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農女全部小說

娛樂 更新时间:2024-11-16 04:18:44

二畝青莜麥

農女全部小說(作家工坊小說朱福)1

梁前那顆老榆樹,一搖一搖的,又起風了。

立秋過了,處暑過了,白露也過了,大剛那二畝莜麥瞪着眼就是不黃。别人家的莜麥,新面都快吃上了,大剛的莜麥還在地裡躺着,像一塊黢綠黢綠的大苫布,孤零零地苫在野地裡,在肆虐的秋風中搖過來,晃過去。每搖晃一下,大剛的心就跟着疼一下,大剛盼莜麥快點黃了,黃了,打下的莜麥夠兩家孩子在城裡接和着吃兩三年。老人們說,莊稼喝了白露水,由裡往外黃了,可大剛天天去地裡切莜麥鈴鈴,一切一股白水水,一切一股白水水,就是不黃,莫非還要等到秋分,等到寒露,等到霜降?大剛急了一嘴泡。醫生說,心火,多喝水,别想的太多了。可大剛不由人,從睜開眼就想,一直想到夜裡睡着。大剛想的最多的是那二畝黃不了的莜麥,再就是男人老許,大剛沒心思喝水。

老許是一年前死的,癌症,張家口北京都看了,前後花了十幾萬,最後硬是走了。大剛總認為老許不該走,整天洋洋霧霧的,連街都不出,坐在炕上,盯着街門看。兩孩子把她接到錫林浩特,她樓裡呆不住,不小心就跑到了街上漫無目的地瞎轉,好幾回過馬路不走斑馬線,也不看紅綠燈,險些叫車撞了。看看不行,兩孩子隻好放下城裡的營生,把她送回馬兒灘,一天一天地在村裡陪她。回了家,大剛不瞎轉了,整天在炕上坐着,坐着看院裡的街門。經常,大剛盯着盯着,突然街門叫風吹的響了一下,大剛好像覺得是老許回來了,就趕緊出去迎接,就像剛時興打工時,老許背背擔擔地從外面回來,她趕緊出去迎接一樣。可是,大街門隻是響了一下,并沒人進來,大剛掃興地收回目光,再不看大街門,再不聽大街門的動靜。

人們都勸大剛,得了治不了的病,你就别放不下了,莫非還想出國治療了?咱一個平頭百姓哪有那資格?死的咋也死了,死不能複生,顧活的人哇,孫子外甥子等着他爸他媽掙錢養活了,你就不想想,誰能陪起你?大剛就開始一點一點地想,也是,癌症是絕症,誰能治了?死的死了,活的咋也得往下活了。孫子外甥們都上中學啦,正是要錢的時候,咱不能給人家拖後腿。大剛這才下地,這才不盯着大街門看,也開始喝水了,嘴也不起泡了,大剛下地去了莜麥地。

大剛想那咋也黃不了的二畝莜麥,大剛心裡說,不黃就不黃哇,就當青莜麥割了喂牲口。剛這麼想了一下,大剛自個跟自個苦笑了一下,哪還有牲口了,給死鬼老許看病早就賣光了。想起那些牲口,大剛心裡一酸,大剛就想起了阿蒙。阿蒙是頭牛犢,一身紅裡透黃的毛,金燦燦的,腰間舌頭舔過的地方像一卷卷女孩的燙發,漂亮極了。阿蒙從一生下來就跟大剛好,阿蒙剛會站,不抵母親的奶,卻要抵大剛,一頂一頂的,大剛躲不過,大剛咯咯地笑。那時候,老許還沒發現身體不對勁,阿蒙剛一落地,老許就先不先前看是公是母,老許笑了,說是個千金,就高興地進家喝酒。大剛就進家給老許炒菜,阿蒙心力不全地擋着大剛不叫進,大剛笑着跟阿蒙說:“你擋我幹甚,炒熟菜你也吃。”阿蒙兩眼明白不明白地盯着大剛。大剛跟老許說:“小家夥挺可愛,給它起個名哇。”老許說:“你起哇,我起不了。”大剛說:“我跟我爹了,不會起名,你看看我,我爹給我起的名,大剛,大剛,跟個男人似的。”老許說:“那也你起哇,它跟你好。”大剛就笑,大剛說老許:“還吃醋了,嘿嘿。”大剛就思謀着給阿蒙起名字。大剛思謀了半天,彎腰跟阿蒙說:“就叫阿蒙哇,你是内蒙的,就叫阿蒙哇。”老許說:“好名,就叫阿蒙哇。”于是,阿蒙就叫了阿蒙。阿蒙一天比一天大,一天比一天好看,成了大剛的心肝肝。後來,老許病了,錢上手不來,借錢不是辦法,隻好賣牲口了。人們知道大剛要賣牲口,齊刷刷來了四五個買牛的人,大剛心裡挺恨他們,一個個好像是來打劫的。大剛最沒想到的是王治也來了,王治是養羊的,咋還又要養牛,真是趁火打劫了。恨歸恨,牛再心疼也得賣,不賣老許的病咋治?大剛原先不打算賣阿蒙,想留下阿蒙給滋生後代,可是,幾個打劫的偏偏都就相中了阿蒙,你給八千,他就給九千;他給九千,另一個就給一萬。最後幾個買主一直把價格擡到了一萬五。出一萬五的主以為再沒人拗了,就過去解阿蒙的缰繩。王治伸手一攔,說:“我兩萬買了,誰還要?”那幾個買主互相看看,不再拗價,都說王治有毛病,這麼一頭小牛值兩萬麼?真是養羊養的得了羊羔瘋了。

王治從懷裡掏出兩萬塊錢,遞給大剛。大剛不敢接,大剛以為這是王治耍了,大剛沒聽說過一頭普普通通的牛犢能賣上兩萬。王治見大剛不接錢,就把錢塞進大剛的懷裡,拉起阿蒙走了。大剛看看懷裡的兩萬塊錢,看看走出院子的阿蒙,心裡掂量出阿蒙的分量,捂着臉哇的一聲哭了。大剛哭着進家睡了半天,起來的時候,眼也腫了,臉也腫了,仔細想想,哭甚了哭,看病要緊,看好了病咱再想辦法拉扯個阿蒙。可是,阿蒙賣了,老許的病也沒治好,阿蒙卻成了王治的阿蒙。

大剛自賣了阿蒙就躲對着見到阿蒙,晌午,是人們到井上飲牲口的時間,大剛就不上街,大剛怕碰見阿蒙,碰見阿蒙她不知道該咋鬧。可是,大剛又多想出去看看阿蒙身上的燙發卷,再叫阿蒙抵她幾下。多好的一個阿蒙,阿蒙沒了,錢也沒了,老許也沒了。要是王治不買阿蒙,興許眼下出來進去還有個伴呢。雖然給了高價,但大剛從心底不說王治好,人呀,利益面前才能識透一個人到底是人是鬼。老許這一病,大剛看透了不少人,最看透的就是王治。王治不夠意思,老許好的時候,老許是全馬兒灘最看得起王治的一個人。王治是個光棍,人疲疲善善的,沒有賴毛病,沒念過幾天書,争戰的給大哥娶過,又給二哥娶過,等輪着他娶了,年過三十了,小的沒人給,大的不合适,鬧來鬧去,鬧了個閃棍。王治知道自個的身份,一般不去人們家串門,長年累月跟一群羊在一起。山頭上家裡,家裡山頭上。隻有老許看他是個人了,叫王治去他家裡坐,也跟他喝酒,說心裡話。那時候的王治也是個好人,是個拿心的人,他喝了你一頓酒,下頓他肯定要請你,從不白吃人的東西。你說,就這麼個人,咋也一下子學的愛占便宜了呢?咋就拚命紮刀子地硬把阿蒙給買走了呢?人呀人呀,這不是趁火打劫是甚?

大剛出了村,朝梁後那二畝莜麥地走去。還沒等看見黢綠黢綠的莜麥地了,大剛就又埋怨起自個來。大剛本想拿起精神,好好地活着,不給孩子們添累贅,也才剛五十的人,何必老糾纏那些痛苦呢。大剛聽說外縣哥哥家有一種新品種莜麥,就跟哥哥換回五十斤籽種,先種二畝看看,要是适合種植了,過年就多種些。臨走,哥哥安頓大剛叫陰曆四月初十左右種,四月初十左右種,緊安頓慢安頓,大剛洋洋霧霧的給記成了四月二十。這一差就差十來天呢,春起差一天,秋天就不是差一天的事了。别人的莜麥上來了,大剛的莜麥沒上來;别人的莜麥一拃高了,大剛的莜麥才開始破土;别人的莜麥吐穗了,大剛的莜麥才懷胎;别人的莜麥快吃上面了,大剛的莜麥還黢綠黢綠的。大剛一天去莜麥地裡看三回,早上看一回,晌午看一回,黑長來看一回,可咋看也看不黃。人們說大剛,當青莜麥割了哇。大剛舍不得,又想想,不割,還能咋?天都快上凍啦。大剛惆怅地擡起頭看天,十來隻大雁飛進了大剛的視線,大雁整齊地排成一個人字,咕咕地叫着從北往南飛去。大剛想,大雁要回南方的家了,大雁一家家出來,一家家回去,大剛又想起了老許。要是老許活着,這二畝莜麥該割不該割,不用她操心,有老許就夠了。要是老許活着,這二畝莜麥也就不至于過了秋分都黃不了。大剛癡癡地瞭着後山上老許的墳,老許的墳上,隐隐還能看見孩子們七月十五給送的花籃。大剛心裡說老許,死鬼,你躺在那裡不管我啦?大剛想去老許的墳跟前坐坐,大剛想問問老許,這二畝莜麥該割不該割。

大剛想起老許,身上就軟,大剛有點走不行了,大剛就上到梁頭頂上歇了下來。歇了一會,大剛就開始犯困,大剛從老許死後就愛犯困,困了就得睡一覺,不睡這一覺不行。大剛想就地躺下睡上一覺,想想,不能,秋涼了,萬一睡病了,不是給孩子們添麻煩了,那可是害人了。大剛就起身回家去睡這一覺。大剛萬萬沒想到,她這一覺睡出了大事,差點遭下人命。

大剛正睡着,聽得有人在街門口說話,吵吵的。等大剛起身出了院,門口的人跟大剛說不叠地說,出事了,王治拿鐮刀劈九喜了,差點分了腦瓣子。大剛說:“王治分不分腦瓣子跟我有甚關系?”人們說,咋沒關系,還不是因為你那二畝莜麥。大剛問:“我那二畝莜麥咋還牽扯出了王治,還又鬧出來個九喜?”

人們就一五一十地跟大剛說了起來:王治自從買上大剛的阿蒙,生活就亂套了,原先王治沒牛,隻放了一群羊,不管是灘裡還是山上,王治的羊放得輕輕松松的,可自買上阿蒙,王治費勁了,羊群往東走,阿蒙偏要朝西去,别看阿蒙小,勁可大呢,扽着缰繩不回頭。累的王治一頭水一頭汗。這日,王治沒拉阿蒙,栓家裡了,拿了鐮刀準備割些草回去喂它,省下一個朝東一個朝西呢。王治安頓好羊們,去給阿蒙割草,剛翻過梁,王治一眼就看見了大剛那二畝黢綠黢綠的莜麥地,王治心裡替大剛掠過一陣惆怅。這時候也正是大剛半路返回去睡覺的那個點,要是大剛不回去睡覺,下來的事情大概就發生不了。

王治看見大剛莜麥地的時候,同時也看見了莜麥地裡明晃晃地有兩匹馬在吃莊稼。王治跟自個說:“誰家的牲口這麼早就撒野了,不知道還有沒割完的莊稼麼?”王治就趕緊跑過去攆牲口。跑到近前,王治認出了這一青一黑是九喜的馬,都戴着籠頭跟缰繩,原來不是撒野,是九喜成心放人家的莊稼呢。九喜不是一般的放,九喜是大公無私地放了,九喜的馬在地裡吃莊稼,九喜在地頭起躺着睡覺。王治叫了好幾聲九喜,九喜不動彈,王治就先進地攆牲口,王治随手舉着鐮刀正攆那兩馬,睡覺的九喜說話了:“呔,王治,你少管老子的閑事!你想拿鐮刀劈我的牲口?你那群羊是不想要了。”

王治邊“去”“去”地攆馬,邊回身跟九喜說:“九喜,你看清了啊,我這是攆了還是劈了?你放人家的莊稼不虧心,還要血口噴人。九喜,你夠人麼?”

九喜依然躺着,顯然沒把王治當回事。九喜辯駁:“我不夠人,你夠人。你為得到大剛的阿蒙,掏了那麼大的價錢,你夠人。”

王治說:“你扯哪了,一碼歸一碼。”

九喜兩眼一揚,開始罵人了:“歸,歸你媽X了,你的莜麥?歸球了歸?”

王治壓着火,說:“九喜,你先别XX地罵人,你先說你放人家的莜麥對不對。”

九喜瞪着眼說:“這是你的莜麥?有你球相幹,狗逮耗子多管閑事。”

王治說:“别管誰的莜麥,你放莊稼你就不對。”

九喜說:“不對你能咋?”

王治說:“走到村委會去。”

聽見村委會,九喜騰地站了起來,拉開了打架的架式。九喜說:“姓王的,爺在馬兒灘還沒碰見過敢叫爺去村委會的人了,爺今兒叫你嘗嘗九爺的厲害。”九喜說着就往王治身上撲。王治早有防備,一個騰閃,讓過九喜,同時,心裡想,就今兒了,你說我劈,我就劈你,一不做二不休。王治這麼想着,反身揮起鐮刀朝九喜後背劈去,鐮刀在空中生起的冷風,嗖嗖地直逼九喜後脖梗。九喜聽見腦後的刀聲,媽呀一聲,兩腿像安了強力彈簧,噌地彎下腰朝前竄去,等竄的逃離到安全範圍時,九喜返回身,灰着臉說:“王治,好你,你敢對老子行兇?”沒等九喜把話說完,王治舉起鐮刀又追了上去。九喜心裡跟自個說,跑哇,今兒碰見不要命的人了,誰他媽敢說王治這種人還敢動刀子,人不可貌相呀。九喜沒命地跑着,一口氣跑出有半裡地,差點崩斷了腸子。九喜回頭看看王治沒再追他,這才放慢了腳步,緩氣間,九喜感覺裆間有水,伸手一摸,才知是吓得尿了褲子。九喜這才意識到,爺九喜在馬兒灘哪受過這氣,今兒這是咋了,他媽的。老子甚時候看起過你王治,在馬兒灘爺怕過誰,爺尿過誰,爺怕的人還沒生下來了,爺尿的人還沒出世了。九喜越想越不是滋味,就掏出手機,給鄉裡打了電話。不多時,警車來了,派出所的人把王治跟九喜帶到了鄉裡。

大剛萬萬沒想到,王治憑空給她唱了這麼一出戲。王治呀王治,你放你的羊,你喂你的牛,你管我的莜麥幹甚。我那麼好的阿蒙叫你買去了,我還在乎那一碗莜麥?九喜呀九喜,你說你這個挨千刀的九喜,你這不是明欺負人麼?你跟人有仇就跟人報,你咋拿我那二畝莜麥出氣了,你真是個地地道道的賴皮流氓。大剛這麼王治九喜一念叨,就有了對比,王治就又成了好人。大剛想,王治呀王治,你誰不能招惹,你偏偏要招惹九喜,九喜是甚人,你不知道?你疲疲一個人,石頭樹棍甚不能拿,你偏偏拿的是鐮刀,鐮刀是甚,鐮刀是兇器。這事就是公家饒了你,九喜也絕不會饒你,你說你這個王治。王治,你究竟是個甚人,你說你不自私,為了我那阿蒙,你怕别人買走,你花了兩萬搶走了我的阿蒙。你說你自私哇,你為了我的二畝莜麥,敢跟馬兒灘的賴皮動鐮刀,又是個仗義之人。這時候,我不想法救你我就不是人了。可我連鄉長都不慣熟,還敢去尋派出所所長?王治呀王治,你這是憑空給我生災了,你叫我咋鬧了。

大剛隻好去尋村長,叫村長給想想辦法。大剛路過魏大鑼家門口時,魏大鑼原先在街門口站着,見大剛走過來,魏大鑼起身回了家,有故意躲避大剛的意思。大剛心裡苦笑了一下,想起一件事來:

大概是半個月前剛開鐮那幾天,大剛突然發現,九喜老從她門前過,頭一扭一扭地老往她家裡瞅,一天過好幾趟。大剛并沒想甚,隻以為是九喜有事路來路過呢。有天傍晚,九喜的表哥魏大鑼來了,不好意思的樣子。大剛也奇怪,魏大鑼從來沒來過她家,老許不在了,尋我一個女人家的有甚事?大剛說魏叔喝水,魏大鑼說不喝。大剛說魏叔上炕坐,魏大鑼說不上了。水不喝,炕不上,大剛下來就不知道該跟魏大鑼說點甚,隻好等魏大鑼說話。

魏大鑼也知道他該說話了,魏大鑼吭吭了兩聲,才說:“大剛,有一個事想問問你,對了就對,不對你别見怪。”

大剛一聽,就知道魏大鑼要說甚,無非是你一個人不行哇,再尋一個人哇,如此。再說,即使是大剛也有這個意思,但魏大鑼能給介紹個好人?大剛斷定,不是九喜就是九喜。但咋也是同一個馬兒灘的人,再不願意也得給魏大鑼個面子,叫他說出來。大剛跟魏大鑼說:“叔說。”

魏大鑼又吭吭了兩聲,吞吞吐吐地說:“大剛,你一個人,柴不來水不去的,跟孩子們一搭也不是長久之策,不行再尋個人哇,你還年輕,一個人不是回事。”

這個事,大剛沒想過,也還不到想的時候,男人剛走了一年,大剛還沒從那種痛苦中走出來了。也有人跟大剛有意無意間說過這類的話題,但都是信嘴說說,并沒當真。今兒,魏大鑼登門來提這事情,是不能回避了。大剛就說:“我還沒想過這事,不過,叔,我到時候要尋就尋個好的,秕糜子爛黍子我不尋。”大剛話裡話外指的就是九喜,魏大鑼一聽便啞口無言,不敢往出說他要介紹的人究竟是誰。魏大鑼讨了個沒趣,隻好苦笑着離開大剛家,去跟九喜做了交代,魏大鑼跟九喜特意點明,大剛看不上你,你屬于秕糜子爛黍子,你就别瞎用心了。九喜聽後,罵大剛有眼無珠,罵大剛是個破貨。九喜氣不過,知道梁後那塊沒黃的莜麥是大剛的,就牽着兩馬去進行糟蹋,就有了王治跟九喜打架的故事。

村長不在家,村長女人說村長到鄉裡開會去了,村長女人就給村長打電話問王治的事情。村長女人跟村長說了挺大一陣,大剛見村長女人的臉一會笑了,一會繃了,不知電話裡究竟說了些甚,心撲通撲通地跳着。村長女人挂了電話跟大剛說:“大概沒事了,放心哇。”甚叫大概呢?甚叫大概沒事了呢?是徹底沒事了,還是多少還有點事呢,大剛着急的嘴都張大了。村長女人補充說:“估計是沒事了,村長說沒事肯定就是沒事了,放心哇大剛。村長隻是叫趕緊把王治的羊尋回來,别跑到苗圃裡把小樹苗啃了。”大剛聽了,提着的心放下了一大半,大剛說:“你說這個王治,咋還動兇器了,沒事就好。那咱倆趕緊尋羊去。”兩人就去了梁後尋羊群。大剛尋羊的時候,遠遠地看了一眼自個那二畝莜麥地,她想去跟前看看莜麥叫九喜糟蹋成甚樣了。但顧不上了,人還在派出所沒出來呢,大剛就想起了電視裡的手铐腳鐐,嘩啦嘩啦的。大剛心裡說,快沒事了哇,沒事就好。

大剛跟村長女人尋見了羊群,大剛問村長女人:“咋不見阿蒙?”村長女人說:“好像阿蒙在家栓着呢,王治拿鐮刀就是想給阿蒙割草回去喂它,要不王治就不拿鐮刀了。”大剛就不再操心阿蒙。

兩人就往村裡攆羊,邊攆邊說話。村長女人說:“大剛,王治是個好人。”大剛說:“也有賴的地方。”村長女人說:“别看老許活的時候,王治經常去你家喝酒,你并不了解他。”大剛說:“一個村的,誰還不了解誰?”村長女人說:“唉,說你不了解你不相信,你說王治因為甚要掏兩萬塊錢買你的阿蒙?”大剛白了一眼村長女人,不屑地說:“那還用說,因為我的阿蒙好哇,别說掏兩萬,就是掏三萬,阿蒙長大了給他一年下一個犢多少錢?王治,你别看外表疲疲的,心眼賊着呢。”村長女人說:“咋王治給你掏兩萬,别人不給你掏兩萬,想過麼?”大剛說:“想那沒用,一個願賣,一個願買,想那幹甚。”村長女人咯咯笑了,村長女人說:“大剛,你冤枉王治了。”大剛問:“冤枉?咋冤枉他了?”村長女人學着紅燈記裡李鐵梅的腔調,張開兩手作着唱戲的架式,慢聲細語地跟大剛說:“你聽我說――”村長女人就一五一十地給大剛說起來。

原來,老許病重期間,王治知道他們手頭緊張,想幫幫他們,想他們會來借錢的,可是,男人男人沒來,大剛大剛沒來。王治想親自把錢送去,又怕人們說閑話。王治有好幾回拿上錢,想給送過去,但想想老許的病誰都知道是治不好的,要是主動送過錢去,肯定有人會說他王治另有所圖。打光棍跟當寡婦一樣難。正當王治想幫沒法幫的時候,大剛要賣牛了,王治就借這個機會,以買牛人的身份,别人五千他一萬,别人一萬他兩萬的方式,處了大剛一回急緊。這還不算,王治早想好了,王治量定大剛總有一個人的時候,一個人也得活着,也得想辦法掙錢。但是,大剛的家底全部賣完了,大剛總得有頭牛吧。老許對咱不賴,大剛也對咱不賴,咱得想辦法暗中幫她一把。于是,王治就把阿蒙買了回來養着,等大剛家安穩了再把阿蒙還回去。王治這個想法,除了村長誰都不知道,王治跟村長說,老許對他不薄,這是他應該做的。村長問王治,牛還回去,老許花了你那兩萬塊錢咋鬧?王治說,當然不要了,我有錢,我一個人能花多少,我有我這群羊就足夠了……

村長女人說完,問大剛:“王治說的話你信麼?”

大剛想了想,說:“信,王治不瞎說。”

村長女人說:“我也信。”

大剛心裡一陣一陣熱。大剛跟村長女人攆着羊走到梁前那顆榆樹下面,大剛不由得擡頭看了看樹冠,榆樹茂密的枝葉正動着呢,證明又起風了,大剛又惦記起了她那二畝莜麥。

大剛給王治圈好羊,就趕緊回家等七點半看天氣預報,大剛邊等天氣預報,邊想王治回來了麼?村長說沒事肯定就沒事了,雖然動了鐮刀,但終究沒傷着人呀,用文詞話講這該是未遂,對就是未遂。大剛想,王治應該回來了,肯定回來了。等到七點半,天氣預報說,今夜,晴,西北風二級;明天白天,多雲,風力五級,氣溫下降5-8度。天氣是一天不如一天了,咋鬧了,五級的風不是小風了,五級的風一來,二畝莜麥全得鋪了,要是鋪了好好的莜麥連作草都不好了。咋鬧了,明兒割是來不及了,隻好今兒連夜割了。大剛就拿起鐮刀出了院,擡頭看看天,月亮升上來了,雖然清清亮亮的,但咋也是黑夜,大剛又就不敢去了。再想想,今兒黑夜不割,九喜那家夥說不定還要去放馬呢。大剛就鎖了門,拿了鐮刀朝莜麥地走去。

大剛路過梁前那顆榆樹時,又擡頭看了看,榆樹黑森森的,枝枝葉葉間有慢條斯理的響動,與初升的月亮摩擦出了星星點點的光亮。大剛走上梁頭的時候,朝王治家的方向瞭了瞭,王治家的燈沒亮着,大剛估計王治應該回來了,估計給阿蒙喂了草睡下了。大剛朝莜麥地走着,探着耳朵,遠遠地想從莜麥地裡聽出來九喜放馬的聲音。大剛越走離她的莜麥地越近,大剛好像聽見莜麥地裡真有動靜,大剛握緊了鐮刀,屏住氣聽那聲音的出處。大剛聽清了,是“哧楞”“哧楞”割莜麥的聲音。大剛就心裡罵九喜,罵九喜心眼歹毒,嫌放馬不解恨,改成拿鐮刀割了,你到底跟我有多大的仇恨?大剛舉起鐮刀,大步朝那“哧楞”“哧楞”的聲音走去,大剛沖那聲音怒氣喊道:“誰?”

聽見大剛的喊聲,那“哧楞”“哧楞”的聲音停止了,随之從莜麥地裡站起一個人來,朝着大剛看過來。大剛看不清是誰,從個頭上判斷這人不是九喜。

“嫂子,是我。”

“王治,噢,是你,你回來了?”

“嗯,回來了。”

“我說瞭不見你的燈。在鄉裡沒受罪哇?”

“沒受,就訓了一頓。”

“我還手铐腳鐐地瞎想呢。”

“誰沒傷着誰,教育了一頓,互相認個錯完事。九喜賠了你二百塊錢。”

“咋就敢動鐮刀?拿甚不行,偏偏拿的是鐮刀,劈壞人不坐牢?你的羊誰管,阿蒙誰管。”

“當時沒想那麼多,就知道九喜該劈。要是别人家的事,興許我就不管了,許哥的事我得管了。我沒娘,早些,我爹年年做翻水衣裳,都是許大娘給做的,爹說沒錢給手工,給幾碗莜面哇,大娘死活不要,年年是。許哥又是,那些年,誰能看起我是個人,隻有許哥,還叫我去家裡喝酒,從沒嫌棄過我,還有嫂子。當時,見九喜在嫂子地裡放牲口,我就急眼了,我從來沒打過架,我氣不過。”

“往後不能這麼急眼了,那是鐮刀。”大剛的鼻子酸酸的,大剛看了看王治身後割倒的莜麥,知道王治這是咋回事了,王治是搶在變天前,替大剛連夜收割莜麥來了。大剛激動地問王治,“你是不是還沒吃飯了就來了?”

“吃了,在鄉裡吃的,我從手機上看天氣預報說明兒要變天,我就來了,今兒不割,明兒起了大風肯定得鋪,不割不行了。”

大剛的鼻子又酸了一下,不知該說點甚好,兩行熱淚撲簌簌掉了下來,在月夜裡閃着碎光。

王治說:“嫂子,你回哇,我一個兒割,也快。”

大剛背過去擦擦淚眼,回身說:“咱倆夥割。”

王治停頓了一下,說:“嗯,夥割。”

大剛就插進莜麥垅裡,兩人彎下腰,一前一後割開了。旋即,從那莜麥地裡傳來了“哧楞”“哧楞”割地的聲音。

梁前那顆老榆樹靜靜地立着,月亮像盞燈,給大剛王治他們倆亮亮地照着。

農女全部小說(作家工坊小說朱福)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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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END

責編

張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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