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合印象中并沒有什麼“小秀才”的存在，因此随口問了一句，見青松不答，也就沒當回事。

但青松用憂慮的目光看着他大姐，不知道該不該說。但他訴說的想法很快被百合端來的姜湯打破，他捏着鼻子灌下姜湯，被辣出一頭細汗，把“小秀才”抛之腦後。

百合看青松被辣得直吐舌頭，自己也喝了一碗，紅糖甜甜的，生姜又辣又暖，味道有些怪，但回味出奇的好。

鮮花和香囊賣得越多，百合手裡積攢的錢越多，底氣越足。鎮上不少人想要效仿她，但都不得法，生意始終不像她那樣紅火。

口口相傳中，她的名聲已經從青柳鎮上的賣花娘子，變成了“桃花娘子”，不知道的人還以為她有多好看，特意慕名來買花，見到真人才覺得失望。

好在最後這些人總會被百合擺平，高高興興買花回城，并不覺得自己白跑一趟。

不知怎麼回事，百合總覺得她近來容易遇上一個人，不是别個，正是她有天看見跟人吵架的高傲書生。

而且不是她錯覺，這書生總有意無意看她。她樣子不好看，但是體型瘦小，看上去很好欺負，所以她缺乏安全感，對這種不懷好意的視線總是格外敏感。

百合得空問升大娘認不認識那書生，也是打聽對方底細的意思，要是對方真的起了什麼不好的心思，她也好有個準備。

升大娘要笑不笑地說：“你說的是‘小秀才’罷？”

“小秀才？”百合一愣，才知道原來弟弟說起打聽她的小秀才就是這個奇奇怪怪的書生，不由更加警惕。

這位“小秀才”大名也是柳家族人，大名柳如龍，如今在柳家私塾念書。因為在讀書上很有幾分靈性，柳老爺很看重他，連帶着鎮上人也對她充滿希冀和尊敬。

小秀才今年十九歲，說是秀才，其實還沒有功名，隻是才考過童生試。要是一般人，被他名聲吓住，總會把這個人形容得像文曲星下凡。

但升大娘是當年伺候柳老爺的丫鬟，從柳老爺考童生試到考舉人，一路過來可見過不少讀書人，區區童生還不在她的眼裡。

“依我看，人讀不讀書倒不是很要緊，要緊的是明不明理。”升大娘咂咂嘴，“這小秀才平素眼裡無人，才一個童生就傲成這樣，要是真成了秀才、舉人，這鎮上誰還在他眼裡？”

升大娘又對百合講了許多小秀才目中無人的事情，因為柳如龍年紀輕輕，又長得一表人才，再加上前途無量，十裡八鄉的少女沒有不傾心于他的，升大娘格外要跟百合強調這一點，免得她被小秀才外表騙到。

百合心裡暗想，不知道這時候人們的審美标準到底是啥，小秀才長得那樣奇怪，他們還覺得一表人才；她家宋好年那麼好看，偏偏還有人嫌他不夠威風……

她是嫁了人的，對小秀才自然沒啥想法，知道小秀才追求者衆多，看上自己這個已婚婦人的可能性實在不大，之前的事情大概是自己錯覺。

給柳府留下幾個用來擺設的花籃，百合同升大娘告别，決定去肉鋪看看。

肉鋪在鎮上偏東頭，百合還得再往東走一段，才能買到肉。

她正思索該買點帶肥膘的肉回家熬豬油，還是買點這時候的人多半看不上的肋條，回家煮排骨湯，忽然眼前一暗。

百合一擡頭，差點以為自己面前站了一根竹竿！

她後退一點，才看清面前是一個人——“小秀才”柳如龍。“你有啥事？今天的花賣完了，你要實在想買，明天我給你多留一籃。”

柳如龍沉痛又惋惜地看着百合：“你……你過得還好不？”

百合吓了一跳，唯恐大妞從前和柳如龍有過什麼瓜葛，但她把記憶過了兩遍，實在是想不起來，就覺得這小秀才有點不大正常，怕不是讀書讀傻了，“你要沒啥事就别擋着我路。”

柳如龍一愣，沒料到百合敢這麼對他說話。他以後是要考狀元的人，鎮上的人誰不對他尊敬有加？就是柳老爺也對他禮讓三分，那些大姑娘小媳婦更是見了他就面紅耳赤恨不得撲上來……

百合的冷淡讓小秀才很意外也很受傷，他愣了半天才找回自己想說的話：“宋好年是不是對你不好？我不會放過他的！”

百合仿佛看傻子一般看着小秀才：這人誰啊，怕不是個傻子吧？

且不說宋好年對百合很好，就算宋好年真的對百合不好，在家裡折磨她，出頭的也該是她爹和她兄弟青松，哪有這種半路上跳出來跟人說要出頭的？

更何況，大妞跳河躺在床上病得要死的時候，怎麼不見這位秀才公施舍一粥一飯？她沒錢餓得要死的時候，怎麼不見這位小秀才給一文錢一碗米？

現在她自己掙出一條生路，這人就跳出來污蔑宋好年，一副要給她主持公道的嘴臉。要不是升大娘詳細說過小秀才的身世，百合不禁要懷疑，這人是專靠騙女人吃軟飯為生的拆白黨。

百合沉下臉：“你這人講不講道理？我漢子對我怎麼樣，關你啥事？我家大年好得很，你快點讓開，不然我不客氣了！”

柳如龍一邊飛快地讓路，一邊痛心疾首：“你以前不是這樣的……”

他記得以前，這個女人見了自己總是面紅耳赤，風雅一點，他也願意把她比成人面桃花相映紅，雖然這朵桃花不大好看，他看不上眼。

可他看不上是一回事，她不把他當回事又不一樣，他柳如龍将來是要有大出息的人，絕對不允許一個女人對他不恭敬！

柳如龍自說自話，瞬息之後又改變主意，要抓百合手臂。

百合心道不妙，她體力本就不太好，就是全盛時期也沒法和壯年男人相比，兩個人要是厮打起來，必然是她吃虧。

她一邊躲開一邊大聲嚷嚷：“你幹啥！”

“你在幹啥！”猛然一個粗豪的聲音在身後響起，小秀才吓了一跳，往旁邊讓開，百合則是松口氣，飛快地朝那人走去。

發話的正是肉鋪主人，屠夫宋大貴。算起來他和宋好年是本家，百合張嘴稱呼一聲“宋大哥”，跟他說自己想買點肉，隻字不提小秀才。

那宋大貴高大黑胖，滿臉髭須四下張開，百合忖度着，他長得不是像被魯智深打了的鎮關西，就是像梁山上的李逵，總之他胡子下面不可能是宋好年那樣一張俊美的臉孔。

跟宋大貴比起來，百合的身形簡直像個小孩子，她緊張低頭走在一旁，宋大貴大步回到肉鋪裡，拎起斬骨刀問她要多少肉。

百合要了兩斤最便宜的豬肋條，又要了一斤肥膘。她剛才吃小秀才一吓，需要多一點東西來犒勞自己。

宋大貴切好肉用麻繩串起來，放進百合随身帶着的竹籃裡，粗聲問：“大年家的，你一個人能回家不？”

百合正要回答自己可以，猛然一回頭，瞧見小秀才在不遠處探頭探腦，頓時不敢說話。

宋大貴便提着刀大步向小秀才走去，有心問問他，為啥要糾纏自家族弟的媳婦。那小秀才最不願意同宋大貴這種有辱斯文的人打交道，見他氣勢洶洶提刀大步往前趕，心頭湧現往日讀的話本子裡那些惡人，吓得腿抖如篩糠，還不能宋大貴走近，就一溜煙跑了。

百合這才松口氣，對宋大貴千恩萬謝，宋大貴笑着說：“沒啥，等大年回來了，我有事同他說。”

百合提着肉回家，先把肋條挂在房檐下通風陰涼處免得耗子偷吃，看看放油的罐子，清油已經快見底，豬油更是早就沒了。

豬油不如清油健康，但更便宜，吃起來也更香。這年頭的人多半要擔憂營養不良，才不怕多吃豬油會造成三高，百合就打算多熬點豬油。

一斤肥膘細細切成拇指肚大小的丁子，也有很大一盆，放在洗幹淨的鍋裡，倒上水，讓水漫過肥膘表面一指來高。

大火煮肉，很快水就煮開，百合小心地撇去表面有些髒的泡沫，之後隻管看着鍋不溢不糊就行。

肉香油香漸漸彌散開來，濃郁得化不開，百合深深吸氣，吞下一大口口水，滿肚子饞蟲都被勾出來。

沒過多久，連附近的鄰居都來看她在做啥，為啥會這麼香，發現百合在熬豬油，鄰居閑聊幾句，又咽着口水離去。

大火煮得滿鍋沸騰，肥膘裡的油分先溶進水裡，随着水慢慢煮幹，豬油也開始凝固。

水全部變幹的話油會焦糊，百合估摸着差不多，就撤了火，讓鍋裡的水借着竈膛餘溫進一步蒸發，豬油在鍋裡慢慢凝固起來。

完全冷卻後，百合得到一鍋白生生的豬油，表面上還漂着一層水。瀝去這些水，百合動手把潔白無瑕的豬油刮進陶罐裡儲存，一斤肥膘能熬七八兩豬油，差不多都她吃一個月。

沒能完全煮化的肥膘在鍋底形成一層豬油渣，顆粒縮小到指甲蓋那麼大，酥松香脆。百合另外找個罐子裝豬油渣，這是難得的美味，她舍不得浪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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