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子東

長篇小說《駱駝祥子》是老舍先生的代表作，曾被教育部列入初中生閱讀指導目錄。那麼，現在的年輕人讀《駱駝祥子》，能給他們什麼樣的啟示呢？聽聽許子東老師怎麼說。

06:07

許子東讀《駱駝祥子》(06:07)

您覺得《駱駝祥子》中的祥子能給我們現在年輕人什麼啟示？

我想啟示就是不要學祥子，或者說，學習祥子的前一半，不要學他的後一半。

前一半是什麼？有正當的理想，努力工作，最主要的是他相信隻要工作做得好，就會達到自己的人生目标，娶一個他認為善良的、健康的、清潔的媳婦，然後買到自己的車等等。

電影《駱駝祥子》劇照

為什麼他後半部分不能學呢？他經過了幾次挫折以後，第一，他合群了，他跟其他的拉車的人之前是談不攏，後來他跟他們湊合在一起，合群了就是祥子轉變的一個标志。合群了以後還怎麼樣呢？内卷，争客人，你拉到那邊2塊錢，我搶過來，1塊5我就拉。然後對女性也不好，說他厭女是過分，但是客觀地說你們仔細看，虎妞當然有騙他，但他對虎妞實在也是不怎麼樣，後來生病也不肯賣車給她看病等等。祥子身上今天年輕人最不能學習的就是他為了一點小小的好處，做一些很違反道德的事情，小說裡寫的是出賣地下黨，今天，那你照樣可以為了一點小小的好處去違反自己心願地點贊，或者說根本不了解情況，就去罵人家。如果你出于正義的，出于你個人的憤怒，出于你個人的看法，去（做）鍵盤俠，行，但是你要是跟祥子最後一樣，為了一點點的小的好處，做一些很不應該的事情，這是今天的人千萬不能學的。

祥子是一個偉大的失敗的英雄？

這個我其實小時候也看不明白，因為祥子不就拉車嘛，何以偉大呢？怎麼談得上英雄呢？這個就要結合到老舍對這個人物的理解了。

老舍

我讀老舍的小說讀了三次，第一次讀的是一個工人階級的人在舊社會的遭遇。第二次我才讀出，這是老舍自己世界觀的一個轉變。怎麼轉變呢？以前他是相信個人主義的，個人主義在老舍的世界觀裡是偉大的，是好的。每個人如果很好地為自己工作，追求自己的幸福生活，這樣社會就會變好，這是他原來的理想，但是《駱駝祥子》作為轉折點，老舍的世界觀轉變了。所以，老舍的後半生，他的思想是非常左傾的，非常接近于後來的主旋律，一方面他認為個人主義是失敗的，小說的最後一句說他成為一個末路鬼，很長的一段：“體面的，要強的，好夢想的，利己的，個人的，健壯的，偉大的，祥子，不知陪着人家送了多少回殡；不知道何時何地會埋起他自己來，埋起這堕落的，自私的，不幸的，社會病胎裡的産兒，個人主義的末路鬼”；另一方面老舍是帶着很悲哀的心情來描寫祥子的堕落的，老舍不是全面地批判，他在祥子身上看到了他自己。

《駱駝祥子》

“好好學習，天天向上”

我的第三次閱讀，是在老舍描寫的祥子身上，看到我自己。我自己是什麼？我看到的是什麼？我其實剛才講了，因為我從小就接受一個基本觀點叫“好好學習，天天向上”。什麼叫好好學習？就是說我讀書讀得好，我工作做得好，我就會得到比較好的成績，因此我也會生活得比别人好一點，至少人家會覺得你好一點，這叫“好好學習”。所以這個“好好學習，天天向上”有一個遞進關系，當然這個已經是功利的說法，最理想的說法就是你學習好了就會天天向上了，你不用想别的，不要以為1000塊可以加到1500了，這個想法不對。我就是第二等的，我就是希望境界上了一層，我的人工也上了一層，可是有這麼一個時候我突然才發現，好好學習并不一定保證你的工作、你的生活、你的自尊心能天天向上，為什麼？因為你看得清清楚楚，你是好好在做，你比别人做得好，可是你旁邊的人是偷懶的、取巧的，走各種各樣在你看來是歪門邪道的，他天天向上得比你快，他房子比你大，車子比你好，他的地位也比你高，你怎麼辦？所以，這個時候我就發現，我們會面對跟祥子相似的選擇，就是你努力工作，照樣得不到好的。當然，我們就要提醒自己，不要向祥子學習。

責任編輯：顧明

校對：張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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