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唐明皇和楊貴妃恩愛纏綿的愛情悲劇,明憲宗和萬貴妃的畸戀也值得大書特書。不過,倘若談及愛情本身,其無非不過是纏綿低吟,共訴衷腸的情愛之事,本身并無書寫的價值。
我認為用美國作家納博科夫創作的小說《洛麗塔》來作為引子無疑是最為恰當,其書有語:
洛麗塔,我生命之光,我欲念之火。我的罪惡,我的靈魂。
當然,這句《洛麗塔》的男主人公亨伯特的自我獨白,與明憲宗和萬貴妃的愛情風牛馬不相及,但使我感興趣的是正如《洛麗塔》披着一層情色的外衣探讨了亨伯特那種畸形的欲望悲劇,作為一個帝國的掌舵人,我在考察明憲宗的時候,同樣也發現了這種畸形色彩。
土木堡之變發生時,明憲宗朱見深年僅兩歲,盡管事先已經被冊立為太子,但“主少國疑”的現實困境最終讓群臣把明英宗的弟弟朱祁钰擁上皇位,朱見深的母親被尊為皇太後,尊崇的身份已不容許她去撫養自己年幼的孩子。
在這位女性的授意下,17歲的萬貞兒成為年僅兩歲的朱見深的侍女,這是一種堪稱魔幻般的相遇,盡管在充滿種種不可思議的宮闱秘事中這一點并不值得說道。不過,當弗洛伊德在1913年寫作的《圖騰與禁忌》中提出“戀母情結”這一心理特征伊始。
朱見深對于萬貞兒那種近乎于放縱的迷戀才有了恰當的解釋,我們甚至不必引述弗洛伊德的觀點,就會顯而易見的覺察到年幼的朱見深在成長的過程中對萬貞兒萌發的特殊情感。這種情感既是一種對于成年女性的母愛依賴,又是當朱見深的自我意識産生時明白了他們之間并不存在血緣的姐弟之戀。
當然,最重要的是當朱見深的性意識萌芽時萬貞兒活躍在他身邊時所導緻的這些情感的變異,我們幾乎不難想象,當萬貞兒以一個母親般,姐姐般的姿态照顧年幼的朱見深時,他不會不對她産生一種親密的信任和依賴。
在這個嬰幼兒的自我意識發展階段,萬貞兒活躍的姿态深深的烙印在了他的心靈之上。當他的自我意識發展到具備一定的判斷能力時,在朱見深知曉萬貞兒隻是他的一個毫無血緣關系的侍女,那麼這種迷戀意識就會逐漸被欲望俘獲。
他從依賴她轉變為渴望占有她,這固然是性意識萌芽導緻的結果,其所彰顯的是人類心靈的深處對占有一種親密關系的不可遏制的欲望之火,正好比《洛麗塔》中亨伯特為了得到洛麗塔,甚至不惜和她的母親結婚作為代價,以此獲得接近她的機會。
這也就是說,當人倫道德的高牆瓦解時,人類所要面對的就隻是一片欲望的荒原,這荒原是如此的貧瘠和幹涸,以至于需要其主人為它移植一顆小樹,一捧雨露,以便使這荒原綻放生命力,成為一片綠洲。
而萬貞兒無疑充當了朱見深年幼時的“生命之光和欲望之火”,這一說法我們可以從《紅樓夢》中賈寶玉和襲人的特殊關系來驗證,在賈寶玉性意識萌芽的階段,襲人無可避免的成為了賈寶玉性啟蒙的試驗品。
不過賈寶玉和襲人的親密關系自然來得不如朱見深和萬貞兒那樣複雜,賈寶玉始終生活在一個較為健全的環境下,而且賈寶玉擁有足夠多的女性來稀釋他的情愛觀,而貴為皇子的朱見深則似乎由于森嚴的宮闱制度導緻自己的情感意識完全被萬貞兒占據。
按照這一情節的發展,17歲的朱見深登基成為帝國的掌舵人時,便按奈不住自己的欲望幻想和渴望要把萬貞兒冊封為皇後,這當然是不符合宮廷禮制的,高貴的血統造就了他和萬貞兒的關系,同時也成為他和萬貞兒之間的阻力。
來自于生母的阻攔迫使朱見深隻能把萬貞兒冊立為妃子,不過這自然隻是朱見深回報萬貞兒的小小遺憾,并不足以減弱他對萬貞兒的迷戀。相反,這種挫敗感反而助推了朱見深對萬貞兒的迷戀,那是人的愧疚感在作祟,是朱見深對自己的欲望之火遭到冷待的彌補。
但他到底成功了——一個亦姐亦母的女人成為了他的私人物品,那種建立在人倫道德之上的情感意識也随之一道瓦解,欲望的火焰燃燒着朱見深,欲望中的野蠻和原始毫不避諱推翻了人類的道德高牆,其情形正猶如夏娃偷食了善惡樹的禁果,于是他們知道了羞恥。
但朱見深和萬貞兒的情形相反,亞當和夏娃由于偷吃了善惡樹的果子于是被耶和華逐出伊甸園,但朱見深和萬貞兒卻是抛棄了人類的羞恥走進了伊甸園,在這片造物主的樂園裡,朱見深和萬貞兒自然不必顧慮人類的一切倫理道德。
也正猶如亨伯特對洛麗塔畸形的愛戀,而不惜和她的母親結婚,從而達到接近她的目的。納博科夫沒有在《洛麗塔》一書中闡述這種欲望意識,但我認為不論是亨伯特還是朱見深,他們的行為都是對欲望的一種原始渴望,這固然是我們稱其為畸戀的緣故。
在這種原始渴望的驅使下,中年的亨伯特背叛了人類的道德準則一發不可收拾的迷戀上了年僅14歲的洛麗塔,而17歲的朱見深也難以割舍對34歲的萬貞兒的迷戀。倘若我們可以尋找一個理由說這時候的萬貞兒依然風姿綽約,那麼從朱見深之後堪稱忠貞的表現來看,這種情感意識無疑已經産生畸變。
電影《洛麗塔》中亨伯特的自我獨白
朱見深對萬貞兒的寵愛一直持續到其58歲去世時依然毫不衰減,當他聽聞萬貴妃去世的消息時,這位帝國的掌舵人嚎啕大哭說“ 貞兒不在人世,我亦命不久矣”,而朱見深同年八月也随之去世又為他們這段畸戀增添了一絲傳奇色彩。
我在考量朱見深和亨伯特這兩個人物時,發覺他們身上所表現出來的那種驚人的相似性。亨伯特為了永恒的占有洛麗塔,或者說永恒的在洛麗塔身上維持他的欲望之火,而不惜以種種愚蠢的手段試圖把洛麗塔禁锢在自己身邊,直到最後他殺死了誘拐洛麗塔的奎爾蒂。
這是亨伯特的欲望破産,欲望之火的熄滅。同樣,當萬貞兒去世時,朱見深的情感意識和欲望之火也立刻土崩瓦解和煙消雲散,在造物主的伊甸園裡,朱見深這個亞當失去了自己的夏娃,伊甸園也就失去了它的效用。
轉而變成了一個罪惡和孤獨的牢房,亨伯特最後被關進了牢獄,朱見深同樣也被囚禁在對萬貞兒的那種情感和欲望破滅後的牢房裡,心靈上的依賴感了無着落,像是一束被雨水浸濕的芒草垂下頭來,直至把整個身子都匍匐在地上,緊接着腐爛、分解,直至消亡在大地裡。
這是朱見深從幼年時就已經根植并成長起來的情感意識的消亡時刻,更加滑稽的是,正好比洛麗塔隻是想要從亨伯特那裡得到漫畫和糖果,她的内心并不曾對這個中年男人産生異樣的情愫,一切仿佛都隻是在她懵懂的意識中受到亨伯特的誘惑。
而萬貞兒對于朱見深的情愫似乎也沒有那麼複雜,朱見深對她的迷戀隻是變本加厲的助推了她的貪婪和嚣張跋扈的氣焰,她的種種行為都深深的傷害了朱見深和這個帝國,差點令朱見深絕嗣,惡化政治。從另一方面來看,這是朱見深愛得卑微的表現,也毫無疑問的讓他成為一個“亨伯特式”的悲劇人物。
盡管他對萬貞兒的寵愛常常為人所稱道,但我認為這種寵愛已經脫離了人類正常的情愛觀,幾乎不能說那是一種建立在對異性的仰慕和迷戀之上的忠誠,這其中固然摻雜了朱見深在幼年時就已經根植下的近乎于親情但又包含了原始情愛的一種情感意識。
換言之,這是萬貞兒在朱見深年幼的意識萌芽時就在其中占據了不可替代的地位,而這個地位按照人類正常的社會家庭模式應當由他的母親來取代,隻有人倫道德率先占據優先地位,那麼他其後萌芽的情感意識才是純粹的男歡女愛。
但我們看到的實際情形卻是,年幼的朱見深懷着對萬貞兒敬愛的仰慕并摻和着對女性的原始欲望要求,最終造就了他對萬貞兒的畸戀。而他近乎于放縱萬貞兒的寵愛也破壞了這個帝國的政治生态,依靠結交萬貞兒而上位的官員最終成為一群政治毒瘤。
而朱見深自己則似乎淪落為一個帝國的局外人,因為官員們更樂于巴結萬貞兒,而不是他,真可謂是愛的深沉,愛的卑微,又愛的那麼壯烈。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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