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南山000

沈從文先生去世後，汪曾祺寫了一篇追憶恩師的散文：《星鬥其文，赤子其人》。文章的結尾，是這樣一段話：

沈先生家有一盆虎耳草，種在一個橢圓形的小小鈞窯盆裡。很多人不認識這種草。這就是《邊城》裡翠翠在夢裡采摘的那種草，沈先生喜歡的草。

我初讀時，很是愕然，感覺這段來得太随意。剛剛還沉浸在失去恩師的悲痛中，突然話題一轉，說了這樣一段話，且文章到此戛然而止，好像有點多餘。反複讀了全文，才明白，這段竟然是全文的總結，也是沈從文先生一生的總結。

虎耳草拉丁文的直譯是“破岩者”，因為它可以生長在暴露的、高而險的岩石裂縫中。無論生長環境多麼惡劣，虎耳草都不管不顧，它隻管努力生長。這些不起眼的虎耳草，擁有着超越其他生命的茁壯的生命力和頑強的意志。

汪曾祺在這篇文章中，回憶了恩師沈從文寫文和做人的衆多事情，以清淡的筆觸，勾勒出了一個真實、鮮活的沈從文。在汪曾祺看來，沈從文就如同這虎兒草，出身平凡，成長環境惡劣，卻創造了小草割裂岩石般的奇迹，靠的就是和虎耳草一樣的堅韌和對生活的熱愛。

01 草一般的平凡出身，開創不凡的人生

沈從文老家湘西，生逢亂世。小時候很頑皮，打架、逃學、遊水、鬥蛐蛐，和周圍的調皮小子沒啥兩樣。14歲時，隻有小學學曆的沈從文，被迫離開學校，加入了當地的土著部隊，四處流徙。後來加入了正式的部隊。

1922年，20歲的沈從文，隻身來到北京，尋求不一樣的生活。汪曾琪在文章裡面寫道：

二十歲冒冒失失地闖到北平來，舉目無親。連标點符号都不會用，就想用手中一支筆打出一個天下。

就這樣一個小學學曆，連标點符号都不會用的沈從文，通過自己的努力，不僅在大學從教，更是成為了一位文壇大師。他的作品《邊城》在“20世紀中文小說一百強排行榜”中，僅次于魯迅的《呐喊》，排名第二。諾獎評委漢學家馬悅然曾痛心的說，“若沈從文1988年沒有去世，他會得諾貝爾文學獎。”

他真的用一支筆打出了一個天下了。一個隻讀過小學的人，竟成了一個大作家，而且積累了那麼多的學問，真是一個奇迹。

他就像一棵生活在岩縫裡的虎耳草，無視殘酷的環境、惡劣的天氣，隻一心向上生長，終于割裂了岩石，成就了奇迹。

02 少數民族的血統，帶給了沈從文虎耳草般野性的堅韌——耐煩

“湘西有少數民族血統的人大都有一股蠻勁、狠勁，做什麼都要做出一個名堂。”這個蠻勁和狠勁，成就了沈從文的堅韌，野性的堅韌。

剛到北京的幾年，沈從文的溫飽都成問題，可他隻是不停的寫；多次考試失利，從不輕言放棄；屢次投稿失敗，依然沒有停止寫作。他的努力與才華，終于被郁達夫看到了，他才得以在20世紀的文壇嶄露頭角。

沈從文被稱為“多産作家”，因為他幾乎每個月都會發表幾篇小說，每一年都會出幾本書。而他之所以能有如此成就，是因為他日以繼夜的寫。年輕時的沈從文經常流鼻血，加上凝血功能比較差，時常會在寫作時，暈倒在自己的鼻血中。即便如此，他還是不停的寫。這種堅韌，給他帶來了成功。

我把這種堅韌，稱為野性的堅韌，因為這種堅韌，不會被周圍的環境所制約，不會因自己的處境而改變。

而這種堅韌，被沈先生稱之為“耐煩”。他的“耐煩”，意思就是锲而不舍，不怕費勁。

沈先生很愛用一個别人不常用的詞：“耐煩”。他說自己不是天才（他應當算是個天才），隻是耐煩。他對别人的稱贊，也常說“要算耐煩”。

沈先生看到後輩認真做事，總是會稱贊：“要算耐煩”。這是沈從文所贊賞的優秀品格，也是沈從文所追求和具備的品格。

沈從文是堅韌的，他筆下的生命也是堅韌的。比如《邊城》中的翠翠，一個沐浴着自然雨露長大的姑娘，身上便有着這種野性的堅韌。翠翠最愛虎耳草，她向往真摯的愛情，在追求愛情的道路上，她有羞澀，有癡情，但，最讓人心疼和敬佩的，卻是她追求愛情時的堅韌。

沈從文的“耐煩”，成就了他堅韌的品格，就像虎耳草的花語：持續。無論做什麼事，我們最需要的，就是這種“耐煩”。耐下心來，不怕枯燥、困難，隻一心做事。這是沈從文留給我們的智慧。

03 赤子沈從文：高尚清白

“星鬥其文，赤子其人”，是四妹張充和對三姐夫沈二哥一生的評價。“星鬥其文”自不必說，是稱贊沈從文的作品如星鬥，多而璀璨。“赤子其人”是在稱贊沈從文的為人。

“赤子”，本義是剛出生的嬰兒，後來，“赤子”便指純潔善良、毫無私心雜念的人。沈從文被四妹稱為“赤子”，汪曾祺是極贊成的。可他并沒有明确表示出來，隻是在文中說了這樣一段話：

沈先生的家庭是我見到的最好的家庭，随時都在親切和諧氣氛中。兩個兒子，小龍小虎，兄弟怡怡。他們都很高尚清白，無絲毫庸俗習氣，無一句粗鄙言語，——他們都很幽默，但幽默得很溫雅。一家人于錢上都看得很淡。

這段話是在稱贊沈從文的兒子們，稱贊沈從文的家風。而沈從文不僅是家庭一員，還是一家之主，那沈從文自然也是高尚清白的。

①沈從文對待學生，盡心教導，竭力扶持。

為了給學生示範多種寫作方法，沈從文花費大量時間和精力寫了很多部具有指導性價值的小說。為了教學生寫對話，他寫了一本全由對話組成的《若墨醫生》；為了示範“講故事”的寫作方法，他寫了《月下小景》；著名的“文白夾雜”的沈從文體，也是為了教學試驗出來的。

沈從文對學生也盡量提攜扶持。不僅幫學生修改稿子，還把改好的稿子寄給相熟的報刊，盡量争取發表。汪曾祺的許多作品就是通過沈從文發表的。

不僅是對待學生，對其他有才華的青年，沈從文也是竭力相助。他自己出錢，給年輕的詩人出詩集，賣字幫助一位詩人還債，把稿費寄回家鄉辦學……他自己卻總穿退了色的藍布衫。

②沈從文愛收藏，卻不私藏

沈從文喜歡收集，瓷器、舊紙、漆盒、大藏經的封面、扇套、眼鏡盒、香袋……有的很貴，有的便宜。無論是貴的，還是便宜的，他都舍得送人，并不私藏。他搜集器物的原則是“人棄我取”，不與人争。

他收藏這些東西，不是為了消遣，也不是為了賺錢。細心一點就會發現，沈從文所收藏的，都是充滿中國文化色彩的物品，他收藏是為了研究，研究中國曆史文化。他面對這些物品時，内心充滿的是感情，而不是占有欲。所以他才能夠做到收藏而不私藏。

汪曾祺寫道：“到了晚年，（沈先生）喜歡放聲大笑，笑得合不攏嘴，且擺動雙手作勢，真像一個孩子。”

沈從文像孩子一樣純潔無瑕，善良無私，被稱為“赤子”是再合适不過了。“隻有看破一切人事乘除，得失榮辱，全置度外，心地明淨無渣滓的人，才能這樣暢快地大笑。”

沈從文高尚清白，懷着一顆赤子之心，幫助了很多人，也影響了很多他幫助過的人。很多人被他的赤子之心所感動、感化，成為了另一個“赤子”，比如汪曾祺。

結語：

很多人，有了成就，便沒了自我。沈從文不是，他喜歡虎耳草，願做虎耳草。從始至終，他都如同虎耳草一般堅韌耐煩，也如赤子一般高尚清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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