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丨陸叁伍

有時候，你不得不承認土木老哥們在短視頻領域的天賦。

7月，土木老哥們轟轟烈烈的“付酥運動”以酥工調任公司機關、付工提桶跑路告終。沒過多久，一位說話帶着東北口音的精神小夥開始在B站上記錄自己的工地生涯。

他，就是大猛子ym。10月29日，他發布的視頻《工地一天50000步，也不耽誤胖20斤》播放量達到71.2萬；同一天，号稱世界500強第13位的“中國建築”官方B站号發布的視頻播放量為1.1萬。這就是大猛子，一位短視頻運營能力吊打世界500強公司的砼人。

大猛子VS世界500強，完勝

大猛子的天才之處，從他每期視頻的開場白中便可見一二。“我是大猛子，不會跑路的大猛子。”換作一般的短視頻作者，可能會以“今天又是想跑路的一天”開場；大猛子不一樣，上來立一個反向flag，不知道的大概會又以為這是一個佟懸葉式的精神領袖。

佟懸葉，土木吧跑路精神的代表人物

但大猛子不一樣。你能在他的視頻裡看到他堅定的眼神，也會在勸他趕緊跑路的評論下回複“我是不會跑路的大猛子”。但大猛子畢竟是個有血有肉的人，在說到動情之處時還是會撇過頭，從虛空中掏出一根隻有聰明人才能看見的華子猛吸一口。

大猛子的保留節目是“勸學”。每次講完工地上的不容易之後，他總會來一句“真的，好好學吧兄弟們”，希望收看他視頻的觀衆們可以考公、考研上岸。每到這個時候，你能看到他眼神裡的細微變化，那是一種“過來人”的眼神。但是，大猛子7月24日才剛剛入職，你可能很難在其他行業的入職百日員工那裡，看到這種眼神。

但是，作為打工人的大猛子，也不是沒有做過資本家的夢。在“完敗”系列視頻裡，我們能看到大猛子已經初步具備了壓榨剩餘價值的意識。無論是自己當黑中介賺差價，還是幹脆在工地門口賣卷餅，幹土木都不幸完敗。

生活是最好的荒誕劇。不知你是否注意到，大猛子的B站标簽，是“知名搞笑up主”。而大猛子的視頻裡，沒有包裝沒有濾鏡也沒有整活，大猛子本人甚至還是素顔出鏡。

所以，最幽默也最荒誕的是，大猛子之所以是“搞笑up主”，是因為他的視頻裡隻是土木老哥的真實生活和真實想法。

土木的隐喻，實際上和《沙丘》裡的香料是一樣的，象征着“為了多數人的福祉，少數人不得不作出的犧牲。”隻要人們還需要房子，那麼就必然有一批又一批的土木老哥需要去作出犧牲。

大多數人隻知道“打灰”和“提桶跑路”，未必了解土木老哥的真實生活。

在建築工地上，一般有四家單位：建設、監理、總包和分包。土木老哥們的歸宿大多是總包單位，比如大猛子所在的中國中鐵。

這四家單位的關系，簡單來說就是：建設和監理單位是總包單位的甲方，總包單位是分包單位的甲方。但是分包單位的民工近些年越來越少所以是稀罕的，而可替代、不少還畢業于一本院校的土木老哥反倒成了不稀罕的。

因此，從這層意義上來講，總包單位的土木老哥們在工地上其實沒啥地位，就像大猛子有兩期視頻裡那樣，你的乙方不僅敢和你駁嘴，甚至敢跟你動手。

大猛子在視頻裡說的，工人工資比大學生高，這是真的。畢竟，現在是市場經濟，市場抛下一個人的時候，是連一聲招呼都不會打的。

當然，必須說句公道話。工人師傅掙的是純純的辛苦錢。工人才是工地上最辛苦的人，是最好說話也最難說話的人。

對于大猛子的視頻，我唯一不同意的一點是，土木老哥的生活是”苦“而不是”慘“。畢竟，以最世俗的眼光來衡量，土木老哥們的薪水不算低，吃住由公司提供，基本上兩年時間就可以考慮提一台凱美瑞。如果是在海外，兩年時間大抵就可以考慮首付的事情了。

土木老哥的”苦“主要來自于身心的雙重疲勞。

心累的根源，是建築業的盈利模式。總包單位的盈利和每個月的産值挂鈎，因此幹得越多、幹得越快掙得也越多，否則各類成本壓下來就會造成虧損。所以，就算你完成了上周定的目标，直到交付之前你的工作也不會結束，因為這種盈利模式容不得閑人，它就像一根鞭子，抽得人除了過年都沒法停下。

身累，就拿最耳熟能詳的”打灰“來說。”打灰“學名叫“澆築混凝土”，是土木老哥們前世造的孽在現世的苦刑。如果一車灰打不好，你住的房子，牆體、屋面裡面就可能有蜂窩一般的空洞。而在打灰的時候，混凝土裡不能進水、混凝土泵車随時有可能堵管、混凝土澆築有嚴格的順序、不同構件的混凝土強度還不一樣……這就需要土木老哥們從罐車進場、從塌落度測試開始，一刻不停地盯着整個過程，直到最後覆膜才能算結束。當需要一次澆築成型的時候，土木老哥們就需要徹夜打灰。

不規律工作節奏，對身體的影響也是顯而易見的。點進大猛子的個人主頁，頭圖是他在入職前拍的照片，而僅僅三個月時間過去，人看上去就像快40了一樣。

之前VS之後

即使有幸在公司機關工作，也未必能逃脫亞健康的命運，我就曾在去公司機關辦事時聽到過市場部門的員工這樣對話：

“我們部門的人身上病都是一樣的，都是酒精肝。”

漸漸地，土木老哥們會發現自己的生活裡就隻剩下了鋼筋、混凝土、腳手架。就算不用打灰，整夜算量、編方案的也比比皆是。工作環境可以說是沒有，生活也就是宿舍闆房裡幾面不隔音的牆。當然，現在還是有一些頭部企業在推進單人間、把居住環境納入考核指标，甚至是組織宿舍評比的。

正如土木吧的老哥們所講的那樣，這些其實都不是問題，真正的問題在于同社會脫節。在工地上能堅持一個月的就能堅持三個月，能堅持三個月就能幹一年，能幹一年的就可以考慮三年競聘總工了，幹了總工可以試試五年項目經理——“三總五項”嘛。

土木老哥們運氣好的時候，在城裡挖地鐵、修商圈，有空還能與現代社會産生一些聯系；但若是像大猛子這樣搞基建的（大猛子好像是在修機場），需要修鐵路、修港口、修公路，那是真的漸漸不知道生活為何物了。

土木老哥的繃不住往發生在這樣一些時刻：加了好幾天班終于能休息，走進一家商圈，被燈光晃花了眼睛的時候；時隔幾個月終于見到了家人的時候；對象提出要分手的時候；甚至是在下班路上聽了一首《Hey Jude》的時候。就像應激創傷一樣，他們會突然發現生活裡不隻有鋼筋、混凝土、腳手架，還有其他很多東西。這個時候，他們繃着的弦斷了，接着不知怎麼的，眼前就浮現出一隻紅桶。

經典表情包

其實，土木老哥的生活本不該是以一種荒誕的形式呈現出來的。土木的隐喻是犧牲，但土木老哥們的犧牲往往被諸如“基建狂魔”這樣的好詞包裝上了，高喊着這些好詞狂歡着的人們，卻不是土木老哥。土木老哥們其實是相當反感這些“好詞”的，因為這是一群無關的人拿了他們的勞動成果去炫耀。

我還記得一個大項目的交付儀式，群賢畢至高朋滿座，總包單位卻隻有一個參加名額，而且因為這個項目的重大意義，這個名額還讓給公司一把手了。

這就是為什麼我感到，土木即荒誕。

其實，更多的人喜歡大猛子，不外乎它的真實。其實，對于土木老哥們來說，他們其實很清楚，這一車灰他們不打，他們的後代就要打三車灰，僅此而已。他們本不需要被拔高，也本不需要被人認為很慘，更不需要被人以同情的眼光注視。

旁觀者，你隻需要知道，還有一群人的生活是這樣的，那便可以了。

C‘est la vie（這就是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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