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不願意看《金瓶梅》，覺得世情已然涼薄，何苦被一本虛構小說的腌臜再次蹂躏；也有觀點認為，400年前的人和事，今天看，居然在身邊不走樣兒的上演，發生發展，循環不斷！讓人感慨！

　　我大約就是後者。

　　中國改革開放40多年，有人不小心走入快車道，于是一批一批成色不同的西門慶嶄露頭角，一批一批攀附的應伯爵應運而生，聰明貌美，才情俱佳，為進豪門不擇手段的潘金蓮們也随之産生！

　　帶着獠牙的潘金蓮畢竟不是常人，本文想唠叨的是，今天也能随處見到的普通人，西門慶三房孟玉樓，她的婚姻……

　　孟玉樓出身一般，相貌中上

　　孟玉樓30歲，和西門慶是二婚再嫁。書中媒婆介紹孟玉樓娘家住“臭水巷”，可以想見娘家是一般群衆。孟玉樓在家排行老三，人稱“孟三兒”，有一個26歲的弟弟。可見兄弟姊妹四個。

　　孟玉樓長相如何呢？

　　媒婆的介紹“長挑身材，一表人才，打扮起來是個燈人兒”；相親時，西門慶形容，“臉龐不肥不瘦，身材不高不矮。粉妝玉琢，天然美麗”（可見喜愛）；75回時，西門慶情人如意兒評孟玉樓“三娘到白淨，隻是多幾個麻兒”。

　　就是說，孟玉樓是個高個子，皮膚白淨，相貌中等偏上（打扮後是美人），氣質好！臉上微有雀斑。

　　很能幹，财務情況良好

　　孟玉樓初婚嫁的是布商楊家，正頭娘娘。家裡不僅有鋪面，還有染布的作坊，所以家私豐厚。怎麼個豐厚呢？媒人介紹，都是數字具體、眼睛可見的家産：

　　“兩張南京撥步床（相當于今天兩輛高配豪車），四季衣服四五箱（明朝絲綢衣物比今天貴，象征财富），金镯銀钏不消說，現銀上千兩，好三梭布三二百筒（三梭布是高級布，明朝布匹可以當貨币流通）”。

　　

　　另外西門慶上門相親，看到楊家住的房子“獨立門樓，粉青照壁，靛缸（染布用的染缸）一溜”。家境殷實。

　　孟玉樓30歲時成了寡婦。丈夫在世時，丈夫負責打理生意，孟玉樓負責管理财務，安排20多個染布工人的生活和工作，相當于今天一個小型實體工廠的總經理，各項事務處理的井井有條。所以媒人向西門慶說，她有當家理紀，做正頭娘娘的能力和品行。

　　因為男人沒有父母，隻有一個10歲的弟弟，所以再嫁時，除了房産、鋪子和借據，孟玉樓帶走了能帶走的所有家産。

　　看看，孟玉樓像不像今天很多待嫁女精英！30歲，人很能幹，财務情況好！相貌不錯，稍一打扮，就是大美女！

　　這裡插播一下孟玉樓的弟弟孟銳。26歲，走川廣，販香蠟。一趟下來，水路陸路，三千多裡，非常能幹！姐夫西門慶發達後，不借錢，不合夥，也不像吳月娘的哥哥，讓西門慶給他尋個官做。總之不攀附。西門慶非常尊重這個小舅子。孟銳來訪，請女婿、應伯爵，和家裡的師爺一起，陣仗很大的陪酒陪飯。

　　弟弟三觀正，有出息，這也呼應了孟玉樓端端正正，明明朗朗的個性。

　　這樣的女人要嫁人，自然對婚姻有想法、有要求！那為什麼她不做尚舉人的妻，要做西門慶的妾呢？

　　孟玉樓嫁人時，除了西門慶，其實還有一個選擇：做尚推官的兒子尚舉人的繼室。

　　推官類似今天的基層法官，兒子尚舉人是客氣的稱呼，其實是秀才加強版。考上是舉人，未來可期；考不上，大概率給人做師爺，家庭教師等。所以，尚家往好說是莊田地土，詩禮人家；往實際說就是技術流，小可人家，未來尚不确定。

　　那這時的西門慶是什麼情況呢？

　　聽聽媒人怎麼說，“清河縣數一數二的财主，放官利貸，知縣知府（縣裡市裡的人物）有來往，和朝中要員是四門親家”。事實證明，媒人沒有說謊，而且在接下來的五年裡，西門慶的發展更是迅猛！

　　那孟玉樓選擇西門慶就是因為西門慶有錢有勢，事業發展正旺嗎？孟玉樓可沒那麼說，書中道，相親時，“婦人偷看西門慶，見他人物風流，心下已十分中意”！——看中他人物風流！

　　群衆的眼睛是雪亮的，書中有詩點出：

　　媒妁殷勤說始終，孟姬愛嫁富家翁。

　　用今天的話說就是，甯在寶馬車上哭，不在自行車上笑——何況，也未見得就是寶馬車上哭呀！自行車上就一定能笑？！

　　那西門慶願意娶孟玉樓，真是因為他說的，“聽見婦人會彈月琴，便可心上”？用今天的話說就是，錢不錢的無所謂，我就喜歡會彈琴的……

　　哈哈，看破不說破也是禮貌……

　　西門慶和孟玉樓第一次見面，雙方都同意，當場定下了結婚日期！兩下都怕夜長夢多，從說媒到選吉日娶進門，不超半個月！妥妥的閃婚！

　　這裡有個細節，西門慶娶潘金蓮時，明明白白告訴潘金蓮，家中有妻有妾，去了，就是妾。潘金蓮也同意。

　　孟玉樓則不同。是因為孟玉樓條件太好，不好意思曲就？還是太想成事？兩人都不約而同的回避了“進府後做妻做妾”這個關鍵問題。媒婆說，“家裡沒有當家理紀的娘子”，西門慶說，“家中娘子去世，欲娶娘子管理家事”。

　　媒婆的話有兩解：一是家裡沒有正頭娘娘；二是家裡有正妻，但不“當家立紀”。西門慶倒是沒撒謊，家裡正妻的确去世，但已經續弦的事實他沒說。兩人都強調去了就“當家理紀，管理家事”。

　　嫁過去到底是妻是妾？孟玉樓不放心，還特意追問媒人，結果媒人還是沒有正面回答，隻是高聲強調“過門就管事”！

　　第3回媒婆的謊言，直到91回，孟玉樓的态度才有所流露。西門慶死後，玉樓再嫁，玉樓向媒婆把男方情況、祖宗三代問了個底兒掉！并說，“你們這些媒人，說謊的極多，奴也吃人哄怕了”。

　　就是說，孟玉樓進西府，沒當上正房娘娘，她有上當受騙的感覺！但，5年來，她沒和任何人說起這事！

　　看看，像不像今天相親的男女。大家相互不了解，底細不清楚，接觸時間又短，不能靠時間建立信任，隻好要求經濟狀況，以求得經濟上的安全感。可不管怎麼睜大眼睛，總有漏項……

　　

　　說回孟玉樓。

　　财務相當，條件登對，西門慶又高大風流，還比孟玉樓小兩歲，這樁婚姻怎麼看都漂漂亮亮！

　　那孟玉樓嫁入西府幸福嗎？

　　我覺得“她幸福嗎”，是個很傻很無聊的僞問題。幸福與否是個非常主觀的感受，除了她本人，别人不知道，更不能替她妄斷。

　　但讀者能從文本中看到孟玉樓婚後的生活狀況。

　　一，西門慶對孟玉樓很客氣，很尊重，很好。雖然沒有讓她取代吳月娘做正房，但确實兌現承諾，讓她管理财務。“小厮們在三娘手裡支取現銀，總是感激三娘臉色好，給的分量足”。58回，孟玉樓和潘金蓮一起請街上匠人磨鏡子，50文工錢，孟玉樓令平安向櫃上傅夥計支取。這表明在一定數額内，孟玉樓可以不通過西門慶和吳月娘，直接行使财務權。

　　二，孟玉樓在西門府基本不參與妻妾紛争，沒有敵人，紛争各方都視她為朋友，甚至盟友。潘金蓮和孟玉樓是鐵瓷，潘金蓮奸情即将敗露，孟玉樓替他在西門慶面前打圓場；吳月娘也視孟玉樓為朋友。75回玉樓生日，西門慶還要去潘金蓮處，月娘以“今日三姐生日，且害病惡心”為由喝阻，曆言厲色要求他進孟玉樓房。

　　剩下各房和下人，不用說，都對孟玉樓心懷敬重。所以，孟玉樓在西府過的并不鬧心。

　　三，在孟玉樓和西門慶五年的婚姻生活裡，西門慶和22個女人有染，而且絕大多數都雨露惠澤潘金蓮和李瓶兒。除了剛娶進門時和孟玉樓歇了三晚外，五年時間，書中記錄隻進孟玉樓屋裡兩次。一次因為潘金蓮屋裡有客，另一次是孟玉樓34歲生日時。

　　75回，孟玉樓生日且生病，西門慶正準備去潘金蓮處，被吳月娘厲聲喝止，陪了孟玉樓一晚。也許是因為愧疚，西門慶态度極盡懷柔體貼，溫軟耳語時，提出把财務權轉交給潘金蓮。孟玉樓二話不說就同意了。性格沉穩的孟玉樓不哭不鬧，終于說了一番委屈抱怨的話。心已寒，語冷情凄，讀之令人心酸。

　　後文說到，西門慶死後，潘金蓮離開西府時在西門慶靈放聲大哭；孟玉樓再嫁離開時，“戴着金梁冠兒，插着滿頭翡翠……身穿大紅通袖袍兒，辭拜西門靈位”。

　　玉樓身着嫁衣，辭靈不哭，情已盡。不知西門慶魂魄有何感想。

　　至此，孟玉樓和西門慶的五年婚姻正式結束。

　　

　　這時的尚舉人如何了呢？他還是秀才加強版。上京趕考時還向西府借冬衣和行李箱。迫于經濟壓力，把父母的棺材都賣給了西門府。從這點說來，孟玉樓當初的選擇是明智的。

　　可孟玉樓的婚姻總是不免讓人生出幾分唏噓：玉樓優秀，婚姻光鮮。丈夫客客氣氣，尊敬有加。隻是兩個不相愛的人在一起，縱然錦衣玉食，也很難讓人為她的婚姻歡喜贊歎。

　　也許應了張愛玲的那句話，“生命是一襲華美的袍，裡面爬滿了蚤子。”每個人都是，概莫能外。

　　善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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