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前車馬很慢,書信很遠,一生隻夠愛一人。
與孫維熙相約見面前,兩人已經通信了半年之久,每一次紙筆那頭傳來的消息,都會莫名牽動着宋春麗的心,讓她好幾次在舞台上慌了神。
“與你相見,恐怕會在過年之初,相見雖晚,但思念固深”,為了不耽誤學生上課,孫維熙隻得強壓感情,推遲見面。
宋春麗理解孫維熙的難處,卻也想給他一個驚喜。
凜冬,北京城風雪未停,宋春麗穿上翠色鮮亮的軍大衣,戴着棉帽,站在中央音樂學院的門口,露出一雙明晃晃的眼睛,在下班的人群中搜索。
一個帶着厚片眼鏡,系着領帶的年輕男人,推着自行車與她擦身而過,穿過粉細綿密的雪霧,她憑直覺叫了一聲“孫維熙”,兩人目光相遇的刹那,便再也無法放下。
就這樣,潇灑女兵與文藝教授,一文一武執手相伴45年,然而,這對“模範夫妻”卻藏着一段不為人知的隐痛,讓人不禁淚目。
一、梅花香自苦寒來 1951年,宋春麗出生在河北冀縣,一個普通工人家庭。
很小,她的父親就離開了家,在外務工掙錢,母親帶着她和哥哥,擠在不到10平米的老四合院裡,日子過得十分辛苦。
記憶中,那間四白落地的房子,就像上了年紀的老人,風一吹,渾身零件就嘎吱作響,屋裡沒什麼物件,一張八仙桌、兩把方凳和一張床,就是全部的家當。
在宋春麗的心裡,母親是個頂會過日子的女人,頭天晚上醒好的面,用一杆秤約成四份,隔天能吃上一整天,最大的分給兒女,最小的留給自己。
别人家不要的破沙發,被母親扯下布面帶回家,縫紉機一踩,就變成一件鮮亮的小裙子,靈巧地周全了女兒的少女期。
雖然日子很苦,但是母親卻從不抱怨,她教會孩子們堅強樂觀,打小,宋春麗就是一個特有主意的姑娘,學習也非常用功,成績名列前茅。
原本想當老師的她,卻因為一題之差,沒考上師大女附中,13歲時,她報名參了軍,因為年紀太小,就被安排在歌舞團,成了一名文藝兵。
入伍那天,夾道相送的人們,有人抹淚,有人不舍,但母親卻與女兒笑着分了手,她希望她飛得高高的,飛得遠遠的,飛離自己的身邊,從此脫窮離苦。
從北京到廣州,天變了,人也變了,比八仙桌高不了多少的宋春麗,像根豆芽菜一樣,插在一群明媚的少女中,隐沒在起起伏伏的身線裡,自卑不已。
她的資質不算最好的,為了追上這群女孩子,她練功極刻苦,每天早上天還沒亮,就徒步走去遠郊,吊嗓子、練身段,再趕回營地上課。
晚上,她隻睡兩三個小時,日日練功至淩晨,小臉磨得更尖了,腰杆子也更細了,頭發随之嘩嘩地往下掉,多年以後,宋春麗仍會感激當初的那個自己。
在領導眼中,她努力、勤奮,專業能力強,很快,她被推薦來到話劇團。
相較于舞蹈,宋春麗情感充沛,悟性好,雖然沒有學過表演,但是卻非常有靈性,漸漸地,她也就随着部隊四處演出,從邊防哨所到災區現場,為人民子弟兵送去溫暖的慰問。
1977,為了打磨自己的演技,宋春麗考入北京電影學院進修班,進一步學習表演。
事業上日趨穩定,然而感情上,宋春麗卻遲遲沒有動靜,不僅急壞了父母,還讓朋友也跟着操心,三天兩頭給她張羅相親。
一開始,宋春麗并未放在心上,随着年紀越來越大,她也就妥協了,答應朋友去見見面,奈何,幾次相親都無疾而終。
後來,朋友又給她介紹了一個中央音樂學院的教授,名叫孫維熙,為人斯文儒雅,28歲就已任該院指揮,主教琵琶。
之後,兩人以書信方式聯系,從一開始羞怯無言,到後來一天兩封信,他們之間心意互通,感情漸深,彼此都期待見上一面。
這年,臘月寒冬,宋春麗的突然造訪,讓孫維熙驚喜不已,看見眼前這個英姿飒爽的女孩,孫維熙的心差點漏跳了一拍,就這樣,陷入了愛情。
1978年,兩人步入了婚姻。
二、人生最大的遺憾 剛結婚,如膠似漆的兩人,卻不得不面臨分别,因為宋春麗的組織關系在廣東,而孫維熙在北京工作,無奈之下,他們過起了兩地分居的生活。
長期分居總不是個辦法,兩人商量許久,孫維熙決定向單位申請調崗,騰出更多時間陪伴妻子。
對于丈夫的犧牲,宋春麗感動在心,卻堅決不同意他的做法,于是,她從話劇團出走,開始了演戲生涯,與丈夫相聚的時間也更多。
1979年,宋春麗參演了第一部電影《苦難的心》,28歲的她,正式走向熒屏。
1980年,八一電影制片廠為電影《奸細》,全國遴選女主角,宋春麗嗅到一絲機會,如果表現不錯的話,就可以進入八一制片廠工作,與丈夫在北京團聚。
影片中,女主角“杜知雯”是一名随行軍醫,中途被奸細潘大可逼死,其英勇就義的精神,可歌可泣。
當兵多年的宋春麗,氣質與杜知雯不謀而合,立馬被定為該片女一号。
當時,全國每年生産的影視劇有限,大多按照一定指标完成,這次機會對宋春麗來說,十分難得,拍攝前期,她做了大量案頭工作,以進入人物狀态。
進組第二個月,她突然感到身體疲乏,吃不下東西,還總會惡心想吐,于是,她請假去醫院檢查,竟被告知懷孕了。
這一消息,讓她又喜又愁,丈夫做夢都想要個自己的孩子,這下終于如願了。
但是電影正在如火如荼的拍攝中,自己挺着大肚子,很多動作做不了,人物塑造會大打折扣,再之,此時換人又會給劇組帶來巨大損失。
左右衡量,她都無法抉擇,隻得給遠在北京的丈夫打電話,了解了妻子的愁慮之後,孫維熙沉默了很久,他曉得在妻子的心裡“戲比天大”。
“小麗,你自己拿主意,做什麼決定我都支持”,孫維熙肯定地說道。
隻聽電話那頭,宋春麗情緒再難自控,哭得撕心裂肺,滿臉是淚。
“沒事的,我們還年輕,以後會有孩子的”,孫維熙心疼地安慰妻子。
當天下午,宋春麗來到小縣城做了人流手術,躺在手術台上那一刻,她的心在流血,一遍又一遍地默念“孩子,對不起......”
做完手術之後,她又急匆匆奔赴拍攝現場,一頭紮進了戲裡。
這邊,氣虛體弱的她,還來不及修養,那邊,她已經匍匐在零下20度的林海雪原,一邊說台詞,一邊忍受來自身體的疼痛。
電影播出後,在全國引起了巨大反響,宋春麗也如願進入八一電影制片廠,不再與丈夫分離,卻也錯過了這輩子做母親的唯一機會。
三、為電影奉獻,無怨無悔 回到北京之後,夫妻倆一個忙着教書,一個忙着拍戲,将生活壓榨到沒有時間用來悲傷,兩人默契地都不再提及往事。
後來,宋春麗又在電影《天山行》和《張鐵匠的羅曼史》中飾演次要人物。
1984年,她在電影《姐姐》中出演勇敢善良的女戰士,在《家庭瑣事錄》裡扮演熱情樂觀的農村婦女,逐漸嶄露頭角。
1985年,為了突破自己的演技,宋春麗聽從吳贻弓導演的建議,向廠裡申請,報考了北京電影學院表演系幹部訓練班,與唐國強、寇振海成為同班同學。
畢業之後,她憑借作品《鴛鴦樓》,獲得了第八屆中國電影金雞獎的最佳女配角提名,這一年,她36歲。
這幾年,溫良親厚的孫維熙,對妻子百般照顧,情深不移,也處處尊重她,讓她可以毫無顧慮地投身熱愛的表演工作。
宋春麗感念丈夫的默默付出,決定與他要個孩子,于是,她開始放下工作,喝中藥調理身子,吃各種補品,積極備孕。
每個月,孫維熙都會請假幾天,專門在家陪妻子,然而半年過去了,宋春麗始終沒有懷孕迹象,夫妻倆隻得來到醫院檢查。
“你這個身體透支嚴重,很難再懷上孩子”,聽到醫生的話,宋春麗心如死灰,眼眶裡打轉的淚水,被她強忍着咽下了肚。
回家之後,宋春麗病倒了,整日以淚洗面,也無心工作,丈夫看在眼裡,十分心疼,他圍着妻子忙前忙後,悉心寬慰她。
5年時間,宋春麗才慢慢走出了悲傷,多年以後,再次回憶這段往事,宋春麗哽咽地說道:“我是為了電影而奉獻,我無怨無悔”。
1992年,宋春麗重回熒屏,陸續拍攝了《風雨麗人》《便衣警察》《九香》和《離開雷鋒的日子》等電影,并獲得飛天獎、金雞獎和百花獎的影後桂冠。
年至四十的她,走上了戲劇生涯的巅峰,而其飾演的母親形象更是深入人心,曾被贊譽是“熒屏最好媽媽”,讓人感佩不已。
丈夫孫維熙始終默默陪在她身邊,将妻子的獎杯仔細安放好,并擦拭得锃光瓦亮。
然而,越是這樣,宋春麗的心越是刺痛,丈夫視她如珍寶,自己卻不能給他一個圓滿的家,每每想到這裡,她都愧疚難當。
有一次,她在外地拍戲,丈夫獨自在家,出門遛狗時,卻意外扭傷了腳,遠在千裡之外的宋春麗,無法及時趕回家,隻能打電話給丈夫的學生,幫忙送他去醫院。
此事之後,兩人越發覺得家裡得有個年輕人,侄子宋楚炎從小與姑姑、姑父親近,每年寒暑假都在他們家過,吃穿用度都是姑姑的,與他們的感情尤勝親生父母。
後來,哥哥就把宋楚炎過繼給宋春麗當兒子,母子倆感情非常好。
四、55歲幸福當媽 在宋春麗的教導和培養下,宋楚炎也走上了演藝道路。
2003年,從北京電影學院畢業之後,宋楚炎投身影視劇拍攝中,并與宋春麗合作了多部電視劇,如《公安局長》《王昭君》《紅梅花開》和《成家立業》等。
去年年初,大熱電視劇《人世間》,母子倆又一次攜手同屏,在戲中,宋春麗飾演為人剛正、界限分明的“金月姬”,而宋楚炎飾演善良勤奮的“孫趕超”,表演十分出彩。
從影多年,宋春麗深知這行的艱辛與不易,一旦投入工作,就是幾個月不能歸家,随着戲約越來越多,宋楚炎陪伴他們的時間也越來越少。
老兩口又回到了孤寡冷清的生活中,離了孩子家裡沒有半點熱火氣,每至深夜,宋春麗心裡都堵得難受,演了幾十年的母親,自己卻沒有真正當過一回媽媽,着實可悲。
一次,鄧婕夫婦來家裡做客,與宋春麗聊起自己的養女張可瑄,言語之間都是笑意,讓宋春麗羨慕不已。
在鄧婕的建議下,老兩口決定領養一個自己的孩子,于2012年,他們在北京某福利機構,收養了一個出生幾個月的女嬰。
看到孩子的那一刻,宋春麗淚如雨下,說來也是緣分,這孩子與丈夫孫維熙長得還有半分相像,眼睛又大又水靈,可愛極了。
往後的日子裡,老兩口在手忙腳亂中,看着女兒一點點長大,從蹒跚學步到牙牙學語再到能歌會跳,逐漸溫暖了老父母的心。
這些年,宋春麗減少了拍戲頻率,大多時間,她會陪在女兒身邊,堅持接送她上下學,丈夫就教她識譜辨音,學習琵琶、鋼琴等器樂。
小姑娘的聰明懂事,讓老兩口欣慰不已,走到哪裡,宋春麗都會帶上她,并自豪地介紹這是自己的女兒。
如今,每年過生日,丈夫都為自己做打鹵面,女兒就貼心準備禮物,親手制作小卡片、挂件和許願瓶等等,父女倆把媽媽寵上了天。
這幾年,宋春麗又主演了《延禧攻略》《被光抓走的人》《人世間》和《我們的日子》等熱播劇,事業依舊紅火。
如今,71歲的宋春麗,在老伴和兒女的陪伴下,晚年生活更加幸福,人生也算再無遺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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