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居易畫像
有時候,不得不相信這個世界上有一個叫“命運”的詞語。出生在世,人便與人存在不同,各有氣運,成就不一。所以,詩歌作品與人的際遇一樣,有的能夠名揚天下,流傳百世,有的卻隻能夠默默無聞,杳無人知。
據傳,白居易從江南到京城,參加科舉考試,拿着自己的詩稿去谒名士顧況。顧況當時任著作佐郎,在當時挺有詩名。我們知道詩壇上著名的“新樂府運動”,是由元稹和白居易為代表人物的。但其實,新樂府的肇始者實為顧況。這個人挺有意思的。他當時看見白居易詩稿上的名字,便開玩笑道:“米價方貴,居亦弗易。”意思是說,長安米貴,想要居住下來是不容易的。這是帶點輕視的意味,但未嘗不是真實的現實情況。但當顧況打開詩稿,看到第一首詩作時候,便立馬變成“UC震驚社社員”了。于是連連改口,稱贊道:“道得個語,居即易矣。”能寫出這樣的詩句出來,居住下來就非常容易了。
古詩配圖
這首讓顧況很快改變态度,贊不絕口的詩作便是《賦得古原草送别》。後來,顧況經常向别人談起白居易的詩才,亦因此,白居易的詩名得以為人所知。
《賦得古原草送别》
[唐]白居易
離離原上草,一歲一枯榮。
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
遠芳侵古道,晴翠接荒城。
又送王孫去,萋萋滿别情。
本詩作于貞元三年(787年),作者時年十六歲,根據題目所拟,應該是應試之作,就像現在的“應試作文”一樣。按照應考規矩,凡是指定或限定的詩題,都必須加上“賦得”兩字。這個格式比較嚴格,必須題意繳清,起承轉合分明,對仗工整嚴謹。如此束縛之下,此種詩體向來難出佳作。而白居易此詩卻能流傳千古,可見他的才華是多麼出衆。
離離原上草,一歲一枯榮
——離離原上草,一歲一枯榮。
原野上,恣意生長的野草,繁多茂盛,放眼望去,無邊無垠;春生秋衰,夏榮冬枯,歲歲年年,往返循環,永不斷歇。離離,在此形容野草,言其盛多,語其茂密。《詩·小雅·湛露》:“其桐其椅,其實離離。”是言其多;三國魏曹操《塘上行》:“蒲生我池中,其葉何離離。”是語其密。開宗明義,點題破題,兩個“一”字連用,極富跌宕起伏趣味,“枯榮”卻又含生生不息之意,是對野草豐茂生存狀态的常規描寫,卻為下聯的出場作好鋪墊,達到水到渠成。
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
——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
野火燎原,無論如何肆虐,無論怎樣猖狂,可是對于野草而言,這隻是一種必須的鍛煉,生命的曆練,它們是不畏烈焰的,隻要把根留住,等到第二年,當春風輕輕吹過,經過野火焚燒過的荒原之上,野草隻會生長得更加旺盛茂密。此聯是對上聯所言“枯榮”的續寫,亦可看作是野草生命的延續,由對野草的概念化描寫轉為詩意的形象樹立,從而呈現出古原草本身所具有的頑強的生命力,它們是“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就生”的。
遠芳侵古道,晴翠接荒城
——遠芳侵古道,晴翠接荒城。
古道蜿蜒向前方,送别的人兒站在路旁,可以聞見芳草散發出來的幽幽清香;滿懷離愁别緒,眼前一片蒼翠映襯着晴空,似乎可以一直通往遠方的荒廢了的古城。前面兩聯極寫“古原草”之草,而至此則思變,轉為描摹與草相連的“古道”與“荒城”,因此而由大的概念化叙寫接觸到草之實際的“芳香”和“晴翠”。而“侵”字雖叙其擴張性,卻言指生命力的旺盛;“接”字固述其繁衍性,卻道出生命力的延續。所有這一切,都指向野草自身的勃勃生機,吐露着生命個體對追求生之奧秘的吟唱。
又送王孫去,萋萋滿别情
——又送王孫去,萋萋滿别情。
詩并非為寫景而寫景,所有的都是為抒情而奠定基礎,詩人往往把自己的内在情感隐藏于景物之中。本詩前面三聯用那樣大場面描寫“古原草”,都是為最後的“送别”作鋪墊,并非為寫“古原”和“草”而空置一切。如此春光明媚,芳草萋萋的場景裡,卻又要再一次送别親友,多少有些讓人惆怅啊。此句明顯是化用《楚辭·招隐士》中的:“王孫遊兮不歸,春草生兮萋萋。”并且首尾相合,以“萋萋”與開端的“離離”相呼應,從而深化友情仿佛春草般堅韌,不可遺忘。
遠芳圖
這首詩聞名的是前半截,令顧況感到驚訝的亦是此:“離離原上草,一歲一枯榮;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大家之所以熟悉,大抵是因為此詩被另外名為《草》而選入小學課本。此詩多像一個人的命運,前半生如此“輝煌”,而後半生卻有點兒黯然失色了。
如果仔細去看此詩題目《賦得古原草送别》,便可以發現,事實上,整首詩是圍繞着兩個方面來寫作的:一是“古原草”,一是“送别”。那麼如何把此兩方面有機結合起來,才是本詩能夠成功的所在。而成功吸引大家眼球的,正是此詩的前半截,這說明什麼?無論你相信不相信,願意不願意,這首詩嚴格上來說,是以“半截詩篇名天下”矣。
送别圖
本詩最精彩的詩句,正是颌聯“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這可以說是此詩的“詩眼”所在,也是一句含義豐富、流傳千古的警句。無論野火如何猖獗,無論怎樣烈焰焚燒,但是當第二年春天,隻要春風吹過,整個荒原上便又會馬上生長起茂盛的青草。明面之上是對野草頑強不息的精神的贊歌,卻暗喻着對普羅大衆所具有的旺盛生命力的頌揚。在此,詩人用簡潔精煉的語言,于樸實無華的詠歎之中,不僅寫出“原上草”的内在性格,而且為我們創造了一個鮮明的理想典型,一“枯”一“榮”的生命輪回裡,烈火中永生的“英雄草”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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