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ft每日頭條

 > 娛樂

 > 京山縣志人物篇

京山縣志人物篇

娛樂 更新时间:2024-07-17 10:27:08

京山縣志人物篇(京山文學李澤貴)1

李澤貴

出生于上世紀60代末,大學本科,供職于京山市人大。湖北省作家協會會員,在《諷刺與幽默》《百花園》《星火》《通俗小說報》《短小說》等報刊發表文學作品100多篇。小說集《不約之約》由中國現代出版社出版。

京山縣志人物篇(京山文學李澤貴)2

《不約之約》 李澤貴 著

小小說四題

李澤貴

京山縣志人物篇(京山文學李澤貴)3

羨 慕

我家和國超家的房子隻隔一條小巷子,正兒八經的鄰居。他比我早出生半個月,打小就一起長大,直到上初中,他家一位親戚在鎮上當教育組組長,把他接過去條件好的鎮初中讀書了,我和其他同學一直在附近的小鄉就近上學,我們見面就開始變少了。

從那時起,我就很羨慕國超。羨慕他的理由實在太多,比如他有一位親戚是國家幹部,而且還是教育組組長,這是多大官,有多大權呀;他一上初中就到鎮上好學校去了,據說那時能在鎮初中當教師,都是精挑細選的,老師都有教書育人的絕活兒,學校的學生個個品學兼優,國超到那兒去,将來考個好高中應該是鐵闆釘釘的事兒,如果成績特别優異,不想讀高中,走個中專,也可以轉戶口,吃商品糧,當個國家幹部,他多幸運呀;還有,也是最讓我羨慕的,自從他到鎮上讀書後,就基本上不和我來往了,每次放假回來,不論是月假還是寒暑假,他都去找别人玩,哪怕是路過我家門口,也隻是沖我笑笑,算是打了個招呼,便頭也不回地走過去。雖然我的成績在當時的小鄉初中排名靠前,但看到國超從我家門前走過去的背影,我總是很羨慕,很自卑。

1983年的中考,縣裡實行的是統考,我沒能考上全縣最好的一中,隻上了普通高中。國超呢,我也不知道他考得怎麼樣,也上了另外一所普通高中。我上的高中在西,國超上的高中在北,相隔很遠。每次放假,我一回家就跟父母到田裡去幹活,而國超呢,很少回來,偶爾回來,也很少見他出門。自從上了高中,我們見面就更少了。

1986年高考,我上了省醫學院,而國超卻落榜了,至于考了多少分,他沒說,他家裡人也沒說,隻是我父親跟我說,國超這小子不知怎麼搞的,上了好學校,還有親戚照顧,說是沒考好,要複讀。這個假期,我很郁悶,是到省城去上學還是選擇複讀,再拼一所更好的學校,最後父親說,我們祖祖輩輩盤泥巴,你能夠跳“農門”,就不再折騰了,再說,我們這家務條件也實在不允許呀。國超呢,不知道那個假期回家沒有,反正我從沒見過他。後來聽他哥說,國超考試失常,複讀了,在縣一中。我父親說,你看看,這有個當教育組長的親戚就是不一樣,複讀都能到全縣最好的中學去。

通過一年的複讀,國超考上了省财校。雖然這所學校隻是省專,但熱門。于是,父親又對我說,你看看國超,去年沒走成,今年就上了财校,将來肯定能有個好工作。

照說,我們打小一起長大,現在又都在省城讀書,應該常聯系。我确實有過這樣的想法,但國超好像總是不太願意和我來往。有一次,省财校的一位同學邀請我們幾個周末去玩,我好不容易找到了國超的寝室,問了他室友,他室友說,他剛剛還在寝室,這會兒不知跑哪去了。我等了老半天,他都沒回來,我就走了。

每次放寒暑假,我和我的一幫同學串來串去的,國超呢,也有他的同學圈。我們還是很少見面。大學畢業後,我到了外地,成了一名偏遠山區的基層幹部。國超呢,回到了本縣,成了一名縣城銀行系統的工作人員。

此後,我們各幹各的工作,基本上就沒見過面,所知道的依然是父親跟我說的。

我每次回家,父親對國超的那個羨慕啊,真的讓我有點兒擡不起頭。父親總說,你看看人家國超,一畢業就在縣城工作,還是銀行,待遇好得很呢。有一次,父親跟我說,國超這小子真的很開竅,很出息,聽他哥說,他工資比你高一倍多,半年獎金就好幾千塊,他哥重新批了台基建房,錢不夠,都是國超給的。父親還說,看國超哥說話時的那神态,趾高氣揚,村裡人都啧啧啧地伸大拇指。父親還說,國超哥還問他,你家兒子現在一個月有多少工資?又有多少獎金?都當幹部了,待遇肯定比咱家國超好吧?父親說他雖然不好意思說出口,但還是跟國超哥說,我家那小子工資養不活自己,還要咱貼錢用呢。

父親說的是實話。

接下來,讓人更羨慕的事一樁一樁擺在面前。

那一年,我妻子剖宮産,生下了一女兒。國超呢,妻子順産,生下一兒子。父親總是搖頭歎息,哎,你看你,媳婦動了刀,是個“酒壇子”,人家國超啊,順順當當的,添了個“學生娃”。在農村,重男輕女的思想根深蒂固,父親也不例外。

那一年,我還在偏遠山區,不知道縣城張燈結彩摸的事兒。國超呢,在縣城,據說用十塊錢,摸了五張,兩張中獎,一張中了一輛自行車,這在當時已經是很多人渴望的大獎了。更神奇的是,國超還中了個唯一的特等獎,一輛披紅挂彩擺在現場,喇叭裡不停喊着“快出手,快出手,出手就中小轎車”的小轎車,值十萬塊呀!父親講這事兒的時候,就好像自己中了那輛小轎車一樣,很興奮,好像還帶着一種自豪感。

那一年,我還是一名山區基層幹部,國超呢,也從縣城到了基層,但他是到了城區附近的鎮當上了銀行辦事處主任。過春節回家,恰好我們同一天回去,到家都是下午天擦黑那會兒。我趕大早從外地搭車,又轉車,再步行,和妻子帶着女兒,提着一個行囊,裡面隻裝了幾件換洗衣服。國超呢,開着小車,大包小包的,還有一大堆的土特産之類的,妻子抱着兒子,他一趟一趟地往家裡搬過年物資。我當着父親感歎,國超單位可真好啊!父親沒理我,而是抱起小孫女,說,小乖乖,回來就好了!

父親這個時候沒歎息,是不願意當着我妻子的面,讓我難堪。但我能看出來,父親對國超羨慕的表情依然如舊。

在此後的幾年,我和國超就沒見過面。每次回家,父親從不主動提起國超,倒是我每次主動問父親。父親說,比你強!我們村裡找他辦過事兒的人回來說,國超啊,現在是領導,蠻有權,找他辦事兒的人很多,全村人都羨慕他!

全村人都羨慕他,我心裡倒是更平靜了些。

我調縣城工作的那年,我照例和妻子帶着女兒回家過年。因交通方便多了,回家的時間也快多了,我們帶了一些山區土特産,下午就到了家。

天擦黑的時候,父親挑着剛從池塘裡挖的一擔蓮藕進了門。妻子在竈堂幫母親燒火,我和女兒就趕緊過來和父親打招呼。我叫父親的時候,他像沒看見沒聽見一樣,沒理我。倒是女兒乖巧靈活,跑過去拿了一筒我們帶回來的特産“水麻酥餅”,站在父親面前,說:“爺爺,這是爸媽給您買的,可好吃了。”

父親放下擔子,接過女兒遞過來的餅,說:“乖孫女,知道給爺爺帶禮物了。”

接着,父親搖了搖頭,又歎了口氣。

看到父親這般表情,我有點不高興,就說:“兒子沒國超那本事,隻能帶點這東西!”

父親表情依然凝重。

父親讓小孫女去竈堂幫忙,支走了她。然後坐在門口的獨凳子上,指着他對面另一個獨凳子,說:“你坐下。”然後扭過頭,看着國超家那邊。國超家門鎖着,沒人。

我問:“國超沒回來?怎麼沒人?”

父親說:“都找國超去了。”

我說:“怎麼啦?”

父親說:“我也不知道。據說,國超跑了!”

我急切地問:“到底怎麼啦?”

父親将手中的餅放在地上,掏出一支煙,點燃,慢慢地,一字一句,說:“賭博。小車賣了。公款用了不少。老婆也離婚了。”

我很驚訝,說:“怎麼出這事兒了?消息準嗎?”

父親沒吱聲。隻是輕輕地将煙頭放在腳下,踩滅,然後拿起地上的那筒餅,用微微發顫的手撕開筒紙——

京山縣志人物篇(京山文學李澤貴)4

攝影 汪瑞華《東方的月亮》

誰偷了白菜

書家門口,就看見支書的婆娘王嬸一手拿着砧闆,一手拿着菜刀,站在門前菜園子中間,罵:“是哪個砍腦殼的呃,抽筋的呃,偷了俺家的菜呃!”

王嬸一邊罵一邊用刀在砧闆上剁,唾沫飛濺,一刀一刀剁在砧闆上的聲音,也是嘣嘣嘣地傳到很遠的地方。

六兒本想走過去算了,但他還是停下腳步,放下擔子,想勸勸王嬸,說:“王嬸,您就别往死裡罵了,您這菜地裡的菜被偷了,您看您是能把賊罵出來還是能把菜罵回來咋地?”

王嬸沒理六兒,還在那兒罵,而且架勢更大了:“是哪個斷腿子的呃,剁手指頭的呃,你偷了俺的菜吃了成瘸子成啞巴呃——”

六兒感覺沒趣,挑起擔子擡腳走的時候,對王嬸說:“我說王嬸啊,您就蓄點力氣吧,别讓刀把手給剁了。”

沒想到這句話引火上身了。

王嬸覺得六兒在咒她,于是又罵上了六兒:“六兒你個雜種呃,你憑什麼充六個手指咒我呃,别人偷了俺家的菜,與你這個雜種有什麼關系呃,是不是你偷了俺家的菜呃——”

六兒聽王嬸這麼一罵,好像自己是那個偷菜的賊了。于是又停下腳步,對着王嬸大聲說:“嬸子,我又沒偷您家的菜,您幹嘛罵起我來了?我叫六兒,可我沒長六根手指,我隻是想勸勸您,别太傷力氣!”

王嬸這時就把槍口兒直接對準了六兒:“你個六兒呃,菜不是你偷的是誰偷的呃,不是你偷的你又栽哪根蔥稱哪門砣呃——”

六兒不想勸王嬸了,準備扭頭走人,但他這一扭頭,就看見沿菜地的一排房子前有好多人站在自家門口,看着他和王嬸。他們有的就在那兒笑,有的端着一碗稀粥,用嘴在碗沿左一圈右一圈地喝,然後再擡頭看着他們笑。

王嬸的嗓門越來越大,剁砧闆的節奏也越來越快:“六兒你個雜種呃,我家的菜不是你偷的是誰偷的呃——”

“我說王嬸啊,您家的菜真不是我偷的,就算我知道是誰偷的,我也不會告訴您!”六兒心裡急,但看着王嬸那沖樣,他跺了跺腳,朝王嬸狠狠地甩了句氣話,就挑着擔子賊一樣地快步走了。

上街回來,一隻腳還未踏進門檻,六兒媳婦就嚷嚷:“俺說六兒啊,你一大早上街咋就成賊了?”

“咋?誰說我是賊?”六兒問媳婦。

“這不村子裡大夥兒都在說,連隔壁小娃子都說,六兒叔早晨偷支書家大白菜了。那王嬸拿着砧闆菜刀追着你罵咧,你擔着大白菜溜溜就跑了。”媳婦用眼瞪着六兒。

“那白菜不是你昨晚上在咱自家園子裡弄的嗎?咋就成偷的了呢?”六兒進門放下擔子,搖了搖頭。

“我說六兒呀,你上街擔着大白菜,支書家的大白菜又被人偷了,這不巧了嗎?”媳婦過來幫六兒收拾籃筐,說道。

六兒撓了撓頭,說:“你還别說,這還真是巧了,難怪我在勸王嬸的時候,大夥兒都盯着我笑,那樣兒就像我是賊。這不行,我得去找王嬸把話說明白了。”

“别去,說得明白呀?你這是黃泥巴掉到褲裆裡,不是屎也是屎。”媳婦邊說邊攔住了六兒。

“那咋辦?”六兒停住了腳,站在那兒猶豫。

一擡頭,卻看見了王嬸。王嬸走了進來,手裡沒拿砧闆,也沒拿刀。

“王嬸,您可是貴客啊,您快坐,您快坐!”媳婦一看到王嬸進門,趕快打招呼,順手端過來一個闆凳。

六兒卻愣在那兒沒動。

王嬸坐下來,沒正眼看六兒,對六兒媳婦說:“我說大媳婦啊,最近村裡老出怪事兒,是不?”

“是啊,王嬸,張毛子家菜地裡的菜被人偷了,牯牛家菜地裡的菜被人偷了,黃二狗家的菜地裡的菜被人偷了……這些事兒,村裡都曉得。這不,都敢到您家了!”六兒媳婦跟王嬸說着。

“我說王嬸啊,您家的——”六兒聽媳婦說起偷菜,忙接過話頭。

“我說六兒啊,您急什麼急,聽王嬸的!”媳婦讓六兒别說話。

“我說大媳婦啊,你說哪家菜地被偷了不是事兒呀,我家老頭子到派出所報案,派出所說這大點兒事,由村裡自行處理。于是,我家老頭子就天天晚上在村裡轉來轉去的,也沒個結果。這不,前幾天,老頭子到鎮上去開會回來,鎮領導說我們村裡的風氣不好,要老頭子好好整治整治。我說大媳婦呀,你說這該咋辦啊?”王嬸跟媳婦說着,也沒看六兒。

“我說大媳婦啊,你家的菜也被偷了不是?”王嬸問六兒媳婦,臉上露出了笑。

“您怎麼知道?我家的菜地前幾天被人扯了好大一塊,我誰也沒說呀?”六兒媳婦很驚訝。

王嬸這才轉頭看了看六兒,接着說:“六兒,你擔的那菜其實就是我家菜地裡的!”

“啥?”六兒有點急,眼睛瞪得老大,“您說我擔的菜是您家地兒裡的?”

“是呀,這不前幾天,我家老頭子在村裡轉的時候,發現你家菜地空了好大一塊,就感覺你家地被人偷了,自己又天天轉來轉去的,這傳出去多不好呀,于是,前天晚上老頭子就扯了我家地裡的菜,補到你家地裡去了。”王嬸說着,眼睛看着六兒媳婦。

“哎呀,原來是這麼回事啊,我是說菜被扯了,咋又給補回來了呢!”六兒媳婦很驚訝,接着說:“昨天晚上,我就把補上去的菜裝在籃筐裡,讓六兒到街上給賣了。不想剛好碰上了您——”

“你看看,村裡出這事兒了,大夥兒都在心裡裝着,都在猜是誰幹了這事兒,但都不明說,我家老頭子天天晚上在村裡轉來轉去的,也不是個事兒呀。所以,我今兒個早晨擺了個台子,想讓大夥兒都知道被偷的事兒。要是大夥兒眼睛都盯着,比我家老頭兒一雙眼睛強多了。你們說呢?”王嬸說完,又笑了笑。

“王嬸啊,您這也太——”六兒媳婦還是很驚訝。

“王嬸,您就這樣讓我當了一回賊呀,看來不把賊揪出來,我還真成賊了!今天晚上我就和支書一起轉轉去!”六兒說着狠狠地揮了一下拳頭。

王嬸起身出門,六兒媳婦說:“六兒,還不快把今兒個的白菜錢給王嬸!”

王嬸回過頭來,說:“讓六兒背了鍋,我已經很慚愧了——”

這事兒後,誰偷了白菜慢慢變得很不是問題,重要的是村裡再也沒有發生過偷東西的事情,不光隻是白菜。

那年我剛滿十二歲,王嬸是我當支書叔叔的老婆,六兒後來接了我叔的班。

京山縣志人物篇(京山文學李澤貴)5

攝影 汪瑞華《溾水之夜》

味 道

有人跟顔局長開玩笑說,您這名兒取得真好,叫顔回,與孔門七十二賢聖之首一個名兒。

顔局長便說,這哪跟哪啊,人家是聖人,我家世世代代都是凡夫俗子,沒那品兒。

但話說回來,顔局長确實有儒雅之氣。瘦長的身材,白白的皮膚,戴一副金邊眼鏡,說起話來慢條斯理的,辦事有闆有眼的,待人客客氣氣的,謙和仁讓。

那天,顔局長剛起身準備上趟衛生間,一位客人夾着個皮包進來了,說:“局長,您好!我想把我們的業務跟您介紹介紹。”

顔局長一看便知道這是個幹推銷的,但急事不等人啊,就說:“你坐會兒,我先去一趟衛生間。”

顔局長正在衛生間蹲得解氣,突然從衛生間門外進來一隻手,手裡拿着一沓鈔票。還沒等他開口說話,那人手一收,鈔票留下,人走了。

上完衛生間,顔局長拿着鈔票邊走邊看,果然在鈔票裡面夾着一張名片。回到辦公室座位上,照着名片上的手機号碼,顔局長用手機打了過去,但對方不接聽。他想,這才怪事了,我既不認識這個什麼的業務經理,也沒和這家公司有什麼業務往來,是不是搞錯了?

現在幹銷售這一行,競争激烈,業務難做,沒有一點花樣兒,就更難了。您瞧瞧,這花樣兒都玩到這份兒上了!

自從當上局長,還确實有變着花樣兒送禮的,但每次顔局長都是兵來将擋,水來土掩,從沒潰過口,也從沒留過縫兒。

可有人就是不信邪,說我就不相信顔局長油鹽不進,滴水不浸,是聖人,更何況局長自己都說自己是凡夫俗子。

這次的事兒,也真的給顔局長出了個大難題。

他又重撥了兩次電話,對方始終不接聽。于是,他又拿起鈔票,看了看,又聞了聞,然後将電話打到了局财務科。

時間會讓很多事情變得順理成章,也許他們幹銷售的就認這個理兒。

轉眼到了月底,日清月結,這是局裡的财務管理制度。顔局長也很能當表率,每月都要問問當月的财務狀況,順便審核一下條據。

來到财務科,一大摞條據已經擺在了桌上。顔局長坐下來,開始審簽。财務科長站在顔局長身邊,作解釋。

簽到最後一張的時候,顔局長突然放下筆,又摘下眼鏡,眼睛盯着發票,認真地看。

科長連忙湊過去,看了一下,說:“這張是駱副局長昨天親自送過來的,有業務科的同志經手。”

顔局長沒吱聲,而是将發票翻過來,翻過去,再翻過來,再翻過去,然後将發票拿起來,聞了聞,放下,又拿起來,聞了聞,再放下。

看着局長的神态,科長急了,說:“您又是看,又是聞的,莫非這發票——”

顔局長拿起筆,在發票印章處畫了個圈,然後蓋上筆,起身說道:“請你們把這張發票,哦,對了,還有我上次給你們的那一沓鈔票,一起送到駱副局長辦公室,讓他看看,也聞聞其中的味道!”

一向和藹可親的顔局長表情嚴肅地離開了财務室。

财務科長拿着那張發票看了又看,聞了又聞,沒啥異味呀,但被顔局長畫上圈的那個印章清晰可辨。然後,他又拿出那一沓鈔票,看了看,聞了聞,也沒看出什麼異樣,沒聞出什麼味道,但在看和聞的時候,他發現了紮在鈔票裡面的名片。拿出名片,他隻看了一眼,便一拍大腿,說:“局長啊局長,您實乃孔門聖人哪!”

其實,賬務科長隻是明白了顔局長看了看的意思,這聞了聞的味道,是他怎麼也體會不到的……

京山縣志人物篇(京山文學李澤貴)6

攝影 汪瑞華《恵亭日出》

冰棒呃

“冰棒,冰棒呃,賣牛奶冰棒呃——”

每天中午,總能聽到那個推着自行車,車上綁着一個木箱子,箱子外面裹着一層厚厚棉絮的中年男子的吆喝聲。

那個時候,一到大熱天,大人小孩都會搬上涼床或者直接将家裡的哪扇門下了用長闆凳擱着,在堂屋裡或者在門前的樹蔭底下乘涼睡午覺,熱醒了,就順手拿起手中的蒲扇煽幾下。

聽到中年男子的吆喝,大家都感慨,要是能吃根冰棒,該多涼快、多爽啊!

在當時,能買根冰棒,還真是件不容易下決心的事兒。

至少對我們家來說是這麼回事兒。可隔壁國茂家就不一樣,他大(大,父親的稱呼,下同)經常給他買冰棒吃。有一次,中年男子的吆喝聲來了,伴随着吆喝聲的是國茂大的聲音:“來來來,買冰棒,有沒有牛奶的?國茂,快過來,大跟你買牛奶冰棒吃!”

國茂家和我家是鄰居,家境其實和我家也差不多,國茂比我早出生十幾天。那天,我大睡在堂屋裡的門闆上,我睡在門口樹蔭下面的涼床上,聽到國茂大說給他買牛奶冰棒,我便坐起來看,于是我就看到國茂拿着一支牛奶冰棒,一口接着一口,吱溜吱溜地吃得直喊涼快、涼快、真涼快啊!

這聲音也真讓人羨慕啊!我轉頭朝堂屋看,隻見我大将手裡的蒲扇狠狠地煽了幾下,然後翻了個身,又呼呼睡去。我不知道我大是否看到了我那饞樣,但在我的印象中,我大好像從沒下過這樣的決心。

倒是我媽很想讓我感受冰棒的味道。

那年,我上六年級,上午第三節課的時候,老師正在報聽寫,媽戴着一頂草帽,滿臉灰塵,衣服上還粘着麥草,突然就跑進了教室,這顯然是在打麥子的麥場上跑過來的。媽兩手捧着一支冰棒,直接到了我面前,将一支已經融化了一半的冰棒放到我桌子上,說:“快吃,快吃!”

媽跑出去的時候,我也拿着冰棒跑到了教室門外,喊了聲:“媽——”就将冰棒扔在地上,然後回到了座位上。當時,我是憤怒的,覺得媽的行為太讓我沒臉面。

在座位上,我看到媽回過頭來,又跑過來将冰棒撿起來,拿在手上看了看,跺了一下腳,又往麥場跑過去,卻并沒有吃那支冰棒。

那節課的聽寫,我是在隐隐的淚痕中堅持下來的,但我并沒感受到媽是含着淚回到麥場上去的。

中午回家吃飯的時候,我沒理媽,媽除了招呼我們幾個兄妹吃飯,一直沒提冰棒的事兒。

吃完飯,我在門前樹蔭底下的涼床上睡覺,媽在門口的麥草垛邊蓐草靶子。沒會兒,中年男人的吆喝聲又來了,是在隔壁國茂家門口,大概是我家從沒買過他的冰棒,他每次來的時候都在國茂家門口吆喝的聲音特别大,而在我家門前都是很快就過去,也不怎麼吆喝。

“他大,賣冰棒的來了。”媽放下手中剛蓐好的一個草靶子,朝睡在堂屋的我大喊了聲,我大沒反應,媽又喊了聲,我大舉起手中的蒲扇煽了幾下,又哼了一聲,翻了個身,繼續睡覺。

我從涼床上坐起來,沖我媽說:“媽,我不愛吃冰棒!”

我媽看着國茂大給他買了支牛奶冰棒,歎了口氣,拿起一大把麥草,使勁地蓐。

在我們家,我大是當家人,我媽不識字,但勤勞溫順,隻知道一天到黑拼命幹活,遇事總看我大的。

酷熱的夏天過去,“秋老虎”剛剛駕臨。那天中午,一群麻雀在樹上跳來跳去,叽叽喳喳地叫個不停。悶熱的天氣,伴着麻雀令人煩躁的叫聲,我在涼床上翻來覆去睡不着,我媽就拿着蒲扇過來給我煽風。

正當我迷迷糊糊快進入夢鄉的時候,中年男子那熟悉的聲音傳來:“冰棒,賣牛奶冰棒呃!”

“國茂——國茂——”國茂大拉着調喊着,顯然不知道國茂到哪兒去了。

“大——”國茂回了他大一聲,接着便是一串樹枝折斷的聲音,然後就傳來了國茂“哎喲”的叫聲。隻見國茂坐在地上,用手摸着腳哭了起來:“好疼啊!好疼啊!”

國茂大、我媽、還有我大聽到國茂的叫聲趕快跑到國茂身邊,急切地問:“國茂,咋啦?咋啦?”國茂大想拉他站起來,這時,隻見中年男子迅速跑過來,抓住國茂大的手說:“大哥,别動!千萬别動!”又轉身跑過去從箱子裡拿出幾支冰棒,又扯了包在箱子外面的布帶,跑過來将冰棒綁在了國茂腳踝上,又捏了幾下國茂的腿,說:“可能是把腳崴了,等冰棒化完了,大哥你再扶他起來吧!”然後,中年男子就推上自行車走了。

原來,國茂大叫他的時候,國茂正在他家門前的樹上掏鳥窩,聽到他大喊他,回頭應了一聲,不想手一松就從樹上掉了下來,幸好掉下來的時候,國茂抓住了樹枝,隻是崴了腳。

第二天中午,中年男子的叫賣聲照舊來了:“冰棒,冰棒呃,賣牛奶冰棒呃——”

“來來來,來支牛奶冰棒!”隻是這次喊的并不是國茂大,而是我大。

中年男子在國茂家門前愣了一會兒,然後推着自行車走到了我家門前。我很驚訝地從涼床上坐起來,就看到我大拿着蒲扇從屋裡出來,我媽站在門口看着我大。

中年男子收完錢走了。我大将冰棒遞給我,說:“快吃。我原來隻看他在賺錢,想不到他還很能幫人!”

京山縣志人物篇(京山文學李澤貴)7

攝影 汪瑞華《光線》

盈盈之中的空隙(創作随感)

李澤貴

這段時日,老惦記過往,把腦子整得一塌糊塗。照說,我還未加入龐大的重陽節隊伍,應該給自己留點空間才是呀。于是,便捋了捋,想把一些特别占用空間的事兒清理一下——

二十年前,在八股文中鬧騰了近十年後,一頭鑽進了文學的被窩。那股熱浪勁兒,就好像文學能當飯吃,能治百病,能成大範兒似的。那年,《京山文學》創刊号登載了我的小小說《獎金》,這是一篇除了内容以外,從結構、布局、表述以及設懸、留白等高度模仿的入門級作品,居然讓我興奮得手舞足蹈。從此,小小說便成了我的熱戀,購書、訂刊、閱讀、寫作、投稿,樂此不疲。也是從那時起,我征訂了《百花園》《小小說選刊》《微型小說選刊》《諷刺與幽默》等十多樣登載小小說的報刊,不論走到哪,身邊總有一到兩本刊物陪伴着我,同時,幾乎每周我都要寫一到兩篇小小說,正因為有這股子熱情,我的小小說跨過了省級刊物的門檻,還有作品登上了國家級的文學刊物。熱情之水沒有白流。

寫作需要一種狀态,一念閃過,就需要交給文字,否則,就是遺忘。文學源于生活,小小說的閃念會在每一個生活的瞬間出現,或平靜,或急性,或沉默,或熾烈,都映照着生活的真實。記得有一年,我寫了一篇無比真實的小小說,當時的靈感和激情都無比澎湃,千把字,一氣呵成,連改都沒改就投了,也登了。第二天,坊間的議論來了,我的手機響了,文章中的當事人出現了,這事兒的波折現在想起來也覺得有點兒難過,畢竟是一件揭傷疤的事兒。寫作和現實之間把握尺度的糾結,讓我思考了好久好久,有時甚至覺得這小小說還能不能寫下去。

此後是很長一段時間的沉寂,我把大量的時間用在了讀名著名篇上。魯迅的《一件小事》、汪曾祺的《陳小手》、許行的《立正》、馮骥才的《世俗奇人》、林清玄的《送一輪明月》,還有歐·亨利的《麥琪的禮物》、契柯夫的《一個文官的死》、星新一的《特技》,等等。這些被曆史印證具有代表性的小小說,從人物、情節、結構、語言等文學因素上所展現出來的藝術性,無不讓人拍案叫絕。也正是這樣的閱讀與領悟,讓我深深地感到小小說不僅僅是真實生活的映照,更需要用寫作技巧去深度挖掘所應有的靈性與靈魂,真正讓所創作的每一篇小小說沾點兒藝術的露珠。回想起來,在小小說的創作上,我充其量還隻是一名愛好者,隻是把每一個閃念作個記錄,有些可能隻觸到了藝術的邊緣。

在寫小小說的路上踽踽而行二十多年,從暴風驟雨到零星小雨,這應該說表達了我創作情緒的變化。在二○一七年出版了小小說集《不約之約》和編印了工作集《國策路上》之後,我想我的文字生涯該畫個句号了,畢竟玩文字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它的消耗會讓人透支很多很多。可生活從來不是枯燥的,生活中的每一個雨點都會在腦海裡洇濕一塊需要擦拭的印迹,而且越是曾經的過往,越是模糊的東西,越像陳年的老酒,越像袅袅的吹煙,讓人沉醉和浮想。于是,現在的我,寫過往似乎成了一個主題。《羨慕》是真實的,我在寫作時,連人名也沒虛化;《誰偷了白菜》《味道》《冰棒呃》是印象的浸潤和散發。這也算是我近期下的零星小雨吧,就是不知道這雨下得是不是适季、适時、适勢?

新時代的美好生活是幸福的,我也享樂其中。工作之餘,找了練字、吹箫、打球等樂事兒,把生活安排得鋪滿鋪滿的,一天也沒感覺到搓腳揀手,無所事事,但靜下來的時候,不知不覺還是把寫作放在了樂事兒之首,有時甚至在電腦上一邊聽音樂一邊敲些文字,都不知時間到哪兒去了。似乎又感覺,寫作就像一張紙片,在盈盈之中,隻要有空隙,就能插進去,把生活填充得厚重,也輕盈。

敲了半天文字,關電腦的時候,想起身放松一下,可剛站起來噓了口長氣,手機響了。

“喂,你是商貿公司拖豬的朱師傅嗎?”

“對不起,你弄錯了!”

我嘿嘿地笑了。又坐下來,将手放在了鍵盤上——

看來這小小說,還得寫下去!

,

更多精彩资讯请关注tft每日頭條,我们将持续为您更新最新资讯!

查看全部

相关娛樂资讯推荐

热门娛樂资讯推荐

网友关注

Copyright 2023-2024 - www.tftnews.com 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