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電影·和我
--謹此獻給我的父親
劉康平
序:“是你創造了這個家,然後又創造了我,是你拉着我的手,從昨天走到現在,啊……我親愛的爸爸,你是我最崇敬的人”。每當聽到騰格爾演唱的《父親和我》這首歌時,我不禁黯然淚下。
“今晚八點鄉電影院放映《冰山上的來客》,票價2角,歡迎廣大觀衆前來觀看。”鄉廣播站的高音喇叭裡一個男子扯着嗓子喊道,聲音在空曠的山村上空久久回蕩着。夏日的山村炊煙袅袅,空氣中夾雜着油菜花的芳香,鳥兒在枝頭歡快地鳴叫。
聽到廣播,同學們的臉上挂滿了笑容,可我卻心事重重。下午最後一堂數學課,我根本沒有心情聽,滿腦子都在考慮看電影的事。我的父母是地地道道的農民,一年四季,面朝黃土背朝天,全家的經濟收入全靠十多畝的山地,是一個靠天吃飯的地方,如雨水充足,地裡的莊稼豐收就有希望,如遇到幹旱少雨,家人都得做好挨餓的準備。
“無論怎樣,都得想辦法看這場電影。”我心裡想。為補貼家用,母親每年都要養些雞,在我童年的記憶裡,家裡雖然養了雞,但我們很少吃雞蛋,隻有逢年過節或過生日,母親才 給我們吃雞蛋,每次吃雞蛋,我都狼吞虎咽地第一個吃完。母親看着我吃雞蛋的樣子,用粗糙的手撫摸着我的頭發,歉疚地看着我,苦笑着鼓勵說:“平兒,好好上學,等你将來有了出息,好吃的多的是…… ”
對于一個農村孩子來說,在那個年代,能經常吃到雞蛋的家庭并不多,我知道,母親之所以這樣做,她是有苦衷的,賣雞蛋錢是為了給我繳學費。
“收雞蛋!收雞蛋!”聽到商販的吆喝聲,母親便急匆匆地拿出家裡的雞蛋。經過一番讨價還價,最後,用清 的價錢成交。母親賣完雞蛋數錢時,紅撲撲的臉上挂滿了燦爛的笑 容,眼睛眯成了一條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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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雖然我還小,但人小志氣大,看到别人家的孩子吃好東 西,從不眼饞,也從不羨慕。平時,我把母親給的零花錢積攢起來,購買學習用具和作業本。在學校,我學習非常刻苦,為節省紙和筆,在自學課上,我在操場上用千電池的碳黑寫字。
在班裡,我的學習一直名列前茅,年年被評為“三好學生”。家境較好的家長都很羨慕我,父母在外面聽到别人誇我有出息時,父母的臉上總是挂滿滿 足的笑容,盡管笑容的背後隐藏着淡淡的苦澀。
在有百多戶居民的小山村裡,父親是一個不苟言談、喜歡抽煙的人。遇到煩心事,他總是默默地坐在桌旁,在微弱的煤油燈下,嗒吧嗒地抽着自己種的旱煙,濃濃的煙圈彌漫在整個房間,透過搖搖曳曳的燈光,我看到父親長滿胡須的臉上,那雙幹澀疲憊的眼神中流露出對我無限的希望,還有幾許憂慮。
那幾年,由于氣候不好,莊稼連年欠收,家裡實在交不起我們 兄妹三人的學費,這就意味着必須得有人辍學。我想,在我們農村,有重男輕女的習俗,認為女孩子是潑出去的水,遲早都是别人家的人,這次恐怕妹妹要離開學校了,哥哥和我是男孩子,父母是不會讓我們辍學的。
後來,我的推測變成了現實,妹妹極不情願的離開了學校,她在村小學僅讀到二年級上學期。妹妹是個活潑可愛的農村女孩,圓圓的臉蛋上有一對小酒窩,眼睛很大,也很聰慧。每當我在煤油燈下複習功課時,她總會湊在我跟前,拿出自己小學二年級的課本,一個人認真地自學,遇到不大懂的問題,總是向我虛心請教。
妹妹的辍學,使我更深切地體會到農村孩子的苦痛,也增強了我戰勝困難的信心和決心。“平兒,你要好好努力,将來一定要考上大學,家裡再困難,也不會讓你辍學的。”每當我伏在桌前看書時,父親的話總在我的耳邊回響。
“電影一定要看。”向性格倔強的我,凡是認定的事,一定要實現。那天放學後,我便匆匆忙忙趕回家,一進家門就鬧着要去看 電影,而且态度十分堅決。
為能去看電影,我晚飯都沒吃。父親對母 親說“聽說電影院要放映《冰山上的來客》,我在新疆時看過,挺好看,就讓老大帶他去吧!”,母親想說什麼,嘴唇動了動,卻沒有說出口。
她從口袋裡掏了好長時間,才掏出賣雞蛋攢下的4角錢,“天平,那你就帶弟弟去吧。”當時,我心中甭提有多高興,真想飛到電影院去。
我至今仍清晰地記得,那年我才9歲,也是平生第一次看電影。臨走前,父親把哥哥叫到跟前,再三叮囑說:“看電影的人多,你一定要把弟弟帶好,如果把弟弟弄丢了,你也别回來。”哥哥愉快地表了态,母親才把我們兄弟送出了家門。
随後,我聽到妹妹的哭聲。“我也要去,我也要去。”“一個女孩子呆在家裡就行了,你去幹什麼?”父親嚴厲地說。
來到電影院門口,那裡早已聚集了好多人,隻有一個小小的售票窗口,哥哥緊緊地抓着我的手,使勁往售票窗口擠,好不容易才買到兩張票。那天,天特别的黑,我膽子小,總擔心身後有什麼東西跟着自己,吓得不敢大聲喘氣。看到黑影,心頭緊張得不得了。
夜空中不時劃過一道閃電,不大一會兒,下起了瓢潑大雨,我們的衣服全被雨打濕了,衣服貼在身上,真像“落湯雞”一樣。電影院門前的地上積了好多水,為了躲雨,人們相互推擠,我腳下一滑,不慎滑倒,哥哥迅速把我從地上拉起,全身都是泥巴的我,臉上挂滿了委屈的淚水。我可憐分兮地看着哥哥,哥哥似乎并沒有注意到我的眼淚,仍緊緊地拉着我的手不放。
當哥哥把兩張濕漉漉的電影票遞給年輕漂亮的女檢票員,她看到滿臉泥巴的我,友好地笑着說:“小朋友,快進去吧,電影已經 開演了。”坐在電影院裡,我被屏幕上新疆神秘而美麗的風景和淳樸的民俗風情深深的陶醉了。
看完電影回到家,已是午夜12點了,父母還沒休息,一直在等我們兄弟倆,母親在燈下為我們納布鞋底,父親在旁邊抽着早煙房子裡煙草味很濃。看到我們回來了,父母才放心地休息去了。
當天晚上,我激動的一個晚上都沒有睡好覺,心想,新疆真是太神奇、太美麗了,和我的家鄉相比,新疆到處都是平原,公路很寬,也很平坦,而我們家鄉到處是山地,連平地都很少,公路彎彎曲曲的,路很 陡峭,等我長大了,一定要要到新疆去看看。
聽父親說,在我還沒有出生前,他曾在新疆昭蘇縣夏塔牧場工作過近一年時間,當時是三叔給父親聯系的工作。磚瓦廠的工作不是很辛苦,待遇也不錯,而且還有機會在新疆落戶。令父親開心的是,磚瓦廠每周都要免費播放一場電影。
那時,母親在老家正懷着哥哥,所以多次寫信催促,硬是把父親叫回了老家。從那以後,父親再也沒有到過新疆。三叔在信上多次責怪父親,當初如果留在新疆工作,也就不至于過清貧的苦日子了。
1991年9月,我考上了清水縣第三中學,食宿都在學校,每月 要向學校的食堂交20公斤面粉,學校距我們村約60公裡的山路。為了省錢,父親舍不得十元錢的車費,每月到交面粉的時間,天還沒亮,父親就趕着小毛驢,馱着面粉,走二十多小時的路,來縣城給我送面粉,還會塞給我一些零花錢。每次目送父親牽着小毛驢,他那 單薄的身影消失在遠方時,淚水模糊了我的視線。
1993年12月,我參軍到了新疆烏蘇市,在部隊禮堂,每周二和周五的晚上,部隊都要放電影,影片幾乎都是革命經典影片,禮堂很大,可以容納多人,音響效果也很震撼,每部影片都讓我的心靈受到熏陶和感染。
看完電影,第二天,每個戰士都要交一份觀後感,有好多次,我寫的觀後感被當作範本。我把這些寫信告訴父親,他很高興,回信鼓勵我,要戒驕戒躁,繼續努力。
1995年12月,我和9名戰友送退伍老兵返鄉,在西安火車站,部隊首長給我們放假一個月。戰友們合計,在新疆當兵,難得有機會到西安來一趟,不如在這個曆史名城看看風景,我沒那個心情,于是當天便坐火車趕回了天水老家。
母親聽到我回來了,用顫抖的聲音說:“兒啊,兩年了,可把你盼回來了!”母親捧着我的臉,仔細地端詳了很久。父親看着身着軍裝的我,我看到他背過身子,在悄悄地抹眼淚。
往事如煙,難以忘懷。如今一有時間,我便去看電影,不管是武打片、言情片、革命影片、還是國外譯制片、警匪槍戰片,我都看得津津有味,看電影成了我休閑娛樂的方式之一。看電影不僅使我受到了藝術的熏陶,也使我的心靈一次次得到淨化。
在新疆,每當我走進寬敞明亮的電影院時,我時常會想起年前 我在老家看電影《冰山上的來客》的情景,想起故鄉那彎彎曲曲的山路,想起村頭那棵有近百年曆史的大槐樹……
我多麼希望能和父親在電影院再看一場《冰山上的來客》啊!但已不能如願,因為父親因腦溢血已經永遠的離開了我們,離開了那塊貧瘠的黃土地,離開了深愛着他的母親、哥哥、妹妹和我。
如今,哥哥、妹妹和我都已在新疆成家立業,母親也到了新疆。每當想起父親,我都想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場。父親用他堅強的臂膀 支撐起了這個家,一個人承受了太多的苦,太多的累,到了該享受幸福生活的時候,卻撒手人寰。
仰望蒼穹,我多想化做一顆星星,每夜每夜照亮父親的基地;我多想化做一閃電,驚醒沉睡已久的父親;我多想化作一朵雲彩,每日每夜捎去對父親深深的懷念……
(2010年6月20日于新疆阿克蘇市,此篇收錄在本人出版的《天山牧雪》一書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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