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年過五十的七尺男兒會捏面人。這是我保持了多年的一個小小愛好,這個愛好來源于我的母親。
母親是一個地地道道的陝北人。上世紀五十年代末,跟随着丈夫,領着我們,離開了生活了四十年的家鄉,步行五天來到這個高原小城。
母親一生沒有改變鄉音,她經常給兒女們講一些民間故事和老一輩留下來的傳統和禁忌,而且一直保留着老家的生活習慣,特别注重在什麼時節做什麼,在什麼節日吃什麼。
每逢農曆節日,母親會提前準備,用少的可憐的食材,創造性地給全家做一頓傳統美食,給這個十口人的貧困之家營造出一些節日的氣氛。
我自認為是家裡最饞的一個。因為從記事起,我就有一個愛好,隻要母親做好吃的,我會放棄與小朋友出去玩耍的機會,守在旁邊看母親做飯。
每年陰曆的七月十五,母親都要捏面人。
郊區的農田周邊,生長着一種比黑豆小的野生豆莢植物,母親稱它“面人人眼睛”。進入陰曆七月,這種植物正好成熟,母親會提前采摘一些。
七月十五的前一天,母親就開始發面。
第二天,快到中午時分,母親将發好的面揉成幾塊面團、蓋嚴。
在捏面人前,母親會先将爐火點燃,放入煤炭。開始準備工具:梳子、剪刀、一雙捎尖了的筷子、菜刀、小刀、小擀面杖、一根竹簽、幾根高梁棒棒。将洗淨的一把紅棗切成兩半放在盤中,把紅紙、綠紙、藍紙分别放在幾個小碗裡,倒入一點溫水泡出顔色。
在大鍋裡放入籠屜,蓋上鍋蓋,再揉一次面,才開始捏面人。
母親捏面人的動作快速而流暢。揉面、挫面,将三塊面團固定在高梁棒棒上,用剪刀剪幾下,用梳子壓兩下,一個動物或爬着的小孩形狀就展現了出來。擀幾個小面皮摞在一起,用削尖的筷十字一夾,面案上就展現出一朵小面花,将小面花安在面人胸前;揉一個小面球,用竹簽在面球中間一壓,就成了面人的櫻桃小嘴;搓兩條小麻花,固定在面人頭上,就是小面人的辮子,再将兩朵小花安在辮梢;拿兩個小面餅做底,安上黑亮的“面人人眼睛”,一個漂亮的面人就大功告成。
母親捏好了幾個面人水正好也開了。如果捏好的面人不滿一籠,母親會快速卷幾個花馍按上兩個紅棗,補滿蒸籠的空位。
出鍋時,面人的變化會出乎意料。
有時,面人會比捏時豐滿、白淨,展現出孩子般白白胖胖動人的神态。我就會在旁邊發出誇張的一聲驚呼,引起大家一陣歡笑。有時,面人會變形、發黃、開裂,我擡頭看母親,母親會自言自語地說:“堿大了”。
不管怎樣,母親都會在出鍋後,在面人的全身點上花花綠綠的顔色。
揭鍋蓋時散出滿屋蒸汽形成的朦胧,看着散發着垂涎香氣的面人在蒸氣中慢慢清晰,聽到面人出鍋時家人發出的驚奇和歡樂,給我的視覺、聽覺、味覺刺激出了永久的甜蜜記憶。
起先,我隻是坐在一旁看,後來,姐姐們開始動手幫着母親做。看着她們的笨拙,我也開始躍躍欲試。
母親要求我先把手洗淨,然後發給我一塊面,任我自由發揮。無論我做成什麼樣,母親都會面帶微笑,把“它們”放入鍋中,出鍋後,鄭重地給我的“作品”點上顔色。
看到雖不成型但花花綠綠的“作品”後,我品味到了捏面人的快樂,同時,也産生了一種成就感。
在以後的很多年裡,每到七月十五,我都會陪母親捏面人。每次捏面人,感覺水平一年比一年好,我開始期盼着七月十五的到來。
上了中學以後,我将自己的美術特長應用到了捏面人創作中。甚至會根據面發的程度、和的軟硬預測出鍋前後變化,對面人做一些前期控制。創意性地做出了一些成功、可愛的小作品,與母親的陝北面人風格截然不同,受到了母親由衷的贊許。
但母親沒有受到我的一點影響,始終保持着家鄉的風格。
母親去世後,七月十五家裡就沒有人再捏面人了。
去年,妻子在七月十五前發了一點面,鼓動我帶着孩子們一起捏面人。
此時,我像母親一樣,将面揉好、蓋上蓋兒,開始準備工具,隻是煤爐改成了氣竈,彩紙換成了“吃紅”。
聽說要捏面人,孩子們很快好奇地圍攏了過來。
我要求孩子們先去洗手,然後,發給他們每人一塊面團,任由着他們自己去捏。
我将孩子們的“作品”鄭重地放入蒸鍋。出鍋後,認真地給他們的“作品”點上紅點兒,給每一件“作品”起了一個有趣的名字。
聽着孩子們的陣陣歡呼聲,看着他們驚奇的小神情,我仿佛看到了慈祥的母親和當年幼稚的我,胸中溢滿了辛酸的回憶與幸福。
今年的七月十五,我将面人拍照發到了朋友圈,附說明:“我至今保持着捏面人的習慣,這讓我想起了母親。”這條朋友圈得到了最多的一次點贊,大家紛紛向我索要面人,有人提出要和我學捏面人。
我回複:“去和母親學,母親捏的面人永遠是世界上最美好的。”
作者簡介:
嚴明亮,1964年10月出生在東勝,老家陝西省府谷,一生從事供水工作,業餘愛好文學創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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