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哀歎,現代的中國經濟水平是提高了,但是道德水平卻滑坡了。事實上,當下最嚴重的問題不是道德水平的滑坡,而是道德本義的丢失,我們現在連道德究竟是什麼都不知道了。要想重振道德,首要的是恢複道德的真實含義、本來含義。
從文獻上看,“德”字最早出現在《尚書·堯典》中。《尚書》的開篇是《堯典》,而《堯典》的開篇就是說堯德:
曰若稽古帝堯,曰放勳,欽、明、文、思,安安,允恭克讓,光被四表,格于上下。克明俊德,以親九族。九族既睦,平章百姓。百姓昭明,協和萬邦。黎民于變時雍。
非常難懂是吧。實際上,不僅現代人覺得難懂,古代人也是一樣的難懂。對《五經》元典為何會如此難懂,現代一般會歸因于時間久遠,時間因素讓我們無法理解古人能夠理解的東西。這是錯誤的,因為這種說法沒有真正理解中國文字的屬性。
現代一般會認為,文言文和現代白話文字的區别,隻是詳略程度的不同,前者簡略,後者詳細。事實上,這隻是表面的區别。其實質區别在于,文言文本質上來說不是描述性的,而是助記性的、提示性的,而現代白話文則是描述性的。以現代文字為标準,文言文并不是完整的文字、真正的文字,而更是一種助記符号、提示符号,起到一個幫助記憶,和提醒回憶的作用。
也就是說,文言文,尤其是先秦古文,本來就沒打算詳細完整地描述事物,為事物提供完備的描述信息,而隻是抓取關鍵性的信息,為完整的信息提供線索、提示和助記。那麼剩下的信息就留在了文字之外,靠的是口耳相傳。所以,完整的《五經》包括兩個部分:《經》和《傳》。《傳》就是經文之外的口耳相傳的部分。所以,《傳》絕非是僅僅是對經的诠釋和解讀,而是經的重要組成部分,甚至比經自身還要重要,因為沒有《傳》,《經》就是一堆亂碼。
所以,漢代時學習《五經》都是有“家法”的。“家法”指的就是口耳相傳的部分,就是《傳》。漢朝人最大貢獻是,把“家法”的東西,把《傳》的部分系統整理了,并形成了文字。這樣就把“口耳”相傳的部分文字化了,同時也改變了中國文字的屬性,從助記符号,從不完整的文字,向完整的文字轉變,但這個轉變并不徹底。
回頭來看
《堯典》的第一段。
這段話的總體意思是,堯很有德,也正因為堯很有德,所以九族和睦,萬邦和諧,全天下的人民都變的一團和氣。
分開來看,這段話,又包括兩層意思。第一層意思是說堯德,第二層意思是說堯德的作用。第一句話是表達第一層意思,剩下四句表達第二層意思。
第一句,也是第一層意思,“曰若稽古帝堯,曰放勳,欽、明、文、思、安安,允恭克讓,光被四表,格于上下。”具體描述和形容堯德。可以這麼翻譯:考察曆史,堯的名字叫放勳,他嚴敬專心、有感召力、做事得體、睿智、安詳,他誠信恭謹,光照四方,人神稱贊。
餘下四句,也是第二層意思,“克明俊德,以親九族。九族既睦,平章百姓。百姓昭明,協和萬邦。黎民于變時雍。”說明堯德的效果。可以這麼翻譯:堯能夠自明其大德,這使得九族親睦。九族親睦了,百官以禮相待。百官明理了,以禮相待了,萬邦之間就會和平有序。這樣天下的人民就改變,變的有德,從而很和睦。
之所以花功夫詳解《堯典》第一段,因為這段文字太重要了。毫不誇張地說,這幾句話,不僅是整部《尚書》的核心,也是整個中國文明文化的核心,也是整個中國傳統的核心。
從文獻上來說,中國傳統的核心是《五經》。但是《四書》又是對《五經》的提煉和總結。所以,也可說中國傳統的核心在《四書》。而《大學》又位居《四書》之首,所以,也可說中國傳統的核心在《大學》。《大學》之要,在“三綱領八條目”,即“明明德、親民、止于至善”之三綱領,“格物、緻知、誠意、正心、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所以,中國傳統的核心就在“三綱領八條目”。“三綱領八條目”的基石是“明明德”,所以中國傳統的核心就在“明明德”。而“明明德”,其實就是《堯典》第一段中的“克明俊德”。
“明明德”、“克明俊德”就是明德,明德就是後來的修心養性。“格物、緻知、誠意、正心”,或者簡稱“格緻誠正”,就是具體的修心養性之法,或者明德之法。
《堯典》中的“克明俊德,以親九族。九族既睦,平章百姓。百姓昭明,協和萬邦。黎民于變時雍。”其實就是《大學》八條目的後半段“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都是在講社會秩序的基礎是“德”。換句話說,中國的傳統認為,社會秩序隻是一個效果,一個虛體,而非實體,是領導人有“德”的效果,隻要領導人有“德”了,天下自然會和平有序,實現王道。
為什麼領導人有德了,國家、天下就是自然和平有序,是德賦予了領導人超強的“統治力”,并且老百姓都屈從于領導人的淫威嗎?非也,天子之“德”于天下有序之間的機制關聯在于,天子之德感化天下人,讓天下人也變的有德,天下人都有德了,天下也自然和平有序了。所以,天下有序的關鍵其實并不在于領導人有德,而在于天下人有德。領導人有德的作用并不能直接為天下提供和平的秩序,而隻是能幫助天下人都實現有德。
任何人要“明德”,要實現有德,完全是自己的事,要唯有靠自己才能夠做到。這就是《大學》中強調的,“明德”之明是“自明”。這實際上也是在認為,德的根基乃人心所本有,隻是自己知道不知道而已,自覺不自覺而已。所以,明德并非把外在之德、外在之标準注入進、灌輸進人心,而隻是實現對自己内心的本有之德實現自我意識、自我知覺。
既然,天下人的明德是天下秩序的基礎,那麼何以明德,明德的方法就成為問題的關鍵。德是人心的一種狀态,心性的一種狀态,所以,德屬于心性的範疇。“明德”也就是後來所說的心性修煉、修心養性。
《大學》之所以能夠在重要性位列《四書五經》之首,其關鍵還倒不在它提出了“明明德”,而在于提出明德之方法,即心性修煉之方法,就是“八條目”的前四條:“格物、緻知、誠意、正心”。 “格物、緻知、誠意、正心”的關鍵則在“格物”上,“緻知”是“格物”的效果,“誠意”是對所“緻”之“知”的貫徹和堅守,“誠意”的結果是“正心”,意誠心自然正。
在上文,經過一些列推導,可以得出中國傳統的核心在“明明德”的結論。現在這個結論則可再前進一步,中國傳統的核心在“格物”二字。
“格物”并非研究外物,“緻知”也不是得到客觀規律。“格”的意思是“正”,“格物”的意思是“正物”。之所以要“正物”就是因為“物不正”存在。
何謂“物不正”?人餓要吃飯,冷了要穿衣,這是自然之理,這時對“吃飯”、“穿衣”這些“物”來說,就是正的。但是,一個人如果老想着吃大餐,穿名牌,這時對“吃大餐”、“穿名牌”來說“物不正”。
物正與不正,并不在物上,而在人心,是心正與不正。物的正與不正,并非指物的自身正與不正,而是人對物的處理正與不正,決定者是人而不是物。而左右人如何去面對和處理物的,則是人自身的主宰,這個主宰就是心。所以,物正與否最終決定着是人心。
格物實際就是檢讨和審視自己面對和處理物的方式,這種自我檢讨和自我審視,能夠發現自己的不當之處,發現合理的處理方式是什麼。合理的對物的對物的處理方式,就是“知”,“緻知”就是發現這些知。這些“知”是存在于人心之内,通過自我檢讨和審視,即通過自省、慎獨,可以發現,這就是“緻知”。“緻知”并非發現外界的知識,而是發現自己内心的知識。這就是王陽明所說的“緻良知”。“良知”就是人心所本有的知識。
所以,“格物”就是明德,就是提升道德修養。同時,人人都能自覺地“格物緻知”,自覺地明德,那麼全球就會自然出現良好的秩序。
通過“格物”實現“明德”,實現心性修煉,不僅可以自動為全球提供良好惡秩序,而且這個過程,對個人而言,絕非是利他的,自我犧牲的,痛苦的,而是相反,是利己的,自我滿足的,快樂的。這就是《論語》所說的“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孟子所說的“義理之悅我心,尤刍豢之悅我口”。
現代對道德的最大誤解是,它是遵守一個外部的道德規定,而道德對個人而言,是利他的,自我犧牲的,也是痛苦的。在這種道德觀之下,也會認為全球秩序的實現,一定是政府“統治”和“管理”的結果,是由政府來提供的。
而實際是,道德是人心所本有,也是人心的内在需求,執行道德不是服從外在的條文,而是滿足自己的内在需求,所以,不是痛苦的,而是快樂的。
全球秩序并不來自政府,也不來自任何的管理機構和組織,而是來自全球人們的内心。秩序的提供者不是政府,而是人的心性。所以,全球的治理最終唯有靠全球人們的“格物”、“明德”來實現。(微信公共号:新心性學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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