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多年前，我家裡連千把塊錢都拿不出來，但父親堅定地送我去讀高中。村裡人說，同齡人都去廣東入廠打工賺錢了。父親說，考不上那所高中的城裡人願意花幾萬塊錢買進去，如果讀書不是好的路子，難道城裡人比農村人還傻嗎？

——網友@Choicky

文 / 巴九靈

弗朗西斯·培根說：知識就是力量。

這句話太過簡單直白，又太早出現在我們的人生裡，司空見慣之後，就再也激不起一點波瀾。

但近來的一些新聞，不禁讓人重新審視這句名言。

Knowledge itself is power. （拉丁原文是"ipsa scientia potestas est"）可以有另外一種翻譯：知識就是權力。

雲南省麗江市華坪女子高級中學校長張桂梅，被中宣部授予“時代楷模”稱号。

華坪女高，是全國第一所免費的公辦女子高中，在張桂梅的多方奔走下于2008年成立。建校12年，累計将1800多名山區女孩送入大學，升學率全市第一。

（張桂梅說：我們沒提“貧困”兩個字。我覺得貧困對女孩子來說，也是一種隐私。我們就叫大山裡的女孩兒。）

籌辦學校之初，曾有不少人質疑：都什麼年代了，還要硬性地把男女分開。

我們來替張校長講一點數據。

根據第六次人口普查（2010年）的結果，全國有38.3%的女性受教育程度停留在初中之前，相比之下，男性有更多接受進一步教育的機會。

如果單看鄉村人口，差别更為明顯。超過一半的女性教育止步于初中之前，而男性這一數字不到40%。

如果比較絕對數量，則接受過高中及以上教育的鄉村男性，比鄉村女性多56%。

是因為男生比女生更擅長學習和考試？

2019年，全國高中以下在校學生仍是女少男多，而當年的普通本科招生人數，女性比男性多66萬人。（但民間的習慣認知是：女孩小學初中時成績不錯，到了高中就不行了）

隻是女孩獲得教育的機會少。

在貧困山區，常常出現這樣的循環：家中重男輕女→女孩得不到足夠的教育→無法獨立→在父母安排下早早成婚→組建一個重男輕女的新家庭。

所以張桂梅說，女孩子受教育，可以改變三代人。

為此，她不惜化身“魔鬼”，督促學生高強度學習，5:30起床晨讀，0:20結束自習睡覺，吃飯時間限定15分鐘……

央視《面對面》欄目，采訪了一位“想走出去”的華坪女中學生。她說：我們那個村裡面，有很多像我這樣的同齡人，已經結婚了，結婚以後就是生小孩、幹農活。

主持人董倩問她：靠什麼能改變？

“學習，靠知識。”

一個月前，清華大學政治學系副教授劉瑜的演講《不确定的時代，教育的價值》廣為流傳。

演講中，她呼籲放下教育的“軍備競賽”“惡性競争”模式，說道：一個孩子，懷着對世界的無限憧憬長大，結果我們所有的大人合謀起來告訴他，你的前半生存在的目的就是考試，完全了無生趣啊。

看似和張校長的主張相悖，其實雙方并無沖突，隻不過身處不同的語境裡——劉瑜站在北京市海澱區的一個極端，而張桂梅站在雲南省華坪縣的另一個極端，中間相隔五千裡。

劉瑜說她的女兒“正在勢不可擋地成為一個普通人”，張桂梅所求，也無非是山裡的孩子有機會成為一個普通人。

張桂梅緻力于改變的教育稀缺，值得我們關注；劉瑜希望改變的教育内卷化，同樣值得關注。

所謂内卷（involution），就是缺少進化（evolution）與拓展邊界，于是充滿了重複與内耗。

在教育資源不足的環境下，内卷幾乎無可避免。即便應試教育改成素質教育，也隻會是應試的素質教育。

2019年，全國共有1031萬人參加高考，總體錄取率88%，本科錄取率41%，一本錄取率13%，211錄取率4%，985錄取率1.5%，清華北大錄取率0.07%。

此外，根據往年數據估計，高考複讀生比例約在15%左右。

在這個漏鬥裡，每個人都削尖了頭往前鑽，最終活成一個出色的做題家。

這又是一種惡性循環：做題家增多→“從0到1”的基礎創新不足→各類資源的增長速度受限→競争持續激烈→做題家繼續增多。

教育稀缺的困局，能靠張桂梅這樣的時代楷模自我犧牲來補救。教育内卷化的困局，要靠誰來救呢？

對于張桂梅和劉瑜，或許存在一個共通的解決方案。

發展公立教育。

大山裡的女孩（當然也包括男孩）放棄學業，多半是因為家中貧寒，以及貧窮帶來的短視。如果财政支持下的公立學校能夠承擔大部分費用，那麼以中國家庭對“讀書”二字的敬重，支持孩子上學就有了更大可能。

至于海澱這一邊，首先資源有限造成的内卷不能避免。但是，近年來興趣班越來越多、補習班越來越重、教育越來越奢侈品化的趨勢，一定程度上是由于公立初等、中等教育讓出了它本來的領地。

公立教育一直在做減法，但社會競争依然必要，那就隻有家長自己上陣，或是家長掏錢通過私立、校外教育填補空缺。

誠然，教育市場化更“有利可圖”，而公立教育缺少直接回報，這是加大教育投入的難處。但對于提升社會公平、國家長期競争力而言，可能沒什麼比教育更重要。

知識就是權力。手握權力的人，打算拿它來做什麼？

作者 | 木有藥師 | 當值編輯 | 鄒燕珠

責任編輯 | 何夢飛 | 主編 | 鄭媛眉 | 圖源 | VC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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