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讀點故事app作者:慕容素衣 | 禁止轉載
1
晴依八歲那年患上了失語症。
那一年爸爸再婚,繼母笑容甜蜜聲音溫柔,剛入門時她的體貼周到讓晴依受寵若驚。直到有一天,晴依拿着裝有媽媽相片的相框細細擦拭,繼母溫柔地告訴她:“你媽媽再也不會回來了,她不要你了。真可憐啊,沒媽的孩子。”玻璃相框陡然落地,晴依小小的心也一下子裂成了碎片。從那以後,她失去了語言的能力。
來家裡的客人總是忽略這個沉默的孩子,除了蘇明。那天晴依無聲無息地呆在客廳的一個角落裡畫畫,突然聽見有人問:“你畫的可是美人魚?”晴依驚愕地擡頭,看見一張如春風般和熙的男子的臉,細長的眼睛笑得彎彎的,像天空中斜挂的月牙兒。蘇明執起她拿鉛筆的手,細細地為畫中的美人魚畫上海藻般的長發、玲珑的魚尾和一雙流淚的眼睛。她小小冰涼的手裹在他大大的拳頭裡面,漸漸變得溫暖。
蘇明給她講海的女兒的故事,美人魚自由自在地生活在海裡,過着幸福的生活,有一天她在海邊遊泳時救了一個王子,王子那麼英俊,她一下子就愛上了他。他的聲音帶着一種幹淨的憂傷,晴依一下子被吸引住了。
自那以後,她便暗暗盼望他的到來。他是爸爸班上的學生,正讀高三,功課太忙,偶爾到老師家登門拜訪,也隻能匆匆一叙。可每次來,他都不忘給晴依講海的女兒的故事,一小段一小段地講,他的記性并不太好,有時候會把講過的情節重複一遍。多少年以後,晴依還能記住這個故事的每一個細節。
等到這個故事的結尾時已是酷暑。善良的美人魚為了愛情,勇敢地做出了犧牲。蘇明歎着氣說:“因為她沉默的愛情,她隻能化成泡沫。”
晴依的心裡充滿了濃得化不開的憂傷,她一直以為,美人魚最後會和王子生活在一起,過上幸福的生活,就像她所聽過的白雪公主、灰姑娘一樣。她的眼淚,一下子掉了下來。
蘇明拿手帕給她拭淚,告訴她他即将去北方讀大學,可能以後會很少回來了。
晴依仰起淚光瑩瑩的臉,突然清晰地說:“我嫁給你好不好?”
她亮晶晶的雙眼裡閃爍的滿是期待,蘇明一怔,旋即笑了:“好的,等你長大了,我就娶你。”
臨走時,他送她一個玉雕的小美人魚,玲珑剔透。她用絲線串起,挂在脖子上。
美人魚如果能說話,王子肯定會愛上她的。
晴依想。
2
晴依的失語症終于不治而愈。和人交往時她也開口,但是言語始終不多,是個寡言的孩子。
讀三年級時老師教怎樣寫信,讓小朋友們給最親愛的人寫一封信。晴依提筆,在稱呼欄寫上“我最最親愛的媽媽”,想了想,又用橡皮擦掉,換成“我最最親愛的蘇明哥哥”。回家後向爸爸問了蘇明的通信地址,便跑到郵局去寄。臨寄時還是用塗改液将“我最最親愛的”六個字細細塗掉,才放入那個胖胖的綠色郵筒中去。
兩個星期以後,蘇明的信才姗姗而來。他的信寫得很簡潔,隻是問她最近可好,成績怎樣,讀了幾本童話書了。他稱她“晴依妹妹”,字裡行間也透着一股溫暖,這股溫暖讓晴依心安。
那封信她反複地看了多遍,直至逐字逐句都能背誦。晴依遺憾地覺得信太短了,她想蘇明一定很忙,心裡有很多話來不及和她說了,反正自己有時間,不如代他給自己寫一封信吧。
晴依特意去買了一疊印有美人魚的信紙,模仿着蘇明的筆迹莊重地寫下:我最最親愛的晴依妹妹,我一直都很想你。也許暑假我就回來看你了……
信寫了滿滿一頁,用盡了晴依有限的詞彙。寫信的過程中,她小小的一顆心都快要被甜蜜融化。這種甜蜜,和她收到蘇明的信時一樣讓人心醉。
自此晴依和蘇明保持着半月一次的通信頻率。她總有滿懷的話向他傾訴,她長高了,又升了一個年級了,她的作文被老師當成範文了。她甚至向他描述,五月的栀子花開得如何潔白清香。他的信卻總是短短的,總是平淡地問候她,偶爾說到自己的情況,也隻說“我畢業了”、“我工作了”。
于是晴依迷戀上了代蘇明給自己寫信的遊戲。她一邊寫信一邊揣測蘇明現在的生活,寫得最多的是他對自己的想念。在那些信裡,他總是說:晴依妹妹,我很想你,我一定會抽時間回來看你的。
抽屜裡的信越來越多,晴依的字也開始脫盡小學生的稚拙,變得流暢秀麗,她模仿蘇明的字迹已達爐火純青的地步,寫好的信自己讀一次動情一次,仿佛真的是蘇明在對着她說話。
幾年後晴依升入高中,喜歡穿一襲白衣,美得如欲放的蓓蕾,帶着清晨的露珠。也有男生偷偷地往她課桌裡塞情書,她淡淡地掃一眼,隻覺得無趣。蘇明的感情,比起那些小男生來,不知道要濃烈真摯多少倍。當然,那是在她代寫的信中。
高一下期時蘇明來信說他戀愛了。那個女孩子那麼美好,讓他二十五歲的生命煥然一新。晴依你以後戀愛了就知道了,他說,愛情是那麼美好的東西,讓人能獲得重生。
看完了信,她有點恍惚。她想起八歲那年的那場相遇,也曾經讓她重生,可惜原來那并不是愛情。他的愛情一直積蓄在那裡,現在給了别人。
他不知道,她抽屜裡最近的一封信寫着:我最最親愛的晴依,你長大了嗎?我想我愛上了你。
那隻是給自己的情書而已。
3
三年後晴依考上了蘇明所在城市的大學,她提一隻箱子,隻身北上,箱子裡裝着厚厚的一疊信和簡單的幾件衣服。
剛下火車她就看見了蘇明,他的樣子一點兒也沒變,俊朗溫和得猶如秋日陽光。
晴依向他走過去,他的眼神裡有驚喜的贊美。他們像兄妹一樣擁抱,蘇明的懷抱如她的想象一樣,溫暖幹淨。他們熟悉地寒喧,沒有一句客套,好像從來不曾分離。蘇明驚奇地發現,比起她娓娓而談的信來,晴依的話還是那樣少。
十一時晴依參加了蘇明和黎雅盛大的婚禮。黎雅是當之無愧的最漂亮的新娘,大紅綢緞旗袍将她勾勒得曲線分明,分外妖娆,笑語盈盈地穿梭于來往的賓客中。
這個女子美得太犀利太張揚,恐怕不是太适合蘇明。晴依想。
婚禮進行曲奏響了,換過一身潔白婚紗的黎雅挽着蘇明款款走來。
蘇明,你願意娶黎雅為妻嗎?婚禮主持人問。
我願意。
有炸雷在晴依的耳邊響起,那幹脆深情的三個字霎時間粉碎了她多年的夢想。腦子裡轟隆隆一陣響,隻覺得頭暈目眩。
蘇明,你不是說過要等我長大嗎?有千百句話語就要沖到她的嘴邊,她端起面前滿斟的一杯酒,一飲而盡。等到蘇明和黎雅過來敬酒的時候,她隻是說:祝賀你們白頭到老。
蘇明婚後變得很忙,從任教的學校辭職出來和朋友一起合夥做生意,忙得焦頭爛額。有時候隔上幾個月他會叫晴依出來吃飯,點上一桌子昂貴的菜,在他的心中,晴依一直是那個孤苦無依的小女孩,需要有人照顧。看見晴依吃得很歡,他卻往往蹙着眉,很少動筷子。一次他訴苦說,由于生活不規律,應酬又多,早把胃搞壞了。
晴依跑遍了整個小城,才在一個老中醫那裡讨到一個治胃病的偏方。她用陶瓷電煲熬中藥,宿舍裡整天都彌漫着氤氲的藥味,濃稠的藥汁被小心地裝入一個保溫杯,提着它倒三趟車,便到了蘇明的公司。蘇明感謝她的好心,卻不肯喝下那黑而苦的藥汁。她勸他說中藥并沒有那麼苦,為了證實,她自己先喝了一口,調皮地說不僅不苦還有一種藥草的清香。蘇明半信半疑地喝一口,苦得想吐,但看着她期待的笑臉,狠狠心一股腦兒喝了下去。
晴依打開一個紙包,裡面是蒙着一層白色結晶的鹽漬話梅,她拈起一顆送進蘇明的嘴裡:給你下藥。
每個星期給蘇明送一次藥,剩下的還有大段寂寞的日子。晴依開始給雜志寫愛情故事,故事的主題是永遠不變的暗戀,彌漫着淡淡的憂傷。她給自己取筆名為“石不能言”。出自陸放翁的佳句:花如解語還多事,石不能言最可人。她像一塊石頭,内心蓄滿了愛戀,隻是不能開口。
4
蘇明因飲酒過度胃出血送入醫院搶救。
晴依急匆匆地跑到醫院去,卻聽見黎雅和他争吵。她數落他缺乏頭腦不懂經營導緻生意一敗塗地卻隻知借酒澆愁,“你的爛攤子自己去收拾吧,我不管了。”
晴依還在發愣,黎雅已經噔噔噔地跑了出來,三寸高跟鞋加香奈爾窄裙,遠去的背影俏麗非凡。
晴依推門進去,見蘇明躺在病床上,面如死灰。看見她,他努力地展開笑顔,笑成彎彎月牙的眼睛裡卻再也沒有往日的神彩。
她給他削一個蘋果,鋒利的小刀一下子劃破了指尖的皮膚。蘇明飛快地抓過她的手,小心地吮去她指上的血珠。晴依的眼淚突然不受控制地湧了出來,這是她第一次當着蘇明的面哭得那麼失态。
這個時候晴依已經大學畢業,成了小有名氣的自由撰稿人。蘇明在病中時她總是一大清早就提着煲好的湯過去照顧他,晚上則拼命寫稿。黎雅再也沒有出現過,蘇明的臉色一直是灰敗的。晴依心裡鈍鈍地痛,表面上卻不動聲色。隻在暗地裡去找了蘇明公司的合夥人,拿出自己積蓄的一筆錢說是蘇明用來抵債退股的。
不久,蘇明病愈,和黎雅正式辦理了離婚手續,将生意結束後又回到了學校教書。
晴依對他的好,他不是不知道,隻是已逝的愛似乎把他的激情燃燒殆盡,他第一次知道什麼叫做心如死灰。
他們仍然保持着淡淡的交往,每個周末他會去晴依的小屋吃一頓她親手做的飯,晴依會花一下午炖一鍋湯,說老火湯最能養胃。有空時他們也會一起去看電影、聽歌劇,晴依總是靜靜地坐在他身旁,一言不發。有過那麼喧嚣的愛情,她的沉默讓他心安。他曾經開玩笑說要幫她介紹男朋友,戲言不談戀愛怎麼能寫出精彩的愛情故事。他知道晴依寫過許多愛情小說,盡管他從不曾看過。他是學工科的人,對文字裡的風花雪月并不感興趣。晴依聽了他的話也不點頭也不搖頭,隻是微微地笑,笑得羞澀而憂傷。
一次他們一起去看歌舞劇,上演的正是《海的女兒》。
美麗的人魚姑娘為她心愛的王子跳起了舞蹈,她的舞姿那麼優美,像海裡遊動的一尾魚,所有的人都贊美她的舞蹈,不知道她正忍受着錐心的疼痛……王子和公主舉行了盛大的婚禮,人魚姑娘躲在角落裡,流下了傷心的淚水……
晴依緊緊攥着系在脖子上的小小美人魚,眼裡含滿了淚水。胸口一陣緊似一陣的絞痛向她襲來,她慢慢地失去了知覺。
朦胧中隻聽見蘇明焦灼地喚她的名字:晴依!晴依!
她奮力想睜開眼看清他的模樣,卻始終不能做到。(原标題:且讓我愛你,以沉默以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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