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沒有人想過，端午檔的票房冠軍會由一部體育片攬得。在喜劇、犯罪、動畫、冒險、懸疑諸多影片混戰的檔口，鄭恺主演的《超越》能突出重圍，說明觀衆對體育片依舊是有熱情的。

去年陳可辛執導的《奪冠》上映前的輿情熱度，想必不少讀者還記得。即使最終電影的表現不盡人意，可中國女排的拼搏精神，仍然為其拿下8億票房。

巧合的是，這兩天，又有一部體育片開啟了全國點映之路。那就是由周青元執導，王硯輝、張宥浩主演的《了不起的老爸》。聽名字似乎是個爛俗煽情故事，但看完了全片，我認為，它絕對可以算得上近幾年國産體育片的上佳之作。

觀衆的眼睛是雪亮的。縱然還未曾正式上映，但貓眼電影評分9.3、淘票票點映評分9.1的成績，意味着它必将成為父親節這個小檔期最重要的黑馬。畢竟，奪得了端午檔票房冠軍的《超越》，如今的貓眼評分隻有8.4，堪堪合格。

看哭了與看“笑”了

《了不起的老爸》把我看哭了。《超越》把我看笑了。哭是真情實感，笑是不知所雲。哭是淚爽齊飛的催人淚下，笑是強行拔高的隔靴搔癢。

從故事模闆來講，《了不起的老爸》《超越》都有點《摔跤吧！爸爸》的味道，雙方的主角都不是成功者，更像是一個失敗者培養出成功者的故事。

後者的故事更像，前者的設定更像。尤其是前者，光看片名，總感覺這是個《摔跤吧！爸爸》的中國版複刻。大概當初拉投資的時候，借用了這個名頭。

但兩者又是有明顯區别的。《超越》講了個運動員終究會敗給時間的故事。無論過去你多麼成功，隻要上了年紀，失敗與傷病總會擊垮你。這一點也不假。強如“外星人”羅納爾多，也被一次又一次的膝傷，搞得滑落人間。

鄭恺飾演的郝超越，就面臨着因傷退役後的現實困境。他效仿李甯做運動鞋，卻因不懂業務賠了個底朝天。爾後又将心思放在師弟吳添翼身上，期望他能成為自己的品牌代言人，以求逃脫困境，讓生活重回正軌。可惜，天不遂人意。

《了不起的老爸》則不曾涉及這麼高端的領域。雖然同樣講的是田徑項目，但編劇将目光對準了馬拉松。這是項全民參與運動，不用上升到奪冠摘金的高度，也能真實可感。畢竟，破世界紀錄的還是少數，馬拉松大家還是能跑跑的。

也正是因為如此，幾近失明的肖爾東，竭盡全力隻是沖進了“PB335”。鍛煉良久的肖大明，跑個半死都沒能跟上兒子的步伐。反倒更真實了。說到底，生活不是闖關遊戲，更沒有進度條。

本質上，《超越》和《了不起的老爸》是兩種完全不同的電影。

前者探讨的問題更深刻，後者觸及的情感更動人。然而，前者的深刻是一種自以為是的深刻，雖然拍攝了頗多比賽、訓練的鏡頭，頗多運動員回歸生活後的不易與痛苦，但最終解決問題的辦法，還是心靈雞湯。太過于兒戲了。

結尾處郝超越追渡輪的場景，真的一點也不感人。

天上煙花在放，地上的人在跑，旁邊我在傻笑。

“終點之後是什麼”的終極命題，被一碗泔水消解了。要我說，這部影片的深刻程度，還不如當年李海鵬在《南方周末》那篇《舉重冠軍之死》，該文着實揭下了某些功利主義的面具。

但《超越》是不曾深入的，不知是不願還是不能。鄭恺為了電影增肥30斤的舉動的确難得，但這部電影本該踏出那一步。而不是高擡腿後，再放下來。

退役運動員的出路在哪裡？成功者尚如此，失敗者呢？所謂的競技精神，除金牌至上還應當有什麼？清風拂面，一切照舊。《超越》什麼都沒回答。

《了不起的老爸》是更切合現實的。父親不允許兒子跑馬拉松，是因為源自于母親基因的遺傳病。成年後很大幾率會失明。學好盲彈鋼琴的手藝，自己百年後兒子也餓不死。兒子想跑馬拉松，同樣是由于母親。她曾是個運動員。

該片妙于《超越》之處，就在于貫徹了一種完全成熟的商業片思維。

馬拉松更像是層外衣，内核依然是代際關系與父子親情。可以去跑馬拉松，也可以去當挑山工。就算離譜到去踢盲人足球，肖大明照舊能哭得人淚如雨下。這是《超越》做不到的。它本來有一個極好的題材與故事，但被浪費了。

家國叙事與個人表達

與好萊塢的商業叙事不同，國産體育片最早以家國叙事為核心展開。

對運動員來說，披上國旗為國家取得榮譽是最終的努力目标。作為一個體育大國，我們對榮譽有着無比的渴求。但必須要承認，這一過程中，也毀掉了頗多運動員的職業生涯以及正常生活。《沙鷗》裡雙腿癱瘓的沙鷗，便是如此。

這份熱情，同時投射到體育電影的創作上。如果說，謝晉導演執導的《女籃五号》，描摹的更多是一種意識形态的區别，是一種類似于老舍話劇《龍須溝》的新舊社會之分；那麼，《沙鷗》的主題則成了為榮譽流盡最後一滴血。

《沙鷗》

家國叙事往往代表着宏大格局，在某種程度上，這可歸屬為主旋律電影一類。

新世紀之前國産電影中的家國表達，每每圍繞着奮鬥、奉獻、犧牲、忠誠等常規主題來展開，塑造的人物也多是些大寫的人。對當時的時局來說，這是一種必然訴求。但長年累月如此，也使得家國叙事流于表面，成為了一種單一化、概念化的存在。既破壞了藝術感染力，也讓觀衆喪失了對這類作品的興趣。

這一問題，在國産體育片身上表現得尤甚。

2009年，市場上已然出現了用商業片包裹主旋律的《建國大業》。雖然還是宏大叙事，但商業屬性也初步具備了。可此時的體育片，貫徹的仍是上世紀表達。像《買買提的2008》《破冰》等影片，俨然是感動中國人物的真實複刻。

《一個人的奧林匹克》

寫中國奧運第一人劉長春的《一個人的奧林匹克》，戲劇性具備了，真實性反倒不足了。劉長春郵輪上與美國乘客打賭跑步的戲，頗有《葉問》神韻。

都有個老外噴子高呼“東亞病夫”，都以一己之力令其心服口服。可惜，代入感還是差了點。歸根到底，該片本就是個蹭奧運熱度的産品，無甚價值。

新世紀第二個十年，國産體育片陸續出現了些新動向。

林超賢執導的《激戰》和《破風》，開始描摹起小人物的自我救贖之路。在這一階段，主旋律表達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來自于香港電影的小人物故事與誇張化展示。張家輝和彭于晏飾演的師徒倆，總讓我想起《破壞之王》。

不過，兩部影片酣暢歸酣暢，受衆還是略小。《激戰》票房1.17億，《破風》票房1.45億，分列當年票房榜第57、68位，算不得是“破圈”之作。

楊坤主演的《冠軍的心》，走得依舊是《洛奇》《哭泣的拳頭》的路數。同是搏擊題材，同是小人物逆襲，同有不得已的苦衷，同樣練上幾個月，就能與專業拳擊手鬥上幾個回合。隻不過這部國産片更極端，直接把主角寫死了。

可惜，拳擊在國内并不算熱點。不是說沒有市場，武林風和馬拉松都受電視機前觀衆的青睐。但打黑拳這種事，沒人會信服。風險這麼大掙得還不多，倒不如去開出租車呢。

體育片在市場上真正叫好又叫座，還得等到《摔跤吧！爸爸》上映。

過去的時候，雖然也有《一球成名》等海外體育片被引進國内，但異國的花在這片土壤上終究沒有開放。而《摔跤吧！爸爸》讓中國觀衆看到，體育片原來還能這麼拍，家國叙事和個人表達原來還能嵌合得如此巧妙。

《奪冠》也做了這種嘗試。海外歸來的郎平，用全新的理念來訓練球員；新時代的排球運動員，也不再通過極端的方法來壓榨自己。比起《沙鷗》裡宣傳的，這無疑是一種人性的進步。隻不過，兩者的鍊接不太好，文本又太孱弱。

國産體育片為何如此艱難？

放眼世界，體育片的拍攝都可以說頗具難度。

其一，這類電影的劇本創作存在專業壁壘。

這意味着，創作者要深入體育行業，成為一個真正的内行人。單靠采訪，是很難發掘出精髓的。這就比其他題材的創作多花好幾倍時間。

其二，體育片想要拍得好看，必然要實現故事與比賽的完美融合。

光拍比賽是不成的。再精彩的比賽複刻也比不過比賽本身。2005年伊斯坦布爾之夜堪稱足球史上最精彩的一筆，但電影《永不獨行》也隻拍了比賽前的故事。《奪冠》中的三場比賽的确高度還原，可缺乏了故事也讓電影徒具其表。

《永不獨行》

其三，體育片需要的人力物力及演員要求較高。演員畢竟不是專業運動員，很難迅速成長。《超越》裡鄭恺不可謂不努力，但幾場比賽戲，仍然受到了不少網友的吐槽。《摔跤吧！爸爸》能成功，一方面是演員的努力，另一方面則是因為國内觀衆對摔跤的不熟悉。世界級選手的比賽，演員是很難再現的。

放到國産體育片身上，難度則成倍數增加。國産體育片最大的困境，莫過于中國的體育文化氛圍過于薄弱，體育産業尚不興旺發達。

這并非開玩笑。2014年，國務院發布了第46号文《關于加快發展體育産業促進體育消費的若幹意見》，其中談到：到2025年，基本建立布局合理、功能完善、門類齊全的體育産業體系。當前，中國體育隻能算事業，不能算産業。

中國能取得成績的體育項目，一來多奉行舉國體制，二來多缺乏商業市場。

三大球裡，商業價值最高的是足球，但中國男足已經被罵了快20年。女足水平不錯，但比賽沒人看，賺不到錢。女排的朱婷是goat（曆史最佳），但國内的市場顯然才剛剛起步。至于籃球，反倒是全民化做得最好的一項。

乒乓球是國球，但電影并不好拍。若采取宏大叙事，截取哪段是問題，通過審查也是問題，《奪冠》就遇到很多困難。要聚焦小人物的成長，乒乓球不夠熱血，不說搏擊、田徑、籃球這些項目，訓練場景的精彩程度，恐怕還不如遊泳。

綜其原因，國産體育片依舊處在一個學走路的階段。必須承認，國産電影出一部《摔跤吧！爸爸》是很難的。陳可辛的《獨自·上場》或許能提供一些驚喜，但也因為某些原因被擱置了，不知何時才能在銀幕上與觀衆見面。

《棒！少年》

紀錄片《棒！少年》深入探讨了很多問題。《超越》寫成功之後，它寫出頭之前。但不足千萬的票房，注定它很難為國産體育片的發展添一把柴。

我們需要國産體育片。作為一個體育大國，此類電影完全可以成為文化傳播的載具。一帶一路是經濟的“絲綢之路”，同時也是文化的“絲綢之路”。但要做到這點，就不能隻滿足于民族自嗨，不能隻承載本民族的情感投射。

所以這也是我看好《了不起的老爸》的原因。它是完全成熟的商業片模闆。它不像《摔跤吧！爸爸》《奪冠》那樣試圖融合起家國叙事與個人表達，而是退了一步。主角就是個普通人，甚至，連塊縣級的金牌都沒拿過。

但對如今的國産體育片市場來說，它已經是一種驚喜。它不僅講了個飽滿的故事，還提供了一種情感滿足。《你好，李煥英》，也隻做到了後者而已。

【文/馮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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