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老談,來源:唐詩宋詞古詩詞(ID:tsgsc8)
唐朝有很多詩人,好任俠之氣,鐘情于寶劍利刃,他們因此也寫出過許多激昂慷慨的詩篇。
賈島曾經寫道:“十年磨一劍,霜刃未曾試。”說到底,他也隻是磨了磨劍,最多是“把示君”,應該沒有殺人之膽。
李白似乎更加鐘愛暴力。“殺人如剪草,劇孟同遊遨。”他似乎毫不掩飾想殺人放火的“野心”;“托身白刃裡,浪迹紅塵中。”這個狂徒,似乎還有些潇灑、更有些許孤傲……
事實情況則是,李太白極有可能也沒有殺過人。詩歌是詩歌,劍豪是劍豪,寫的是寫的,做的則是做的,大抵就是這樣。
唐朝前後曆經二百餘載,最不缺的就是詩人,究竟有沒有殺人的詩人,答案當然是肯定的。
1
這個敢于殺人放火的豪俠名叫蘇渙。
說來可笑,說起蘇渙,很多人首先想到的大抵是蘇東坡的伯父。宋朝的蘇渙,顯然更像是傳統意義的“好學生”,人家打小就認真讀書,從來沒有讓老師、家長操過心,因為蘇渙的博學,侄子蘇東坡還視其為偶像。
唐朝的蘇渙,與宋朝的蘇渙相比,兩者唯一的共同點就是,他們都是眉州眉山人。
燕趙自古多慷慨悲歌之士,但不可否認的是,巴蜀之地同樣不缺豪俠。據曆史記載,昔年周武王伐纣時,所依仗的就是此地的士兵,“巴師勇銳,歌舞以淩殷人,前徒倒戈,故世稱之曰‘武王伐纣,前歌後舞’也。”
秦始皇一統華夏之後,有意無意間,将各類罪犯遷居于蜀漢,林林總總的罪犯包括但不限于,叛國者(嫪毐的家屬)、政治犯(呂不韋的族人)、大商人(卓文君的先祖),以及五花八門的“不軌之民”。
各種類型的犯人、地方上的豪強、遷谪的貴族,漸漸使巴蜀成為“豪俠的樂園”。後世的巴蜀文人,也不由自主地将任俠之氣,印刻進他們的基因。
就比如卓文君的丈夫司馬相如,他來自于巴蜀,被後世譽為“賦聖”,但少年時的他,“好讀書,學擊劍”。
再比如唐初詩人陳子昂,生長在巨富之家,“任俠尚氣,弋博”,據說,陳子昂還親手砍傷過人。
與他們相比,蘇渙則堪稱“豪俠中的豪俠”。
首先,蘇渙是一個實打實的強盜,他蠻橫到讓最蠻橫的商販都怕他。其次,蘇渙使用的兵器,也頗為與衆不同。
一般的文人鐘情于劍,但在真正的戰争中,短劍多用于近距離格鬥,誠如李太白所言,“十步殺一人,千裡不留行”,但若是距離過大,俠客的劍術,往往不利于發揮。于文人而言,佩劍的本質,更重要的是彰顯尚武的精神。
蘇渙則是個“實幹派”,他的武器乃是弓。關乎于劍的古詩,多體現在俠客身上,戰場隻是附屬,但是說到了弓,其舞台大抵都是戰場。
月黑雁飛高,單于夜遁逃。
欲将輕騎逐,大雪滿弓刀。
原因很簡單,相比于劍的“形式主義”,弓的威力更強,在冷兵器時代,弓箭堪稱殺傷力最強的武器。
蘇渙善于使用一種白色的強弓,巴蜀的商人、豪俠都害怕他,暗地裡稱呼其為“白跖”。
在民間傳說中,“盜跖”号稱“古代第一大盜”,他率領盜匪數千人,橫行天下,侵暴諸侯,所到之處,民不聊生。
民風彪悍的巴蜀商人,以“盜跖”形容蘇渙,其威勢可想而知。
2
任何朝代的人民都懼怕強盜,詩人也通過詩歌,表達對他們的痛恨,杜甫便曾經譴責強盜曰:
良會不複久,此生何太勞。
窮愁但有骨,群盜尚如毛。
蘇渙的壞名聲很響亮,其詩名卻不大,他後來寫的詩産量并不高,僅有約四首傳世,在星光璀璨的唐朝詩壇,此等人物,着實算不上亮眼。
而蘇渙之所以留名千古,首先還是要感謝杜甫的大力褒獎。不錯,痛恨盜賊的詩人,卻很欣賞這個盜賊中的翹楚。
杜甫欣賞他的原因,在史書上被精簡為八個字,“後自知非,變節從學”。
蘇渙意識到自己的錯誤,知道做盜匪永遠沒有未來,他于是乎勤奮苦讀,不久之後,還真就功名成就,有人說他進士及第——須知,不論李白還是杜甫,一輩子都沒有考中進士。
後來,蘇渙屢次升官,累遷至禦史之職。
公元769年,杜甫行将去世的前一年,老人家身在長沙,居住在舟楫之内,孤苦伶仃。
突然之間,有個叫蘇渙的人前往拜訪杜甫,茶酒之間,蘇渙還順便吟唱了自己寫的幾首詩歌。
杜甫對他詩歌的評價是,“才力素壯,辭句動人”、“殷殷有留金之聲”,更不得了的是,面對這個年輕人,杜甫竟然傾倒備至。
須知,杜甫一生寫詩一千多首,而且,他的很多詩篇也的确是,“筆落驚風雨,詩成泣鬼神”。臨去世的前一年,老人家竟然五體投地,敬佩起這個年輕人。
公元769年的秋末,杜甫仍舊在長沙,詩人與蘇渙早已分别,卻還是沒來由地想念起他。
宴筵曾語蘇季子,後來傑出雲孫比。
茅齋定王城郭門,藥物楚老漁商市。
市北肩輿每聯袂,郭南抱甕亦隐幾。
無數将軍西第成,早作丞相東山起。
這幾句詩的意思是說,蘇渙與自己曾經住在“定王城”(即長沙)之外,兩人經常在藥鋪、魚市那裡相見,有時候也會一起坐轎子到城北玩耍,有時又會相約去往到城南,坐在低矮的椅子上看農夫種田,蘇渙這位朋友啊,具有當狀元的才能,不久的将來,希望他能結束隐居的生活,外出拯救蒼生,成就一番事業。
寫這首詩時,杜甫已然垂垂老矣,他在詩歌中表現得很悲觀,“天下鼓角何時休,陣前部曲終日死。”,我已經老了,完全不中用了。在他看來,匡時濟世的希望,就在像蘇渙這樣的人的身上。
人生中的末年,杜甫四處漂泊,除了呆在長沙,還曾兩次入衡州。他專門寫了一首《入衡州》,紀念人生中最後的漂泊。在詩中,杜甫再度提起了蘇渙:
劇孟七國畏,馬卿四賦良。
門闌蘇生在,勇銳白起強。
這四句詩歌中,共提到了三名古人,即大文豪司馬相如、名将白起,以及漢代的巨俠劇孟。杜甫拿他們與蘇渙相比較,說蘇渙不但文武全才,并且任俠好義。
看罷詩聖的褒揚,諸位或許好奇,蘇渙未免太厲害了,想必也會吃驚,這麼厲害的一個人,憑啥要靠别人揚名。
3
詩人寫就的詩篇,常常有誇張的言辭,别的姑且不論,拿蘇渙的文章與司馬相如的比較,多少就有些為蘇渙戴高帽的意思了。
所以後世人評價杜甫的這一行為時,常常有“逆旅相遇,一時意氣所許”、“詩人之言,類多過實”之類的句子。
後代文人的意思是,杜甫當時身在逆境之中,人生不太順遂,不免發表言過其實的觀點。畢竟,無論數量或者質量,蘇渙的作品都很難與司馬相如并肩。
蘇渙傳世的詩篇不多,有一首頗值得說道,倒不是文采有多麼飛揚,通過這首《變律》,詩人講述了一個不畏毒蜂、舍身除禍的少年的故事,誠如詩歌所言:
毒蜂成一窠,高挂惡木枝。
行人百步外,目斷魂亦飛。
長安大道邊,挾彈誰家兒。
右手持金丸,引滿無所疑。
然而,這個少年最終的命運卻不好,落了個凄慘的下場。
身如萬箭攢,宛轉迷所之。
徒有疾惡心,奈何不知幾。
筆者選取這首詩的原因在于,蘇渙刻畫的這個少年形象,就像是他自己的人生一般。
年輕時候的蘇渙,飛揚跋扈,如同那個“右手執金丸”的少年。後來,他發奮讀書,變得平和而穩重。
考中進士後,蘇渙做了禦史之類的小官,佐湖南幕,他剛想在亂世中有一番作為,上司崔中丞就被下屬殺害了。
無奈之下,蘇渙隻得選擇逃亡,他先是逃至衡州,在那裡見到前輩杜甫,杜甫于是将蘇渙向衡州刺史推薦。
刺史反而不太欣賞之,沒有辦法,約公元770年之後——即杜甫去世的那一年,蘇渙隻能去往廣州,投奔當地的官員。
在廣州時,蘇渙煽動一個叫歌舒晃的突厥将領,殺害當地最高長官嶺南節度使,其後,蘇渙據嶺南作亂。
“安史之亂”雖然失敗了,但是一時之間,有無數像安祿山一樣具備狼子野心的将領冒頭,他們也想通過武力占據天下。歌舒晃無疑就是其中之一。
在這場叛亂中,蘇渙充當軍師的職位——他似乎早已忘記,杜甫對他的贊美以及期許。
史書中用“如蛟龍見血,本質彰矣”,形容蘇渙的改變,這句話的意思是說,蘇渙就像蛟龍見到鮮血,本性暴露無遺。
可惜,他空有安祿山之志,卻無安祿山之能,安、史兩人好歹蹦跶了八年有餘,蘇渙他們呢,“居無何,伏誅。”沒能堅持多久,便伏法被殺。
誠然,郭沫若先生視蘇渙為“人民英雄”,但大部分學者都不認同。蘇渙以強盜起家,最終又以叛亂為結局,就像是自己詩歌中所描述的少年,他最終落了個悲慘的結局。
更令人唏噓的是,蘇渙辜負了杜甫的期望,那個老者愛國愛民一輩子,在生命的最後幾年,将所有的希望寄托給這個年輕人,蘇渙卻走上了完全相反的人生。
這是多麼悲傷的一個故事啊。
參考資料:
1, 郭沫若:《杜甫與蘇渙》
2, 辛文房:《唐才子傳》蘇渙篇
3, 秦川、賈紅東編:《談古說兵:中國古代兵器賞談》
4, 曾棗莊:《論蘇渙》
5, 戴予篁:《“人民詩人蘇渙”之說質疑》
6, 李雨桐:《論蘇渙的詩歌》
7, 嚴正道:《巴蜀地區古代俠義文化論》
-作者-
老談,always talk,老是誇誇其談之人,除此外,别無長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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