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暗戀·橘生淮南》

◎趙晨

北島前腳出版新書《必有人重寫愛情》，黃斌導演的《暗戀·橘生淮南》後腳上映就迫不及待地向觀衆展示：必有人瞎整愛情。

《暗戀·橘生淮南》是青春文學作家八月長安的“振華三部曲”中最低回慢轉的一部，不似《你好·舊時光》與《最好的我們》那般甜蜜輕盈，而是以女主角洛枳的日記為視點鋪展開了一卷苦澀隐忍的暗戀圖譜。

電影采用倒叙言說青春，開頭畫面是成年洛枳在衛生間洗手，毫無調度的場景設置與陰慘的光影布局，緊接而來便是談判場景，馳騁商業疆場的坂本先生竟被洛枳怼到無語。塑造精英律師，《傲骨賢妻》拍了八季，而《橘生淮南》隻需要兩分鐘。

“金牌律師”光速展現職場魄力之後就被人催婚，原來忙碌與不婚都是為了努力忘記那個人和那段時光。高畑勳的《歲月的童話》被用來為洛枳和盛淮南的青春故事背書，洛枳念着“晴天、陰天、下雨天，你喜歡哪一個”去參觀市美術館展覽，突然看到自己以前丢失的日記本，驚訝之餘詢問工作人員，“這個日記本是我的，可以還給我嗎”？

日記本失而複得引出往事。當年洛枳一眼萬年地愛上了穿着一身白西裝踢足球的盛淮南，但父輩世仇與愛情如何抉擇？當然是愛情。一晃洛枳就來到了振華高中，踏上了喜歡盛淮南的不歸路。盛淮南說句話洛枳就呆住了，他打個噴嚏她就笑了，好一個情不知所起，莫名其妙。洛枳究竟喜歡盛淮南什麼？難道在振華宇宙中，成績即王道，隻要你是第一名就可以無條件得到所有人的愛慕？

洛枳問：“我和他，最終會在同一個世界嗎？”電影告訴觀衆，隻要是男女主，就一定會。兩個人莫名其妙地開始戀愛了。電影過半，必須開始跌宕轉折，舊事被揭露後，盛家隕落，種種變故之後，兩人一言不發地分手了。前一秒還不想去“末日派對”的洛枳，後一秒就和歡呼的人群一起雀躍，絲毫不見分手後的頹喪。沒心沒肺的快樂氣氛瓦解了恩仇，辜負了預設的多年深情，所謂相愛成為一個懸浮的幻覺。

結局是兩人在美術館門口重逢，相愛幻覺再次出現。洛枳開心地說：“我喜歡的一切都還在。”洛枳究竟喜歡盛淮南什麼，130分鐘過去了，還是沒說明白。此時洛已是精英律師，而盛創業失敗，這些年的錯過遺憾與生活差距該由誰來補上？一出現就能和好如初，一句話就可以化解一切恩怨情仇。

橘生淮南則為橘，生于淮北則為枳。《暗戀·橘生淮南》給了這句話另一種注解，再細膩動人的文字一旦被移植到電影畫幅中就有水土不服的可能。

“振華系列”此前被多次改編，《最好的我們》（2016劇版）與《你好，舊時光》都是高分青春網劇。《暗戀·橘生淮南》原著被三次改編，足見其價值與質量，結果卻不甚理想，2019網劇版豆瓣評分6.6，2021劇版和此次上映的電影版都為4.6。

改編的問題究竟在哪裡？拉約什·埃格裡在《編劇的藝術》中提出：“任何人，不管是否有靈感，如果把劇本的成敗寄托在人物性格上，他的方向就算對頭，他的方法就不會出錯，不管他是有意還是無意。”就塑造人物性格而言，《暗戀·橘生淮南》一敗塗地。

青春劇隻要男女主選對就已成功了一半，通過演員自身的魅力與氣質為角色加成，劉昊然的餘淮與譚松韻的耿耿就是最佳例證。但是《暗戀·橘生淮南》的男主沒有盛淮南天之驕子的驕矜自信，女主沒有洛枳崎岖暗戀路上的苦澀委屈。在原著中，洛枳眼中的盛淮南長得好看文雅，走起路來從容不迫，“溫和的眉眼下是不怒自威的高貴”，洛枳是“永遠藏着秘密一樣的憂郁學姐，此刻竟然會如此坦蕩開懷地笑，這比她傳奇的夢想成真還要讓我驚訝”。然而到了電影中，沉穩内斂到透出幾分憂郁的洛枳會在全班安靜自習時當着所有人的面沖出教室跑上天台，還會在高考百天沖刺的演講時猛提盛淮南說過的内容，聲勢浩大。

自2013年的《緻我們終将逝去的青春》開國産青春電影之先河，井噴出現的青春電影保持着每年至少一部的穩定輸出，俨然成為了中國當代電影産業的重要類型。

青春電影在作為一種類型之前并不總是意味着膚淺矯情與無病呻吟，侯孝賢的《戀戀風塵》、蔡繼光的《檸檬可樂》、魏德聖的《海角七号》，都是為青春著傳立說的經典。随着電影市場的不斷發展，《匆匆那年》《左耳》《栀子花開》《原來你還在這裡》等，為青春增加着空洞矯情的注腳，逐漸掏空了青春回憶在熒幕上的美好。由于俊男靓女搭配狗血劇情的引流公式，這一類型已近乎于“爛片”的同義詞。

其實，青春是一個臨界意味極重的語義場，在這之中蘊含了人生多種多樣的可能，有哭有笑有悲有喜。但是爛片們不約而同地緻力于抹除青春所負載的多樣性，隻要搬上大熒幕，就必須堕胎、車禍，失戀後死去活來。原著中洛枳清醒通透，在“甜寵向”女主成災的網文界獨樹一幟。她說過：“上帝明目張膽地不公平，但凡人保留偏執的權利。”還說過：“相比你衆叛親離與我相依為命，我更希望你得天獨厚，應有盡有，被全世界喜愛，哪怕彼此相忘于江湖。”愛情是重要命題，卻不是人生唯一的參數。隻可惜洛枳獨有的好被電影辜負了。

學者孫希娟認為：“青春片最基本的母題就是表現青少年成長的陣痛。抒發青春的美麗與憂愁，訴說成長的苦惱與迷惘，追尋青春的價值與意義，是青春成長主題裡的基本要義。”《暗戀·橘生淮南》原著區别于“振華系列”另外兩部的點，在于洛枳從小就背負着父親死亡的沉重，這不隻是成長的陣痛，而是貫穿一生的傷痛。因此，她在普遍喧鬧的青春叙事中顯得格外冷靜壓抑，她與盛淮南的關系中也包含着無法規避的倫理沖突。本片導演沒放棄這個設定，但顯然無法駕馭這份深刻，劇情陷入平淡時以此來激化情節沖突，劇情需要團圓時則避而不談，薛定谔式出現的倫理彈跳将男女主襯托得沒心沒肺、冷血自私，難以讓人相信他們之間有愛存在。兩個法律系學霸面對此等關乎生命、倫理的人生大事時沒有對話、沒有行動，隻是大哭和躲起來，哭的那個日後竟然還成了金牌律師。

是的，肩負娛樂功能的青春片未必需要展現對現實的批判與省思，但是至少需要和現實相對同頻，造作與懸浮是青春爛片的通病。故事經不起推敲，拍攝意境顯不出唯美，青春指涉與現實圖景雙雙潰敗，原來電影着力表達的殘酷青春是對觀衆殘酷。

更多精彩资讯请关注tft每日頭條，我们将持续为您更新最新资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