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爆仗
小時候盼過年。
進入臘月,開始倒計時,一天一天,闆着指頭計算,感覺日子特别漫長。
放爆仗,是過年最重要的事情。很小的時候,隻能放“滴滴金”。滴滴金是爆竹的一種,又長又細,點燃會閃放出金色的光,伴有“滋滋”“啪啪”的輕微聲響。有句老話說:“門後頭放滴滴金,等不到天黑”,形容孩子盼年的急切心情。我幼小的時候,就在門後放過滴滴金。
我家住的三間南屋,外層屋門是帶雕花窗棂鑲玻璃的木便門,裡面是兩扇老榆木的黑漆闆門。隻有熄燈入睡時,才将闆門關攏,插上一尺多長的木門插。這道門,類似于今天的防盜門。我們幾個年齡相仿的孩子,乘大人不在時,偷偷關上黑漆木門,點燃我們的滴滴金。金色的火花,閃爍着濺落,照亮了昏暗的空間,映出了孩童純真的笑臉。這一幕,成為幼時記憶最生動的畫面。
六七歲時,大人放寬限制,允許我放“麥稭楟”。“麥稭楟”是細如麥稈,長不足寸的微型火鞭。火藥微少,聲音清脆,安全系數高,适宜孩童燃放。開始,右手持香火,左手取一“麥稭楟”,放到地上,點燃後,跑上幾步,躲開,然後“麥稭楟”炸響。這是放火鞭最初級的階段。稍微有了一點經驗,膽子大了,花樣也多了。“麥稭楟”可以拿在手上點燃,放到地上爆響。也可以點燃後抛向天空,空中發回清脆的回響。偶爾可以搞點惡做劇,扔到小夥伴的身後,吓他一跳,讓人怪叫,然後引來哄堂大笑。
上學後,個子長高,懂事多了,有了放爆仗的更多權利。煙爆仗、 二踢腳、竄天猴 、稅(摔,博山土語)爆仗、當地土造的大鞭炮、浏陽醴陵生産的紅鞭挂,開始進入選擇視野,放爆仗由此進入我的黃金時代。
喝了臘八粥,就開始了采購火鞭爆仗的狂歡。那時的生活大都窘迫。條件稍好點的,家長會買幾挂鞭炮,贈送孩子。條件差的,大人們給孩子三兩毛錢,敷衍了事。若是孩子成群,吃飯都成問題的家庭,孩兒們隻能望鞭炮興歎。我三哥與父親,同為礦務局黑山煤礦的職工,工資收入差不多。但三嫂是家庭主婦無工作,育有四男一女,經濟捉襟見肘。與我同齡同學的三哥的二子劉平,過年時,常常穿哥哥退役打了補丁的褲子。吃飯穿衣尚難解決,那來閑錢購買鞭炮?臨近年關,從他看别人放鞭炮的眼神,我感受到他的情緒,羨慕期望,伴有無助。我的鞭炮,會贈送于他,更多的是,放鞭炮時,拉上這位同齡的侄子。爆仗誰來點燃,已不重要,圖的是高興,要得是友情。
我家收入屬于上乘。三個拿工資的,爸、媽、五姨(寄住我家。初中畢業後參加工作,尚未出嫁),三個孩子,姐、妹、我。父母對我購鞭炮的熱情,采取相對寬松的政策。給一兩元錢,專款專用。我也利用積攢下的早餐和零食結餘錢,用來鞭炮的消費。過了小年,我的儲物木箱,總會擺滿我喜愛的各類鞭炮。
煙爆仗,是那時最流行的鞭炮之一。寸半長、小指般粗細,彼此間用粗糙的草紙黏連在一起,形成一個六角型的爆仗盤。小盤五十,大盤一百。燃放的時候,将整盤的爆仗,瓣下一個,用針頭或錐子,将頭部的火藥引線,從封泥中輕輕挑起。爆仗點燃後跑開,會咕嘟咕嘟冒出黃色的煙霧,半分鐘到一分鐘的光景,爆仗既會炸裂。
煙爆仗也可以一盤同時燃放。辦法是将爆仗的引信通通挑起,用燒紅的烙鐵,将整盤的爆仗同時點燃。那肯定是挺壯觀的場景,小飯盆大小的一盤爆仗,發出如烽火般濃濃的黃煙,随之而來的是一聲轟響,讓人聞之色變。這隻是我的想象,沒有實驗過,也沒見過。
1967年,我的二舅報名參加青海支邊,春節前到我家辭别,送給我兩盤煙爆仗。我如獲至寶,那年春節過的特别高興。現在想來,孩子的願望,有時特别容易滿足。
玩爆仗也可以花樣翻新。譬如煙爆仗,還可以賦予它土火箭的功能。我們常常備一個鐵皮罐頭盒,那種細而長的最受歡迎。爆仗點燃後,立即将罐頭盒扣住,一會兒煙霧從縫隙中溢出,再過會兒,“嘣”的一聲轟響的同時,鐵皮罐頭盒也飛上了天。能響又會飛的“土火箭”,帶給童年很大樂趣。
二踢腳,是我很喜愛的鞭炮品種。它的粗細如同煙卷,多數比煙卷略長點。上下兩部分裝火藥,引信在中間位置。很小的時候是不敢放的,看着大人放二踢腳,很羨慕,很敬佩。大人們在大院天井裡站住,左手執一隻二踢腳,右手将點燃的香煙,放至嘴裡猛吸一口,然後用香煙點燃引信。“砰”的一聲,一團煙火在地上爆響的同時,一二十米的高空,接着傳來“啪”的一聲炸響。炸響處,青煙一縷,很快散淡。幼小的心裡感覺很神奇:靠什麼神力,它會飛的那麼高,又那麼響呢?到了十來歲,我才有勇氣像大人一樣,玩二踢腳于掌中,感受二踢腳獨特的響聲、獨有的享受。
稅(摔)爆仗,也很有特色。它的形狀很特别。兩塊圓柱,中間夾一火藥片,圓柱外用白色卷紙封緊。它的截面,如五分鋼币。五分鋼币豎立,差不多就是爆仗的高度。“稅”爆仗沒有引信,是靠重力撞擊導緻爆響。因具有易攜帶、價格低廉等優勢,很受孩子們歡迎。兜裡帶上幾粒,課間休息、放學回家路上,随手随地即可甩上幾粒。拇指與中指食指夾住爆仗,拉開騎馬式,揮動手臂,将爆仗使勁砸向地面,一聲炸響,一次喜悅,一種莫大的享受。
臘月二十八的爆仗大集,在過年的記憶中,印象尤為深刻。博山的大集,設在新建二路東頭、秋谷北亭之西、峨眉山北麓的一片漫坡上。大集非常熱鬧,人聲鼎沸,人山人海。大到騾馬牛羊,小到針頭線腦,啥都有賣的。最吸引我的,當然是它的爆仗市場。集市的中心,布滿了爆仗攤位。有的是遠來的,也有本地的。用馬車、驢車、騾子車馱運的,肯定是遠道而來的商家;而用手推車、地排車,自行車或者是肩挑背馱的,則大都是近郊或是本城的販賣商。各家商販,大都扯着嗓門吆喝,比賽誰的嗓門更大。“瞧一瞧,看一看,正宗的××爆仗!”,“不響不要錢,五毛錢一大串!”吆喝的話音未落,相鄰的競争對手已将爆仗點燃。長竹竿挑着爆仗,在空中“砰砰砰”的炸響,這是爆仗的狂舞,也是孩子們的狂歡。濃烈的火硝香味,伴随着飄落的碎紙屑,彌漫于空氣中,鑽到鼻孔中,散落于人們的帽子上、眉毛上、肩上、衣服上,以及白雪皚皚的集市上。
行筆至此,我恍若回到半個世紀前的童年,看到人喊馬嘶,鞭炮轟響的博山大集,聞到清冷空氣中的爆仗硝煙味道……這一切,已不複再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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