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颦兒也生氣，寶兒也多心”，賈寶玉的年少輕狂

——重讀《紅樓夢》第三十回

張桂琴

《紅樓夢》的故事發展到第三十回，賈寶玉進入了青春期。大觀園裡的風景無數，光陰留香，賈寶玉在此開始了他的青春之旅。在這一回裡，一向憐香惜玉的賈寶玉，撩了寶钗，禍了金钏，樂了齡官，踢了襲人，這與讀者為他定位的“護花使者”大相徑庭。

張道士提親，惹林妹妹傷心，連老祖宗賈母都着急落淚。賈寶玉登門賠不是，潇湘館裡終于雲開霧散。“對哭對訴”，對賠不是，王熙鳳調侃寶黛二人像是“黃鷹抓住了鹞子的腳”扣了環了。

一、撩了寶钗

跟随王熙鳳來到賈母處，寶玉看到寶钗，便笑着解釋，因為生病沒有去給薛蟠慶生辰。薛寶钗的回應冠冕堂皇，“這也多事。你便要去也不敢驚動，何況身上不好，弟兄們日日一處，要存這個心倒生分了。”“見了姐姐就忘了妹妹”的賈寶玉又問：“姐姐怎麼不看戲去？”薛寶钗的回答值得玩味：“我怕熱，看了兩出，熱得很。要走，客又不散。我少不得推身上不好，就來了。”親哥哥過生日，沒有在家幫忙照應，跑來賈母處閑坐，薛寶钗的心理，筆者無意枉自揣摩。怕熱是事實，“推身上不好”說得很見水準，但憑聽者怎樣領會了。

因提親風波未去給薛蟠賀壽的賈寶玉，對“推身上不好”這一句尤其敏感，不禁“自己由不得臉上沒意思”。覺得不好意思，還要繼續搭讪，“怪不得他們拿姐姐比楊妃，原來也體豐怯熱。”胖了就胖了吧，環肥燕瘦，各是各的美，隻是寶钗聽了大怒，卻沒有辦法發作。有人考證出，薛寶钗之所以勃然大怒，是剛剛在入宮選拔中落選，認為賈寶玉故意嘲笑她、奚落她。

小丫頭靛兒尋扇子，給薛寶钗的怒火提供了排洩口。寶钗不僅借扇子事敲打了賈寶玉，還借黛玉問看戲事，順勢嘲諷寶黛的和解是“負荊請罪”。雖得王熙鳳和稀泥，卻又被黛玉谑問，賈寶玉忍氣出了賈母的院子。

“寶钗借扇機帶雙敲”，場面非常好看，雖然寶钗、寶玉、黛玉、鳳姐都是“笑”着說話，隻是這個“笑”的涵義是豐富多彩的。笑有嬉笑、诮笑、谑笑、取笑、譏笑、讪笑、苦笑、淺笑等，讀者可以根據自己的感悟，給這幾個段落中的“笑”加上修飾。

二、禍了金钏

大家都在午休，青春期的萌動使得賈寶玉各處閑逛。來到王夫人處，他又招惹起了金钏兒，“把他耳上帶的墜子一滴”（滴，是江浙方言，兩指指尖對掐，輕輕一拉）。“寶玉見了他，就有些戀戀不舍的”，拿出荷包裡的香雪潤津丹，喂到金钏兒口裡，還說想要兩個人在一處，引出了緻使金钏兒芳魂返故鄉的一席話。

面對賈寶玉的挑逗，金钏兒沒有一絲不快，反而很受用，“你忙什麼！‘金簪子掉在井裡頭，有你的隻是有你的’”。最讓人跌眼鏡的是，她讓賈寶玉去看賈環和彩雲的蜜約，“我倒告訴你個巧宗兒，你往東小院子裡拿環哥兒同彩雲去。”王夫人的怒罵和巴掌顯然有些過了，金钏兒受之卻并不完全冤枉。

賈寶玉的言行舉止如此輕佻，不是大家子弟的作派。金钏兒的死，賈寶玉是誘因，但很大程度上是她自己作的。無論和賈寶玉的感情有多好，也不能忘記王夫人在側。惹了是非的賈寶玉，“早一溜煙去了”，金钏兒會遭遇什麼禍事，已經不是他能控制的了，他也沒有去善後的意識。

三、樂了齡官

齡官和賈薔的愛戀，是梨香院中一首溫馨的小夜曲。齡、薔二人的愛情，和“木石前盟”一樣，花期絢麗，結果無望。薔薇一院香的時節，齡官沉浸在情感的患得患失之中，華簪劃薔，淚濕朱顔，癡了寶玉。薔，既是花葉茂盛的薔薇，也是藏在心尖兒上的賈薔。眼底景，心中人，費思量，這次第，怎一個愁字了得。

寶玉本想阻止，“你不用跟着那林姑娘學了”。待到發現女孩兒面生，仿佛是梨香院十二個戲子之一的時候，忙掩口慶幸：“幸而不曾造次。上兩次皆因造次了，颦兒也生氣，寶兒也多心，如今再得罪了他們，越發沒意思了。”以“颦兒”呼林黛玉，已屬平常；以“寶兒”稱薛寶钗，是全書中唯一的一次。“颦兒”是雅号，因林妹妹“眉尖若蹙”而得。“寶兒”一詞，卻能讀出輕佻的意味，不知若寶钗知曉會作何感想。

齡官長相俊美，“眉蹙春山，眼颦秋水，面薄腰纖”，酷似林黛玉，勾起了寶玉的博愛情懷，“……看他的模樣兒這般單薄，心裡那裡還擱得住熬煎。可恨我不能替你分些過來。”一時落雨，寶玉不禁叫道：“不用寫了。你看下大雨，身上都濕了。”齡官不禁笑了，“難道姐姐在外頭有什麼遮雨的？”戚本此回總評：“愛衆不常，多情不壽；風月情懷，醉人如酒。”賈寶玉的多情，在這裡暴露出他作為男性貪心的一面。

四、踢了襲人

寶玉不在家，小生寶官、正旦玉官來怡紅院玩耍，被雨留住。怡紅院裡的衆人，關上院門，将溝堵住，在院内積水，捉的捉，趕的趕，把綠頭鴨、花花鸂鶒，彩鴛鴦，縫了翅膀，放在院内頑耍，襲人等都在遊廊上嘻笑。場面煞是好看，宛如徐徐展開的畫卷，充滿了生機，流淌着靈動。願流年無恙，光陰永駐。

記挂着劃“薔”的女孩子沒處躲雨，賈寶玉一口氣跑回了怡紅院。好景不常在，好花不常開。怡紅院裡的歡聲笑語，被賈寶玉的臨門一腳踢飛了。這一腳，踢中了和寶玉初試雲雨情的襲人，踢在了她的肋上，踢出了碗大一塊青，踢得襲人夜半時分吐了血。這一腳，把襲人“素日想着後來争榮誇耀”的心，踢冷了半截。

從未“受過大話”的襲人，被生氣的賈寶玉當着衆人踢了，“又是羞，又是氣，又是疼”，又不能發作，心頭是五味雜陳。賈府衰敗後，襲人坐在蔣玉菡家的院子裡，蓦然想起這一年，這一月，這一天，發生的這一些事，不知她是陶醉，是落寞，還是貪戀。

這一回寫的故事，發生在端陽節的前一天，賈寶玉的青春，在這一天得到了肆意的揮灑。在這一回裡，賈寶玉想要擁有的太多，最終以生命中第一個女人襲人被踢收場。

人的一輩子，短短幾十秋，遠離喧嚣，雲水禅心，情緣之事，“各有分定”。不喜歡薛寶钗的寡情，卻喜歡她寫的“淡極始知花更豔，愁多焉得玉無痕”。對世界溫柔以待，悄悄地綻放一己芳華，平平淡淡從來都是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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