後會對我很好很好。

我忘記我當時有沒有相信這些話，隻是他說的以後，我想象不出來。

我哪裡還有以後了啊。

因為人流之後身體變得虛弱，男朋友為了照顧我，在學校周邊租了房子。

他對照着注意事項買了很多補充營養恢複身體的食物。

前前後後加起來，也是一筆很大的花銷。

這錢，也是他借的。

在出租屋的一個月，他極盡所能地體貼，而我一反常态的挑剔。

我一看見他的臉，就想起他那時候連哄帶騙勸我說是安全期，繼而就會陷入無盡的悔恨之中。

我恨自己蠢，恨我沒有保護好自己，恨自己談了一場多麼糟糕的戀愛。

這些怨恨郁結在心口，最終演變成我的喜怒無常，歇斯底裡。

我時而痛苦地抱着男朋友大哭，時而大聲地呵斥指責，時而沉默地問他：

以後我們還會在一起嗎？

那段日子，我聽到了最多的承諾，那些話輕飄飄地從男朋友口中鑽進我的耳朵裡。

我根本就不相信。

我沒辦法忽視那個男人臉上越來越明顯的不耐煩。

他也在我啜泣哭鬧時大聲說着：

“我不說話，所以你就覺得你是這件事唯一的受害者嗎？”

然後，再不斷地和我說“對不起”。

那時我就知道，等我身體好了，我們大概就要分手了。

即便勉強在一起，這件事也會永遠橫亘在我們之間。

這會成為我們以後所有争論的終點，我會在未來相處中每次感到委屈的時候不斷地提醒他：

我曾因為你去做人流。

無論他做什麼我都很難滿意，而他也會在這個過程中把自己劃定為這場事故的受害者之一。

我們的年紀不僅承擔不起一個孩子，甚至連打胎這件事的後果也無法承受。

果然，回到學校幾天後，我們就分手了。

我好像做了一個長達一個月的噩夢。

夢醒後，我偶爾會恍惚地覺得好像什麼都沒發生過，大部分時候都清醒地活在悔恨之中。

日子照常過着，我卻不知道什麼時候會變好了。

以上，是發生在我一位朋友身上的真實故事。

她在事情發生很久之後才向我講述那幾年她行屍走肉般的大學生活。

這件事影響她很多年，以至于從那之後她再也沒有談過戀愛。

戀愛會觸發她太過糟糕的記憶，會讓她無限地回憶起自己愚蠢可憐的二十歲。

她說，如果沒談那場戀愛就好了。

可是沒有如果。

她在二十歲因為意外懷孕而受到的身體和心理上的傷害需要漫長的歲月來治愈。

我想起，我們學校高考前會有一次比較全面的身體檢查。

那時候全校都流傳着一個段子：這個時候一個年級能查出好幾個孩子。

我們聽到段子都是哈哈大笑。

等到長大對意外懷孕以及人流有一定了解之後，才明白，那不是段子，那也許是一個女孩很難捱的一段日子。

大部分人總是忽略，世俗嘲諷的“意外懷孕者”從一開始就在償還所謂的“罪孽”。

朋友用郁郁寡歡的後幾年懲罰當初年輕的自己，在這期間的自我否定和道德責難遠超過她本該承受的。

我知道這件事未來還會被她不斷地想起，在每次去愛或被愛的時候。

我告訴她：“總歸還是要把二十歲的事留在二十歲。”

寫這個故事和以往一樣，都是希望在這種事上女孩能夠最大程度地保護自己。

還有就是，

無論所遇所愛是否良人，有些責任，即使雙方都想要去承擔，在太早的年紀，也大多承擔不起。

這種難以承擔的責任，大概率會消磨掉彼此的感情。

在某種程度上，愛是消耗品。

另一方面，也希望遭遇過這樣意外的女孩，在以後的日子裡，依然要好好愛自己。

我們啊，都還有一段很長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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