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過去的N種方式

文＼惠振堅

馬建設回到那座小城是三十年之後的事情。這期間，他有無數次故地重遊的機會，但願望不強烈，心情不迫切，心想機會多着呢，以後再說吧。這個再說到真正成行竟然不可思議地隔開了三十年的光陰，歲月确實是把豬飼料，馬建設匪夷所思地從瘦竹杆變成了超級胖子，在五洲大酒店同學聚會報到處，接待的老同學并不意外地未能當即認出來。

聚會的兩天裡，同學們的大腦存儲器刷新了馬建設的印象，同樣，馬建設對一群體态和面貌與記憶迥異的老同學也刷新了記憶中的影像。好比是文件名相同的新文件取代了舊文件，這個過程很殘酷，不能同時保留，至少對于馬建設是如此。重建了老同學印象後，過去的印象隻有從當年的畢業合影中去尋找了。

那張畢業合影一年前就傳到了同學群裡，一年前建起了同學群，老同學好比走散之後相繼歸隊，找到了日思夜想的組織。老同學們各自添磚加瓦般把過去的資料傳進群裡共享，有合影，有學校舊貌或新顔，有同學們這些年的故事與近況，在聚會的日期敲定後，中年的馬建設這一次很急迫，小城過去的同學、學校以及曾經的經曆變得清晰如昨，發出無形且無法抗拒的召喚。

同學報到後的第一個活動就是前往母校參觀。校園變化不意外地超出想象，幾乎找不出過去的蛛絲馬迹，來之前，馬建設從母校的網站提供的在職教職工的名單上沒有找到當時任教的老師名字，世界刷屏很快，老教師已經退出了教學崗位。熱心的聚會組織者未能如願地聯系到哪怕僅僅一位過去的老師，大家一時感歎不已，雖說最後重聚于母校，但卻注定與過去隔着千山萬水！

那天是從五洲大酒店包車前往母校的，安排上很妥帖，可并不合馬建設的意。馬建設想慢慢地重溫一次前往學校的路，那是三十年前他一天要來回至少四趟的路，承載着數不盡的記憶。直到第二天一大早，馬建設才實現這一宏願。頭腦是昏沉的，前一晚喝了太多的酒，說了太多的話，也吼了不知多少曲，大家都急着把三十年沒有交集的生活在短短的時間内過上一遍，直到零晨兩點才睡着。五點的時候，馬建設一個人急不可待地走在通向母校的路上，肥胖的身影略顯搖晃。

凡是吻合記憶的地方馬建設都用手機記錄下來，馬建設對于過去事情的記憶是超常的，這并不奇 怪，在小城讀書期間，馬建設曾記過長達五年的日記，那些缺乏文采，近于流水帳一般的記錄可以真實地還原過去的一些細節。胖子馬建設一直把日記收藏在家中不為人知的角落裡，直到某一天，妻子搞衛生，拿着一本日記大呼小叫地質問他，在中學的時候是不是有一個初戀情人沒有坦白交代。馬建設一時語塞，趁妻子不備，一把奪過日記，說壓根就沒有影子的事，最多隻是一點好感而已，而且是三十多年學生時代的事情了，畢業十多年後才與你相識，這也能上綱上線，震驚中外？妻子嘴巴也不含糊，追着馬建設轟炸，哼，你這麼驚慌，肯定你還有許多不可告人的秘密！

雖說那隻是一個小插曲，但妻子還是賭氣一個禮拜沒有和馬建設說話。每想及此事，馬建設總會笑出聲來。因為他清楚，他在日記中隻不過描述了一番一個女同學的背影很美好，引發了一些正常不過的遐想。

馬建設喜出望外地發現當年租住的房子還在，就在主街一旁的巷子裡。門半開着，顯示仍有人居住，這是到目前為止讓馬建設最開心的一件事了。馬建設沒有猶豫就推門進去，急切的樣子像是約好了人，要在此正式會上一面。

老同學陸續踏上返程，馬建設并不着急，他訂的是第三天上午的高鐵票，既來之則安之，揮手自茲去是屬于年輕人的灑脫。馬建設打算一個人四處走一走，明着是感受一下三十年後的小城，其實是馬建設感受三十年後的自己。走在大街小巷，已是中年人的馬建設仿佛看到過去的自己從身邊奔跑而過，不由感喟，不禁感傷。相當長的時間裡，隻知往前沖往前闖，驚回首，人生的戲已經演過大半，此刻，站在滿城盡是陌生人的小城裡，馬建設的内心浮出如絲如縷抑止不住的蒼涼。

馬建設的晚餐在街角找到的一個馄饨攤上解決的。馄饨是馬建設認定的那座小城最美好的食物，在過去許多年裡，他頻頻地回記憶起學校附近的那家賣馄饨的小店，馄饨那時一塊錢一碗，但馬建設也要刻意節省些，才能每周滿足一次口腹之欲。

世上并無時空遂道，可馬建設在馄饨入口的那一瞬，還是一頭紮入了回憶，那一碗熱氣騰騰的馄饨吃得馬建設濡濕雙眼……

文＼惠振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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