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聲有色說紅樓:從87版電視劇到原著》,李山、徐德琳、貢方舟、薛宇著,中華書局2020年9月第一版,45.00元
對讀者來說,《紅樓夢》太偉大,也太熟悉了,以至于它的邊邊角角都會被注意到,進而被讨論,所以就連研究“紅學”的專家、“紅迷”們,也不敢輕易說讀透了《紅樓夢》,更遑論讀出新意。
《紅樓夢》的偉大在于,它可以是包羅萬象、風流文雅的案頭清供,也可以是街談巷議、樸質通俗的飯後談資。案頭流連者常常于一草一木中讀出性情人格、文化興衰,積而為著述講義;飯後雜談者往往于一颦一笑裡說出兒女情長、世事滄桑,演而為戲劇遊戲。著述講義自不必說,隻要上圖書館翻一翻,就會被研究者們的創造力所折服;戲劇遊戲中,影響最大、讨論最多者,恐怕要數87版電視劇《紅樓夢》。二者總是相互滲透,卻難免在各自的陣地中顧此失彼。如果将二者結合來看,會是怎樣一番光景呢?目下這本《有聲有色說紅樓:從87版電視劇到原著》便是第一部将原著與電視劇對讀的書。
我們且看四位作者的身份,便能大緻了解此書的特點。四位作者有一流高校的知名教授和在讀博士,有重點中學的高級教師,還有出版社的優秀編輯,涵蓋文化研究、傳播、學習的各個領域,其視角多元而豐富。從87版電視劇切入,以不同文化視角解讀,最終落腳原著是這本書最大的特色。
全書以36集電視劇為線索分為36個單元,其中最引人入勝的是“紅樓對談”,對談的特色在于綱舉目張、八面受敵。電視劇為了觀衆的感受,總是盡力将故事的線條理順,同時彌合其中的縫隙,因此,我們觀劇便往往沉迷于故事,而忽略了其中的情節。“紅樓對談”首先将各集的重要情節拈出,并明确原著書寫的重心,如此便綱舉目張,讓我們在觀劇、讀書時有了着力點。如将第二十五集《賈二舍偷娶尤二姨》分為“‘八卦’重鎮甯國府”“‘貓兒’哲學害死人”“二美走上有窟窿的橋”“吐槽達人興兒”“也談詩歌創作”五個部分,這一集所演并非主要人物的故事,因此容易讓人看不出
重點來,如是一分,尤氏行為所反映的賈府肮髒,賈府“偷腥”哲學下的惡貫滿盈,尤三姐、柳湘蓮的人格缺陷,黛玉、寶钗、鳳姐的側面形象,劇中删去的黛玉作《五美吟》的見解意趣便一一呈現,深意叠出。
深入看去,四位著者具體如何讀書、看劇呢?讀完方知,悉心體悟、旁征博引是他們的功夫。如第四集《探寶钗黛玉半含酸》中,談到“要薛,還是要林”的問題,李山老師說李嬷嬷拿“老爺今兒在家,提防問你的書”來鎮唬寶玉,不讓他吃酒,弄得寶玉糟心,意趣頓減,此時黛玉用“比刀子還尖”的話把倚老賣老的李嬷嬷弄走,而寶钗是不會給寶玉解圍的。通過這個細節,李山老師指出這時的黛玉沒有一點尖酸、刻薄,反而仗義、挺拔,“小小一頓飯,小小一點波瀾,其實将大問題、大矛盾引出來了。寶姐姐的肌膚綽約,固可以讓寶玉一時間情迷意亂,然而,讓情感恒久的卻不是什麼長得美、好脾氣,而是趣味、情意上的相通,以及由此而來的體貼”。小處見
大,沒有識人的慧眼和豐富的閱曆,是讀不出這一層深意的。這一集中,方舟還關注到梨香院裡寶黛钗首次日常聚首所吃的“鵝掌鴨信”,方舟不僅将這道菜的做法詳細道來,還将席間的美味所勾連出的人物性情一語道破,原來搭配鵝掌鴨信的黃酒,寶钗勸寶玉要溫了喝,引得黛玉“怎麼他說了你就依,比聖旨還快些”的一頓揶揄。于是這糟鹵的鵝掌、鴨舌和黃酒的滋味也就格外綿長。不僅如此,書中信手拈來的民諺時語、詩詞曲賦、掌故笑料讓對談充滿意趣。如标題“‘見光死’的寶黛愛情”“薛蟠的蠢萌”等時語直言事情真相;李山老師以柳宗元詩“有美不自蔽,安能守孤根”來解釋小說家塑造晴雯命運的靈感來源,用看京劇名家童芷苓飾演尤三姐的經曆來說演員對電視劇的重要性;薛宇回顧“射覆”的曆史用以解釋湘雲看透寶琴所覆乃“吾不如老圃”的情節。
僅靠精巧的結構和豐美的内容來對讀小說和電視劇,《有聲有色說紅樓》已經足夠好看了,但此書并不止步于此,對人性的洞悉和對文化血脈的體認才是整本書得以展開的根基。第七集《大觀園試才題對額》中,李山老師講到電視劇中删減了寶玉“題對額”的部分,沒有很好地展現大觀園的内涵。本書一一對題額内涵進行了解釋,并指出這題額并非表面的詩意盎然而已,而是對以後入住人物命運的暗示。題額是寶玉才性的勃發,重視這一點,才更容易理解寶玉。第十五集《弄唇舌寶玉遭笞撻》中,李山老師談到電視劇裡删掉了原著中“秋爽齋偶結海棠社”“林潇湘魁奪菊花詩”的情節,而這些情節所表現的正是寶玉留戀的詩酒風流的才情,删掉對表現小說的主題而言大打折扣。這可真是“改變即背叛”,也是小說與電視劇這一大衆新文藝不可通融的地方。當然,這些并非作者對電視劇的刻意指摘,而是惟有通過比較,才能讓不同媒介的表現特長顯現出來,也讓那些重要而因媒介局限不得不忽略的情節重現水面。
如果我們将眼光放得更遠,電視劇版《紅樓夢》縮減了情節、改編了結局,并且為大衆廣泛接受,在數字技術和大衆媒體席卷生活的今天,無疑創造了一個《紅樓夢》的新“版本”。相信讀完此書,你會想重溫87版《紅樓夢》,也會想再讀讀《紅樓夢》原著。孔夫子說“溫故而知新”,在這個黃葉飄飛的季節,說不定在小說家、改編者和講述者的神思之外,别有天地非人間。(何漢傑)
來源: 中華讀書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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