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文教父吳文輝“榮退”了。

4月27日，在上海張江的辦公室裡，吳文輝發出一封公開信，正式宣布自己将離開閱文集團CEO的職位。

接管閱文集團CEO一職的，是騰訊集團副總裁、騰訊影業CEO程武。

接管一詞很有味道，一手締造了起點中文網和閱文集團的“網文教父”退場，看似和平分手，可能并沒有想象中的皆大歡喜。

在吳文輝的公開微博賬号上，還赫然寫着閱文集團CEO，起點中文網創始人的自我介紹。

網文行業發展至今，屈指18年，這18年，也是吳文輝最好的18年，他算得上是網文付費模式的開創者，養活了一大批網文作家，創造了一批網文的造富神話，也直接帶來了網絡文學行業的欣欣向榮。

從創立起點到被盛大收購，再從盛大出走重新創業，然後投入騰訊懷抱，網文行業的每一次動蕩都與吳文輝這個名字聯系在一起。

七年前，騰訊幫助出走盛大的吳文輝重回主場；七年後，吳文輝卻不得不黯然離去。

這一次，41歲的吳文輝是否還能“越過山丘”？

這并不是吳文輝的第一次出走。

吳文輝和盛大文學的恩怨情仇，是一部劇情複雜而峰回路轉的武俠小說。2013年3月26日，吳文輝一衆高管集體出走，離開一手創辦的起點中文網，像極了最近發生的故事。

坊間流傳最多的傳聞是，2011年，盛大文學沖擊IPO未果，此後，不甘心的盛大文學再次在資本市場摔了一跟頭，當時，吳文輝是盛大文學最核心業務起點中文網的負責人。

次年2月，盛大文學重啟赴美上市計劃，再度沖刺上市，盛大文學提交IPO申請後不久，盛大網絡便選擇退市，其原因很大程度上便是希望能幫助其順利上市，彼時，盛大文學被看作内部第二大的“搖錢樹”。

然而如此大“代價”換來的，依然是失敗。

一方面，上市不順，盛大文學的市值也從8億美元縮水至6億美元；另一方面，陳天橋找來了新浪網副總編輯侯小強出任盛大文學CEO，統管所有網站，和任職盛大文學總裁和起點中文網董事長的吳文輝，已經有了權力的鬥争，這也為吳文輝的第一次“出走”埋下了伏筆。

2013年3月，起點中文網初創團隊集體請辭，大半核心編輯追随吳文輝而去，侯小強正式接管起點中文網。

吳文輝離開盛大的第二天，他在微博上感慨：“一個時代結束了。”看似落寞而怅惘，可吳文輝拿了騰訊的投資，轉手就創辦了“創世中文網”，并從起點挖走了白金大神貓膩，後者在創世寫的《擇天記》被騰訊改編成了電視劇，這是後話，貓膩在起點寫的《慶餘年》也成功地實現了影視化，并成為很多人追看的爆款，這是後話之後的後話。

慶餘年成為2019年“出圈”作品

時隔一年，2014年4月9日，沉寂多時的吳文輝又發了一條微博：“十年一覺江湖夢，一切又回到了原點，真是興亡一歎間，下一個十年不知又是何等風浪。”

很快，吳文輝被任命為騰訊文學CEO，負責騰訊文學的管理和運營工作。

吳文輝回到了熟悉的戰場，身邊是他最熟悉的戰友——羅立、商學松、林霆鋒、侯慶辰等起點中文網初創團隊成員。

而此時，聲名鵲起的盛大已經進入衰退期，2014年5月，盛大将持有41%股份的視頻公司酷六賣掉；其主營業務盛大遊戲私有化的過程中，盛大的持股比例從71%下降到18%。

當時的騰訊，迫切需要盛大文學這個内容輸出源頭，雙方一拍即合，騰訊以50億元人民币的價格收購盛大，騰訊文學和盛大文學合并後更名為“閱文集團”。

借助騰訊的力量，吳文輝華麗逆襲，成為閱文集團的CEO，在當時，這也被戲稱為“王子複仇記”。

當時的吳文輝意氣風發，可能并不會想到，七年之後，故事會以不同的版本再度演繹。

吳文輝已經41歲了。

想要獲得他的消息沒有那麼容易，上一次大規模的出現在大衆視野中，是2019年底，他開始頻繁為《慶餘年》的活動站台。

加入閱文之後，他曝光不多，很少接受采訪，在僅有的幾次群訪中，在答記者問環節，吳文輝非常謹慎，按照提前準備的稿子一字一句回答，顯得不善言辭。

隻有說起網文，以及網絡作家群體，他才會打開話匣子，有媒體報道，在2014年騰訊文學發布會的演講台上，聊到未來網絡文學的市場、創業小夥伴和作者時，他的手甚至激動得微微顫抖。

經曆了創業，出走，複仇的吳文輝，依然是那個純粹的理想主義者，他的理想主義，貫穿了整個的創業曆程。

視線拉回千禧年初，畢業于北京大學計算機系的吳文輝，閱讀小說是他最大的愛好。通過互聯網論壇，他結識了一批網絡文學愛好者，他的網名叫“黑暗之心。’’

兩年後的2002年，吳文輝和他的小夥伴們在網上開設了一個論壇——玄幻文學協會，即起點中文網的原身。最開始隻是為了滿足自己看書的喜好，2萬塊錢的服務器，他一個人掏了3000塊，這是吳文輝理想主義的開端。

起點中文網初創團隊

服務器是租的，網站運作是兼職，以單純的愛好為出發點，吳文輝和幾位資深愛好者組建的起點中文網，卻開創了網絡文學的新紀元。起點中文網并不是第一批網絡小說網站，但它确是第一批嘗試付費閱讀制的網站。

為了推進網文商業化，吳文輝引入了VIP付費閱讀制，讀者每看1000字要支付兩三分錢。推進商業化後，吳文輝很快又推出月票制度，付費讀者可以獲得月票，投票給自己喜歡的作品，排名靠前的作者，網站另有金錢獎勵。

第一個吃螃蟹的人總會受到質疑，在當時，沒人看好這個模式。最開始幾個月時間，結算、彙款，幾個創始人忙的不可開交，甚至工作日中午還被作者催着付錢，怕起點倒閉拖欠費用。

第一位拿到稿費的作者是“流浪的蛤蟆”，第一筆稿費是1296.08元，作品是一部玄幻小說：《天鵬縱橫》。

不知是偶然還是巧合，吳文輝後來的網文之路，都可以用“玄幻”一詞概括。

付費閱讀制的建立，也讓網絡文學從一門單純愛好者的集散地，演變成一門真正的生意。為了影響力，也為了報酬，網文作家的作品開始進入穩定連載階段，從常規的二三十萬字慢慢突破百萬字。

在2003年，起點中文網最頂尖的作者稿費約為1000元，在2020年，這個數字變成了500萬。而加上影視、遊戲改編等版權收入，知名的網絡小說作者身家上億。

在寫網絡小說前，流浪的蛤蟆每月收入才1000多塊，老媽是環衛工人，出生于單親家庭的他看上去前途無量。

可依靠着付費閱讀的機制，時常被讀者吐槽斷更的流浪的蛤蟆現在名下有十一套房，還在海南置了産業。

在前幾年IP大熱的時候，那些知名的網文作品和作家都被資本瘋搶。

著名網文作家發飙的蝸牛回憶，在2014年，随便一本小說，有人今天出價40萬，明天就有人加到200萬。即使這樣，各大文學網站平台排行榜前一百的作品版權仍被搶購一空。“就像搶房一樣，10分鐘還未交定金，就要拱手讓人。”

“不敢賣，任何作品一賣出去，一定會後悔死。”發飙的蝸牛說。付費閱讀模式，也成了閱文集團與網絡文學作家之間的紐帶。

在早期，付費模式對閱文集團影響深遠，也建立了健康的作家梯隊和内容儲備。一直以來，閱文集團都是兩條腿走路，直到2017年閱文集團在港交所上市，“付費閱讀 版權運營”的模式被驗證是有效的。

據閱文2017年财報數據顯示，期内公司平均月度付費用戶達到1110萬，同比增長33%。

但接下來的時間裡，付費閱讀業務逐漸萎縮，兩條腿走路的模式也越來越失衡，閱文集團開始過于依靠版權運營業務。

和衆多熱門産業一樣，網絡文學也在資本的整頓中逐漸走向成熟，早在盛大公司收購起點文學時，就已經提出泛娛樂概念，直到2011年，騰訊集團副總裁程武才真正給泛娛樂下了定義：以IP授權為軸心、以遊戲運營和網絡平台為基礎的跨領域、多平台的商業拓展模式。

在以網文IP為核心進行全産業鍊開發中，閱文提供了巨大的改編源頭。

以文學為核心的IP全産業鍊開發

2019年閱文集團全年财報顯示，其中版權運營收入達到44.2億，占整體收入的53.0%，，閱文傳統的付費閱讀、同比減少3.1%，至37.1億元;吳文輝所堅持的付費模式，說服力越來越弱。

與此同時，免費閱讀應用開始搶占市場，根據QuestMobile2019年6月公開數據顯示，當時月活躍用戶量超過1000萬的免費閱讀類小說産品已有12個。

字節跳動推出了獨立免費閱讀App“番茄小說”，内容涵蓋掌閱、中文在線、書旗等版權方旗下的付費書籍。

趣頭條旗下的免費閱讀APP“米讀”，日活用戶近千萬，日人均使用時長為2小時。此外，“書旗小說”“追書神器”、“愛奇藝閱讀”等免費閱讀軟件也都逐漸壯大。

在阿裡文學、今日頭條等幾方圍攻下，閱文自然是焦頭爛額 。在2019年的财報中，閱文直言“免費閱讀文學應用程序在短時間内吸引了數百萬用戶，不僅對我們自身的文學應用程序帶來挑戰，亦廣泛地對我們的付費閱讀模式造成影響。”

閱文背後的大股東騰訊，自然不會看着用戶流失，這時，便有了戰略層面的沖突。

吳文輝身上的理想主義，更讓他堅定地支持付費閱讀模式，也是從另一種層面上，保護網文作者的利益。

即使告别了閱文，這種理想主義依然明顯，在給閱文員工的告别郵件中，他仍然提到:付費閱讀是“影響深遠的基礎商業規則”和“整個行業的基石”。

十八年的網文發展史，吳文輝見證了這個行業的蠻荒期，爆發期和成熟期，或者說，網文逐漸走進大衆視野，根本原因在于吳文輝團隊創造的商業模式。

而對于騰訊來說，更大地發揮網文小說的IP價值，讓它更深度地融入騰訊娛樂生态，才是更緊迫和必要的，騰訊需要更多的《慶餘年》。而在打造IP上，也許免費閱讀會更有機會和優勢。

把閱文徹底交給騰訊後，吳文輝發了一條朋友圈，天下無不散之宴席，從此以後就要去“面向大海，讀書看花”，有茶無劍，再不涉及網文圈的紛争。

在吳文輝退隐消息發出後，網文作家圈也驚起波瀾，網文作家靈東告訴記者，在這個消息發出的前後兩天，網文作家的群聊裡，大家默契的沒有說話。

“一方面為他惋惜，另一方面為自己的命運擔憂。” 靈東說，接下來的網文圈，可能會是動蕩一年，活不下去的作家，可能會相繼退出。

網文的遠古大神流浪的蛤蟆，已經成了知乎的大V，他在“閱文核心團隊被爆集體離職，騰訊互娛接管閱文，發生了什麼？”這條知乎問答下寫道：認識黑心，藏劍，寶劍，老意，飛刀，夾子他們好多年了。幾天前，小分隊長找我們告别，說要去創業，幾天後是這麼個大瓜，已經跟所有人都約了飯，我什麼都不會說…。

黑心，就是指黑暗之心吳文輝，其餘幾位，都是當初和吳文輝創立起點中文網的夥伴。

一位資深網文作者在自己的微博上發了一首詞，第一句是“憶昔午橋橋上飲，坐中多是豪英。”最後寫了一句”一個時代的落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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