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睜開眼時周身一片漆黑,像是被泥濘中的可怖怪物拖住了手腳,掙紮不出也沉沒不了,上下浮沉渾身冰涼。
感覺自己被一株遊走的野草拖起手背,手臂彎曲成一個扭曲的姿勢,不痛。作為人的特性告訴我我需要竭力呼救,可喉嚨就感覺是被荊棘一圈一圈纏繞着,束縛、勒緊、刺痛,痛苦的連一個字都吐不出來。
我盡全力去呼吸、去讓菲薄的空氣充滿自己的胸腔,然而每吸入一口氣,喉嚨就一陣刺痛。
我想我的眼睛一定紅了,裡面一定布滿着密密麻麻的血絲,像被囚禁在牢籠中呲牙咧嘴的瞪着紅色眼睛無聲嘶吼的怪物,默默地表達自己的恐懼,以及反抗。
然後,幹澀慢慢爬上眼眶,我将整個眼珠向上一轉試圖看清些什麼,可倏忽間一道豔陽的光芒射下,灼熱的溫度刺痛了我的雙眼,在我的眼睛裡灑下了星星,頭暈目眩。
再次昏睡之前身體裡那個殚精竭力的怪物還在拳打我的胸口,朦胧中覺得自己整個人就像是個傀儡娃娃,被擺弄成一個非人的模樣。
我覺得自己一定是病了,陰冷、黑暗,不分晝夜得回想起這些明明不屬于我的記憶。
明明我有愛我的父母、體貼我的老師同學;
明明我外表陽光開朗,和所有人無話不談,是他們手心裡的小公主;
明明我看起來身體健康,在運動會上英姿飒爽......
明明,我曾是上天的寵兒。
可現在,心裡壓抑不住的黑暗心思,和控制不了的毀滅欲望,一切種種都在提醒我,我已經不是從前的那個小姑娘了。
明明我早早遏制住自己那些邪惡暴躁的想法了呀?明明我演得那麼像原來的我,怎麼會……變成這樣?
對,肯定,肯定是這個夢毀了我。
不僅毀了我,也毀了我身邊的所有人——他們看向我時眼睛裡溢滿的不再是驕傲和喜愛,而是充滿了探究與冷漠。
爸媽在家裡相敬如賓,我的心如履薄冰。
垃圾簍裡頻繁碎裂的碗、晚自習回家之前門内強烈的撞擊聲、偶爾在家嗅到的濃烈的香煙味,無數曾經以為不過是小事的行為在我腦海裡放大,讓我日漸惶恐,變得像個老鼠一樣戰戰兢兢,不放過家裡的任何一個細節,勢必要找尋到父母離婚的征兆。
師友們在學校擦肩而互不識,我有時候甚至記不住他們每一個人的臉。
同學們不再下課閑聊打鬧、不再上課嘻嘻哈哈活躍氛圍,我和他們擦肩而過,回頭看見他們的背影分外熟悉,他們是誰?叫什麼名字?是我的同學嗎?
老師們上課時變得刻闆無力,目光開始看向我們同學頭頂上的虛無,不與下方同學進行眼神互動,像一個.......機器,他們在想什麼?在看什麼?
我感覺自己的神經在突突得跳動,身體上的血液逆流到大腦,支撐起敏感的神經和越來越弱的記憶。
我開始遺忘,遺忘自己的曾經、忘卻歡快的記憶。
它們就如一隻隻蝶舞動着它們藍黑色的脆弱翅膀漸漸飛離我的視線,可我一隻也抓不住,隻能眼睜睜看着它們飛向天空、遁入黑暗、逐漸隐去了翅膀上點點的光芒。
我的心中隐隐有一種預感,到底,發生了什麼?這世界,究竟怎麼了?
2.
烏雲消散,透過厚厚雲層灑下的第一束光芒投向了這個女孩——啾。
她有着上天厚愛的美貌和寄予父母滿滿期望的鳥鳴般的名字。一頭烏黑的自然卷曲的長發,一雙靈動的好像兩隻跳動的随時可能會飛走的百靈鳥一樣的美麗雙眼,明眸皓齒、瓊鼻小嘴、身姿修長。
可如今她變了。
她的眼底蘊含的不再是仁慈與溫柔,取而代之的,是隐藏在光明之下的極盡黑暗。
她明明笑着,嘴角卻津滿了苦澀。
她明明看起來很溫柔,一舉一動卻像魔鬼一般,嫉妒、痛苦、貪嗔、焦躁,極其危險。
身邊的人盡量用最溫暖的态度去對待這個小心翼翼掩藏自己的女孩,不給她太大壓力,可卻無能為力得看着她越來越暴躁,掙紮不出自己的囚籠。
白衣少年向跪坐在地上的她伸出了手。
夕陽的餘晖照在他的純白的衣領上,給他臉上的輪廓鍍上了一圈金色的邊,使得少年像載入了舊史冊,映在她的瞳孔裡,一眼千年。
她就着少年的手站起,揉了揉因跌倒在地而擦紅的膝蓋,垂下頭有些不好意思,感覺心裡的陰暗盡數消除,隻餘下眼前這個從黑夜走向光明的少年。
“我叫涑,水澆一束花的涑。”他說。
她擡頭,看見眼前人的喉結輕輕滾動,滾得她的心間有些滾燙,喉嚨也有些發癢,“咳,我是啾,鳥兒啼秋的啾。”
這一瞬間,這個女孩眼底浮現出了從前的屬于她的溫柔與青澀,一如往昔。
“我知道,大小姐嘛。”涑調笑道。
兩人告别,朝相反的方向走去。
啾回過頭,看見一群人擠擠嚷嚷,熱鬧非凡,可她的眼裡隻有那件白衣,那個少年郎。
回想起男孩說這話時矜貴有禮的溫柔一笑,她像尋到了寶似的,一時間也不害怕了。
不害怕突如其來的夢境。
不害怕周圍人的變化。
不害怕這世界。
就像是身體裡瘋狂分泌蜜汁,讓她渾身心的暖和甜蜜,連同反應也變得遲鈍。
她開始覺得家裡一如既往的安靜和諧,并沒有自己之前所擔心的破裂;
開始認為同學們老師們的眼神一如既往的舒适愉快,并沒有自己之前所看到的冷漠;
開始感覺自己的記憶力并沒有那麼弱,開始抓住了那些試圖飛離自己視線的藍蝶。
或許這世界并沒有那麼糟糕。
原來擡眼就可以看到整個世界。
随後她在各式各樣的場合看到涑,就算自己不刻意找尋,也能在熙熙攘攘的人群裡一眼看到他,耀眼的星光一樣的少年。
雖身處于泥淖之中,心兒卻開出了花,在明媚的春光中驕傲地生長。
她看到自己心中的花長成了一個花園,中心的旋轉噴水頭為其披上一層玻璃色的水色紗衣。她的心在歡呼、在舞蹈,流水灑過,在豔陽下形成一個個小小的彩虹。
她忽地覺得書本上的字是那麼乏味,不如少年身上的七彩光那般吸引人。
啾挪開書桌上一本又一本的參考書和試卷習題,拿出一塔厚厚的紙,一遍又一遍描摹不一樣的他——食堂前偶遇時相視一笑的他、打籃球時揮汗如雨的他、書桌前安然甯靜的他、大禮堂上鎮靜自若的他......
他會和自己打招呼,會在走廊裡和她聊天,偶然路上遇見時會有事沒事找點話題,會在過馬路的時候将自己護着......
她就這樣沉醉于兩個人的相處和對方似有情的搭讪中。
3.
可是慢慢的,我發現自己陷入了惶恐。
我想一直擁有這樣的一種溫暖,可卻發現這樣的溫柔并不獨屬于我一個人。
有時候我想,自己應該是忘卻了之前與同學們相處時的模樣,似乎他對自己并沒有什麼兩樣。
女孩子們紛紛到他的教室去圍觀他,去找他要聯系方式,去接近他,這樣并沒什麼大不了,我仔細想了又想,這樣一種現象應該早在認識到了他的優秀的時候就有了。
他性格溫潤有禮,對待每個女孩子都如沐春風,卻從不逾矩,是為他的個性使然。
可之前怎麼沒有發現呢?
我一方面唾棄自己和所有仰慕他顔值和才華的花癡們一樣飛蛾撲火自取滅亡,另一方面又在期待着他對我有一點點的不同。
我還在期待着什麼呢?
不知道。
我隻知道這次的考試我實在是力不從心,馬失前蹄。
我隻知道之前在家中發現的一系列小小的細節終究演變成父母和離,他們讓我随意選擇跟哪一方生活,但首先要改正自己的臭脾氣。
我隻知道一次在廁所聽到同班同學的議論,說我變得冷酷而拒人于千裡之外。
我隻知道老師原來不是不和同學們進行眼神的交彙,而是獨獨對我這個曾經的優等生失望透頂。
我從前不知道言論和事實也可以這樣傷人,一塊塊冰棱投擲到我的身上,讓我真實得感覺到了自己的身子在漸漸變涼,胸口空落落的,寒風呼嘯而過。
我開始反思自己哪裡做錯了。
可無果,除了自己的記憶力越來越差之外,我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所有人,我以為喜歡我的人,通通都不喜歡我。這個事實,在那個奇奇怪怪的夢境侵擾我之前我就知道了,可遇見涑的時候我以為自己至少還有一個人可以依靠,我以為自己遇見了光。
可什麼都不是。
有沒有人喜歡我?
沒有吧。
從來就沒有。
那時我的腦海裡閃過無數種離開這人世間的方法,可每一種都那麼痛苦。
我已經無暇顧及為什麼自己的想法那麼精密,各種方法可以清晰展現。
我看向自己的脈搏,感受自己微弱的心跳,拿着刀片卻下不去手。
這是深淵嗎?
太過于在意他人的目光,太過于在意自己在别人心目中的形象,太敏感稚嫩,太需要别人的愛和包容了,所以一旦失去就會那麼難過嗎。
我本可以容忍黑暗,如果我不曾見過太陽。
隻要一刀就可以解脫,隻要一躍就可以解放,生命消逝的是不是太過于輕易了呢?
我有些迷茫,在生死邊緣。
離婚之後的爸媽是愛我的,他們之間的感情我插足不了,但他們給予了我他們能給的選擇,并想讓我變得優秀而不是頹廢;
同學們包括涑,還有老師們喜歡我始于顔值終于實力,假如我心心念念着那種可有可無的暧昧和我的一廂情願,實力銳減的我還有什麼能夠和那些孩子較量?
我并不完美,我要做的是成就完美。
在成就完美之前,我不想死。
我要活着,超越那個曾經滿腹傷痕的自己,我想成為爸媽眼中的驕傲,就算......他們分開了,我也要讓他們看到他們的女兒不一樣。
這時我恍惚中感覺自己又陷入了什麼迷障之中,隻聽見不知從哪裡傳出來的“滴”的一聲,腦袋變得昏昏沉沉,一直在被什麼人擺弄着,渾身上下沒有任何知覺。
但我分明知道自己的胸口已經不再漏風,囚禁于心中的野獸仿佛被釋放了出來,我身體很難受可心裡卻很放松。
我知道自己戰勝了自以為恐懼的夢境。
模糊中仿佛聽到了一個女聲:“博士,成功了。”
4.
從隔間出來的老人身着白衣研究服,與女研究人員一樣架着一副眼鏡,看向實驗台上躺着的女孩,眼尾帶着掩飾不住的興奮與瘋狂。
“喬安博士,初步程序輸入完畢,0&0成功接收了。剩下的人生程序,可以随機運行了......”女人說。
博士笑着揉揉女孩烏黑的頭法,順手将女孩頭裡的線路整理好,将她有點扭曲的手臂擺正。才扭頭對着玻璃窗外一對正在焦急等待的夫婦說,“好了,成功了。”
對面夫婦走進實驗室,分明有着女孩父母的華貴容顔。
喬安博士的嘴角挂起一抹笑意:“你們都知道,青春期是決定人類之後人生發展的一重要發展階段,在此階段裡,女孩子成長為少女,開始有了自己的心事和小秘密。
敏感多疑和暗戀會成為擊垮她們的稻草。所以,我們的研究考驗正是少女懷春的青春期。”博士看向女研究員,讓自己的學生簡接話。
“是的,青春時期的少女,敏感多疑到以為全世界都抛棄了自己,以為自己陷入了泥濘之中不可自拔;與此同時,單方面暗戀會使她以為自己被救贖卻重新抛到黑暗裡,無心學業、無心交際,将自己困于自己的孤島裡,一邊以為自己病了,一邊卻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才導緻身邊一系列猝不及防的事情發生。”女研究人員簡接話,向這對有着崇高地位的夫婦介紹說。
“所以我們将自己的研究傾注到0&0中,将程序輸入讓她自行運作,而遺忘程序恰恰是代表了邁過青春期的門檻,少女遠離了曾經幼稚的自己走向了成熟。
我們給她了多個選擇看她會系統崩潰,還是會選擇從低落中看見新的希望。隻有選擇了後一種選擇她才能夠獲得新生,才能夠真正成為你們的女兒。
恭喜夫人和将軍,0&0的試驗完畢,你們女兒回來了——啾。”
門口的夫人将頭埋在了将軍的胸前,輕輕拭淚。将軍一時間不知該說些什麼,柔柔得哄着夫人。
末兒了,夫人擡起頭來,鄭重地感謝博士以及其他研究人員們,帶着淚花柔柔笑了:“感謝你們,我和丈夫因為一些原因以為這一輩子都不能夠有孩子......自從你們把啾兒帶到了我們的身邊,看着她步入青春期成長為少女,我們特别開心,也願意為你們演一次戲......”還沒說完又泣不成聲。
将軍輕撫着妻子的頭,接着說,“啾兒能夠正式完成你們的考驗我們都很開心,從今以後,她會有一個她想要的完整的家。我們會讓她知道我們都很喜歡她、愛她、心悅她,她會擁有燦爛的人生。”
喬安博士和簡相視一笑。
初代青春期體驗娃娃,又一人工智能,由此誕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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