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由Sir電影原創:dushetv)
時間橫跨四分之一個世紀。
遭遇過軍事轟炸、洪水、重病、死亡……
這不是電影裡的故事。
而是一部電影拍攝過程中遇到的真事。
本來,它該在2001年就上映的。
可是足足難産了18年後,“呱——”的一聲。
它終于降生了。
導演和影迷不禁都泣不成聲——
《誰殺死了唐吉坷德》
El hombre que mató a Don Quijote
如果提前得知這是一部被下了“魔咒”的電影,導演當初還會不會選擇開機呢?
說不定,還真可能會。
不得不說,“唐吉坷德”這幾個字實在太邪門。
就像一個古老的寓言,在現世重新應驗。
如果能夠為這一切荒誕的事情找到源頭的話,那隻能從按下按鈕的那個人開始——
導演特裡·吉列姆。
1940年出生的射手男。
明明可以靠臉吃飯,卻偏偏喜歡滑稽表演,後來當上英國荒誕喜劇片的扛把子。
“逆反”,貫穿了他創作的一生。
快上中學時,他迷上一本叫《MAD》的諷刺雜志,這本雜志很厲害,拒絕一切廣告,但全書的内容都是以假廣告形式呈現。
比方說這個戒煙創意:
“嗨,我希特勒,我幹掉了數百萬人,但這沒啥,我想和你說說真正絕妙的掘墓者……”
解構曆史 反諷 滑稽表演,吉列姆就認這種快樂。
在英國兒童電視節目的工作期間,認識了著名喜劇團體巨蟒團,從此開啟他怪誕喜劇導演一哥的地位。
Sir最迷他這三部片:《人生七部曲》《妙想天開》《十二猴子》。
三部電影,三種對抗時間的人生觀——
無所謂抗争反正都沒意義;
抗争到底哪怕活在夢裡;
以及,抗争到最後明明赢了卻還是被曆史幹死。
因為太酷,而與這個世界格格不入。
2000年那會,J·K·羅琳很想請這個瘋子拍《哈利波特與魔法石》。
但華納希望電影更低齡和通俗,吉列姆這個怪人直接甩手不幹了。
反正又不是頭一次拒好萊塢,《誰陷害了兔子羅傑》《阿甘正傳》《勇敢的心》《異形4》的制片人都和他談崩過。
就像前世托夢一般。
拍完《十二猴子》後,一個想法始終萦繞在他心頭——
拍唐吉坷德。
像他那樣,以正義之名擊垮正義的真實感,用虛無編織理想。
在誓言立下的那一刻,吉列姆也被詛咒抛進了一個詭異的世界。
等他歸來。
已經從躊躇滿志的探險者。
變成了滿頭花白的老頑童。
他被偷走了時間、夢想和才華。
而命運支付給他的,是一部修修補補、顫顫巍巍的電影。
那《誰殺死了唐吉坷德》這片到底怎麼樣呢?
Sir想了無數個形容詞。
但也隻能說——
一言難盡。
電影一上來,就是唐吉坷德和風車決鬥,一個順時針就被風車挂到天上。
結果機器故障,他挂在風車上下不來了。
沒錯,這是一個電影片場。
接着很起範兒的青年導演托比正和電話那頭的制片人幹嘴炮。
因為創作理念不和。
制片人希望故事更大衆一點,但導演顯然有自己的想法。
當天晚上,導演在酒店離奇地淘到一張盜版碟。
托比像發現自己丢失多年的孩子,本能地把碟片放進懷裡——
因為碟片裡裝的是10年前托比學生時代的畢業作品,片名也正是《誰殺死了唐吉坷德》!
他當年大膽啟用西班牙偏遠小鎮的普通人做演員,最後還拿了獎。
世界上有一種喪,就是在時間的攪拌下,被自己過往的才華打臉。
托比再也不能在這個垃圾片場多呆一分鐘。
他冒出一個重探“成名作”的想法。
偷偷溜到當年的拍攝地,看看老友們過得如何……
你看出來了。
《誰殺死了唐吉坷德》要做的是打通古今,消除現實與回憶的分界。
現實和電影,電影和電影中的電影,形成了某種不可思議的互文。
演唐吉坷德的老頭,老鞋匠哈維爾。
瘋了。
瘋成啥樣?
十年沒卸過妝,在路邊随時會倒塌的舊屋裡,一台投影儀,一邊放着當年的電影,一邊由當年男主哈維爾親自為你表演唐吉坷德。
五元一次。
導演托比懵了,這比他耗盡創作靈感還要恐怖。
他親手建造了一間精神溫室。
理想,成為了理想主義者的囚籠。
一旦你要拆穿這間鬥室,這塊虛晃的幕布。
回到現實世界裡的每一步。
都是無盡的冒險。
吉列姆拍《誰殺死了唐吉坷德》這件事,或許比電影更值得拍下來。
世界好像瘋了一樣。
遠非電影所能及。
吉列姆從1993年開始構思這部電影的講述方式,他帶着英氣,文思泉湧。
7年後,千禧年,《誰殺死了唐吉坷德》開機,有種劃破時代感的壯舉。
原定故事,講述的是一個穿越回17世紀西班牙的廣告經理人(就是吉列姆最早的職業),他遇見唐吉坷德,莫名卷入一場場冒險。
雙男主,男一号約翰尼·德普,扮演唐吉坷德的則是法國凱撒影帝讓·雷謝夫。
可就像《人生七部曲》說的那樣,命理不在他這,厄運傾盆而來。
剛拍第6天,一場大洪水把場景全部沖垮,金主們說要撤,3200萬歐元要打水漂。
吉列姆隻好把大家全叫到片場鼓舞士氣,誰知道看到眼前的一切,老闆們逃跑的信念更大了。
好不容易有錢了,北約在拍攝地附近搞軍事演習,電影不能開機。
能開機了,讓·雷謝夫又病了,腰間盤嚴重突出,去了一趟醫院就再也沒回劇組。
那就先拍德普吧,也隻能這樣了鴨!
沒多久,德普也不能留了,畢竟德普事業走高,後面片約長龍。
更尴尬的是,開機兩年,電影沒出來,關于“電影如何沒出來”的紀錄片反倒一炮成名。
《救命啊!唐吉坷德》,料足到爆,從概念圖,到德普現場表演,再到導演每天逆天的腦洞,配合着五花八門的黴運,輪番上陣。
這幾乎是一部紀錄式的喜劇片。
紐約派知識分子喜劇大拿伍迪·艾倫看後說:觀衆現場笑得多大聲,吉列姆就有多想哭。
從2003年到2009年,特裡·吉列姆沒再多談他的唐吉坷德夢。
但不說不等于不做,故事還在醞釀,他得先下得來台——
重新接活,拍片,掙錢,捂着臉和好萊塢碰頭。
私下裡,繼續改唐吉坷德的劇本。
沒想到這樣,厄運還是沒有繞道——
《魔法奇幻秀》的戲份剛完成三分之二,希斯·萊傑突然離世。
吉列姆隻得迅速修改拍攝計劃,包括約翰尼·德普在内另外三位男神緊急接力希斯·萊傑,裘德·洛和科林·法瑞爾全都來救駕。
終于在2010年5月,特裡·吉列姆寫完了《誰殺死了唐吉坷德》2.0版,宣布将再次起航。
十年真是個節點,就像電影裡的導演托比,10年前是新銳導演,10年後四處逃竄。
吉列姆不再奔逃,他這次用伊萬·麥克格雷替代德普,請來美國大咖羅伯特·杜瓦爾扮演唐吉坷德,沒錯,就是《教父》裡坐在白蘭度身後那位養子,拿過一次奧斯卡影帝。
你以為這樣就順利了?
四個月後,計劃又反水了,具體原因,吉列姆卻沒多說。
《誰殺死了唐吉坷德》這個項目,真的是一愉悅就伴随着苦難。
但現在有人覺得,這事在某些時刻,是吉列姆一廂情願,像自己在為“唐吉坷德”試戲。
再度封口兩年,吉列姆對媒體憋出一句話:“等到明年2013年才能開工!”
2014年2月,他突然宣布将在9月底于加那利群島重新開拍《誰殺死了唐吉坷德》,演員還是麥克格雷搭檔杜瓦爾。
為了立好flag,還附上一張全新設計稿——“人類的自我犧牲是會得到歡迎的”。
看上去是自己給自己打氣。
沒用,唐吉坷德魔咒還在盤旋,2014年一整年過去,吉列姆依然沒動身。
2015年6月,吉列姆第N次透露新進展,這一次,雙男主再次更換,換成了一碼水的“老家人”,英國戲骨約翰·赫特與新晉小生傑克·奧康奈爾。
三個月後,75歲高齡的約翰·赫特診斷出胰腺癌……
他約翰·赫特勸說導演,另尋高人。
又是一年,演員表終于接近最後的成片,變成我們今天看到的美國青年表演潛力股亞當·德賴弗,約翰·赫特換成了吉列姆在巨蟒團的老拍檔。
這已經是電影的第7次官宣,第*次換角了。
吉列姆反而在這十幾年來最順利的時刻,承認中了蠱:
“這部電影已經在我腦子裡拍過無數次了,我每完成一部新片,它就又鑽回我的腦子,必須讓它真正離開我,我才能活下去。”
2016年8月發布正式勘景工作照,這時吉列姆已經76歲。
2017年1月,“第三任唐吉坷德”約翰·赫特終因癌症不幸去世。
“電影沒拍出來,我絕對不會死!!”
毒誓,還真管用。
3月,《誰殺死了唐吉坷德》正式開機,唐吉坷德最後一次換角——《妙想天開》男主喬納森·普雷斯救場。
6月,影片奇迹殺青,吉列姆片場高喊——“唐吉坷德萬歲!”
10月,“第一任唐吉坷德”讓·雷謝夫逝世,電影進入最後的剪輯階段。
2018年2月,《誰殺死了唐吉坷德》發布史上第一張劇照。
像素糊了,但千真萬确。
同年5月的戛納電影節,電影終于以閉幕片的身份做了世界首映,吉列姆滿紅毯亂竄。
電影在開篇緻敬的是自己,在結尾,緬懷的是兩任逝去的“唐吉坷德”。
從53歲拍到78歲,特瑞·吉列姆還給了自己的使命。
卻搭進了一輩子的天才創意。
換句話說,他的後半生,沒有和時間達成交易。
理想主義也是一種叛逃,隻是他采用的辦法叫“堅持”,又因為堅持了大半生,他獲取了最後一小搓面包屑。
誰殺死了唐吉坷德?塞萬提斯會說,是那個虛假的騎士年代殺死了他。
誰給當代電影藝術家帶來苦痛?那一定是電影作為夕陽産業的消逝。
吉列姆就是唐吉坷德,他平庸的生涯才剛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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