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張泠

又一個父親節。閱古今中外各種藝術門類，盡管不乏表現父親形象的經典作品，但從數量看，表現父愛主題的遠遠不及表現母愛的。有人認為是社會原因使然，在父權社會，男主外女主内，以照顧家庭為主的女性，可以更多地與孩子親密接觸，彼此之間的情感也就更深；也有人認為是生理原因使然。兩種見解，都有道理。隻是無論如何，沒有父親就沒有生命的延續。父愛，同樣值得我們去發現、贊美。

哲學家弗洛姆在《愛的藝術》中說道：父愛是有條件的愛，父愛的原則是“我愛你，因為你符合我的要求，因為你履行你的職責，因為你同我相像”。誠然，與無條件的感性的母愛相比，父愛更理智，它更能代表思想的世界、秩序的世界、原則的世界，但如果父愛隻有這些，父親的形象未免會顯得太苛刻、太不近人情。實際上，在現實生活中，很多父愛也很溫情，也很感性。

默默無聞的父愛有點苦

1910年，布魯斯·多德夫人倡導創立了世界上第一個父親節，她的這一想法源于對父親的感恩與懷念。多德夫人的父親在妻子因難産去世後，獨自一人在鄉下的一個農場，承擔起撫養、教育六個孩子的重任，含辛茹苦數十年，終于将兒女們養大成人，但他自己卻因多年過度勞累、積勞成疾而去世。作為家中唯一的女兒，多德夫人以她女性特有的細膩情感，感受到父親的不易和父愛的偉大。她希望通過一年一度的父親節，來表達對父親的敬意。多德夫人家中的故事并非個案，在現實生活中也常有為撫養兒女付出艱辛和無私的愛的父親。

20多年前，從内蒙古赤峰來濟南打工的司師傅，與南部山區的農村姑娘小芬相戀，三年後，兩人結婚。因為司師傅家鄉很窮，小芬不願過去，于是兩人把家安在了小芬村裡。司師傅對能在濟南安家很是知足，對未來也是滿懷憧憬。婚後第二年，他們有了女兒，三年後又有了兒子，兒女雙全的司師傅眼角眉梢挂滿了喜悅和幸福。如果日子就這樣和和美美地過下去，該有多好！然而，兒子2歲那年，小芬走了。

小芬的初中同學小燕勞務輸出去了新加坡，兩年後回家休假在集上邂逅小芬。小芬感慨于小燕從土家雀到洋孔雀的巨變，心中頓生羨慕。聽小燕說這次公司還要招一批人帶過去，她心動了。當妻子說想去新加坡打工時，司師傅堅決反對。理由很簡單，他和兩個年幼的孩子都需要她，一家四口在一起團團圓圓過日子就好。小燕說整天窩憋在一起過這種窮日子有什麼好？大男人窩窩囊囊地在工地上出大力能掙幾個錢？将來孩子大了怎麼辦？小芬不顧丈夫和孩子的苦苦相求，最終還是毅然決然地跟小燕去了新加坡。起初她還常和家裡聯系，掙了錢也往家裡寄，兩年後回來休假，卻平靜而堅決地和司師傅離了婚，從此音信全無。

面對小芬的絕情，村裡有很多風言風語，但為人忠厚的司師傅從未在衆人眼前說妻子一個“不”字。兩個年幼的孩子有時哭着問“媽媽是不是不要我們了”，他總是強作笑臉說：“媽媽出去掙錢了，掙了錢會給你們買很多很多好吃的，将來也會回來看你們的。”從此，司師傅又當爹又當娘，操持着家中一切。他不能像有錢的父親那樣變着花樣地給孩子買各種物品，但他有着不比任何父親弱的父愛。兒子喜歡鄰居家男孩的汽車玩具，他找來材料，用了七個晚上給兒子做了一輛小汽車；女兒羨慕同學脖子上的圍巾，他買了毛線，求大媽、拜大姐，硬是學會了織毛線并親手給女兒織了一條漂亮的圍巾。

兒子9歲那年，司師傅無意聽到孩子們的對話，兒子說今年過生日特别想吃蛋糕店的蛋糕，女兒說爸爸給做的發面蛋糕也很好吃，兒子說還沒吃過蛋糕店的蛋糕呢，王奶奶家小彬過生日他媽媽給他買鮮奶的水果蛋糕，女兒說人家有媽媽疼。聽了孩子們的話，司師傅對着牆淚流滿面，他深深自責着自己的無能。第二天，他騎車去了市區，在勞務自由市場，他等到一份誰都不願幹的搬運又髒又重物品的活計。累到眼冒金星，他拿到了150元錢，然後興沖沖地去蛋糕店，花120元錢給兒子買了一個鮮奶水果蛋糕。那天晚上，在孩子們的歡聲笑語中，身體極度疲憊的司師傅感覺到了生為人父的崇高和幸福，當然，還有一絲絲苦味。

今年，司師傅的女兒要高考了，女兒說考上大學是對他們家别樣的父愛最好的報答。

郁郁寡歡的父愛有點鹹

得知兒子壯壯因偷同學的錢被抓進派出所，宋翔氣急敗壞地将手中的水杯摔到了地上。他百思不得其解壯壯為什麼要去偷别人的錢。

宋翔自認為雖然和壯壯媽離了婚，但他從來沒有虧待兒子，除了應付的撫養費，他每月還要格外給孩子不少于500元的零花錢。凡是壯壯提出來要買的東西，他基本都會答應。

思來想去，宋翔覺着是前妻教子無方才會讓壯壯誤入歧途，于是，他撥通前妻的電話，将其大罵一通。末了，壯壯媽說：“宋翔，除了有幾個臭錢你還有什麼？你以為你兒子真的是因為缺錢才去偷的嗎？”

前妻的話讓宋翔有點丈二金剛摸不着頭腦，不缺錢為什麼要去偷錢呢？

壯壯出事前的一個星期，學校裡開親子運動會，老師要求至少要有一位家長出席。壯壯可憐巴巴地對媽媽說：“媽媽，我很久很久沒有見到爸爸了，能不能讓他來參加呀？”媽媽心裡一酸，說：“好的，我給爸爸打電話讓他去陪你，正好媽媽腰疼，沒法參加。”接到前妻的電話，宋翔有些不耐煩，他說自己最近很忙，沒有時間。前妻讓他看着辦，反正兒子那天會在學校等他。

沒想到開運動會那天，宋翔真的沒去。壯壯一直在學校門口等爸爸，等到最後傷心地哭了起來。晚上回家，壯壯對媽媽說他不想讓同學們認為爸爸不要他了，又問媽媽怎樣才能讓爸爸來看他，是不是他生病了爸爸才會來。媽媽心疼地擁抱着兒子，一時不知說啥好。突然，壯壯掙脫媽媽的懷抱，說：“媽媽，我如果變成壞孩子，爸爸是不是一着急就會來看我？”“别胡說，”媽媽的淚水奪眶而出，“壯壯永遠都是好孩子，爸爸太忙了，等他不忙了就會來看你。”

誰又能想到，為了讓爸爸來看看自己、陪陪自己，10歲的壯壯不惜以偷東西進派出所為代價。

聽前妻講完兒子偷錢的緣由，宋翔久久不能平靜。他望着窗外起伏的山巒，似乎看到了壯壯曲折的心理變化，看到了兒子怨恨的眼神。宋翔舉起手，狠狠地扇了自己一個耳光。

生生不息的父愛有點酸

國章8歲時，母親因病去世，那年，哥哥13歲，姐姐11歲，父親老國剛過39歲生日。最初幾年，親戚朋友時不時地給父親提親，希望他能再找個伴兒，本單位的一個失偶女工友甚至主動找上門，表達與他重建家庭一起過的心願，但老國都謝絕了。他知道自己除了長得還算有模有樣外，沒有其他優勢可供别人依靠，與其讓三個年少的孩子冒着面對後媽冷臉的風險，讓家中整日雞飛狗跳，倒不如自己又當爹又當娘，吃苦受累他不怕，隻要過得清心，讓孩子們健健康康地長大成人，自己就是光棍到老也值了。

靠着一人的工資，老國精打細算安排着一家四口人的生活。為了能讓正在長身體的孩子們吃上一口好的，他甯願自己在工廠裡頓頓啃饅頭就鹹菜。好在三個孩子都很懂事，深知父親為他們付出了什麼，他們學習刻苦，先後都考上了大學。

去大學報到的那一天，老國将小兒子送至車站，臨上車，國章凝視着父親花白的頭發，淚眼婆娑，他動情地說：“爸，您把我們仨都供上了大學，自己卻老了。我會像哥姐一樣去打工賺學費的，您要多保重。”也許是因為童年缺少母愛的原因，國章性格内向，不願說話，像這樣當面向父親表達感情更是從來都沒有過。老國一把将兒子擁入懷中，囑咐道：“章啊，爸一直擔心你的性格，好好學你的專業，要學着開朗些啊！”

國章知道自己的心理可能有些問題，所以，高考報志願時，他選了心理學專業。幾年系統的學習讓國章漸漸明白了自己的問題所在，他也深有體會地認識到童年時期的經曆對人一生心理健康的影響。

女兒3歲那年，國章把已退休的父親接到他家住些日子。老國發現兒子每天上班出門前，都要和孫女擁抱一下，晚上回來也是如此。有一天，他悄悄地問兒子：“章啊，你當爸爸的整天和女兒抱啊親的好嗎？”國章笑了，說：“爸，心理學上說女孩從小要是能從父親那裡得到足夠的愛，就會大大減少将來早戀的可能性。”“啊？”老國愣了一下，“真的？”“真的！”國章沉吟片刻，“爸，當年你擔心我不愛說話，性格不好，你知道我的問題出在哪裡嗎？”國章告訴父親，過早失去母愛，讓他缺失了持續穩定的陪伴和安全感，長此以往，他變得孤獨、自卑、内向，盡管父愛也給了他很多，但大多是粗線條的愛。

老國說當年哪裡懂得這些，他的目标就是讓孩子吃得飽、穿得暖、上得起學。“爸，你能做到這些已經很不容易了。”國章表情很真摯:“要是給我們找個惡毒的後媽，我們仨還指不定會怎樣呢！”

朱自清的《背影》用素樸、細膩的文字，表現了父親平凡的日常中對子女深切的愛。這個背影，也正是千千萬萬個父親的背影。他們堅實，足以扛得住凄風苦雨；他們寬厚，足以裝得下家長裡短；他們溫暖，足以化得開柴米油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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