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面新聞記者 李智 攝影 紀陳傑
明天就回四川老家,他總想起年輕時的事。
18歲的他,拎着一把鐵錘,爬上天台邊沿,腳下直發軟,“砰!”鐵錘重重砸向牆體,幹苦力、拆樓。
1月9日,晚高峰的沈陽有點堵,李軍駕車出門,買東北特産、到汽修店修車、排女兒的課程、行李堆成小山。
在東北打拼22年,但他覺得,我是一個四川人。
1月10日,李軍一家四口從沈陽出發,穿越8個省、19座城市,自駕2400公裡回四川農村老家,和老父親團聚過年。
上有老需要回家看望,下有小還得上學補課,四川和沈陽相隔甚遠,但兩邊,他都得顧着,半個月内,他要往返三次、行程七千公裡。
2019年春節期間,封面新聞将持續跟蹤報道李軍的故事。
1月9日,李軍在公司的工地上,22年前他剛到東北,便是從幹苦力拆樓做起
四口之家在異鄉
“噶哈?讓我畫兩個點(小時)的畫?爸,你知道我不喜歡畫畫。”
“這不也是為你好嗎?這不那啥,你同學不都在補習嗎?”
兩個女兒自小在東北長大,李軍和女兒之間的對話,總是一口濃濃東北味兒。
在東北打拼22年,他的口音早已變了,但廚房的泡菜、豆瓣醬、窗戶上的臘肉,總會提醒他“是個四川人”。
他的老家,位于四川東北部,巴中市萬安鄉鹽井村,紅色革命老區,GDP排名四川倒數第三。
“沒辦法”、“窮”,是他頻繁提到的兩個詞。
他的第一份“工”,是掄大錘、砸牆拆樓,東北的冬天冷,打工的小夥子都沒錢,大家湊錢買了一床厚被子,擠在工地角落裡。
李軍夫妻倆相識于沈陽,都是巴中人,從幹體力活做起,在東北摸爬滾打22年,如今開上了奔馳。
他歸結于,“我們四川人吃得苦”。
自駕2400公裡回家
1月9日,出發前,李軍的妻子在收拾一家人的衣物
兩個女兒,已經是地道的北方女孩,但李軍堅持把孩子帶回去,“不能忘本。”
2400公裡為何不坐飛機?在農村老家,沒車極為不便,過去6年,一家人都是開車回家。
出發之前,兩人專門買了榛子,一種東北幹果;長途行車,又給愛車做了保養;收拾行李、忙前忙後。
1月9日,回家前,夫妻倆在清點給老家親戚買的東北特産榛子
10日早上7時,天已大亮,晴空萬裡,李軍夫妻及兩個女兒,一家四口,踏上自駕回家路。
堆成小山的行李,讓七座旅行車變成了五座,滿滿當當,夫妻倆坐前排、兩個女兒坐後排。
1月9日,一家人的行李塞滿了後備箱
從遼甯沈陽到四川巴中,車程約2400公裡,疲勞駕駛很危險,夫妻倆輪流開車,幾小時就換一班。
回家路上,兩個女兒照常鬥嘴,“姐姐在學畫畫,是不是要學美術專業?”妹妹向媽媽發問。
聽到小妹“插手”自己的事,姐姐不樂意了,“你可管好你自己吧,眼睛都近視了。”
後排的人在鬥嘴,前排的夫妻倆,時不時聊起小舅子的婚禮,“弟媳婦是山西人,婚禮都準備好啦。”
家長裡短,折射出家的溫度。
1月9日,長途行車前,李軍把車開到汽修店做保養
18歲打工少年
九十年代,從四川到沈陽,沒有複興号動車組,隻有慢騰騰的綠皮火車。
“巴中沒有火車,要先坐汽車到廣元,趕火車到北京,中途在北京轉車,整整兩天兩夜。”初到沈陽時,李軍身上隻有70多元。
可就是這70多元,也是父親到處向親戚借來的。
“沒有文化,沒有技術,隻有幹體力活。”恰好趕上沈陽舊城改造的風口,他跟着老鄉一起上天台,掄大錘砸樓。
沒有機械化設備,砸樓全靠人力,用大錘使勁砸碎牆體,剩下可以賣錢的鋼筋,“就算在五樓頂上,也不系安全帶,沒那個意識。”
而在老家村子裡,幾乎每年,都會傳回“打工摔下樓”的噩耗,從樓上摔下去的,輕則斷腿、重則沒命。
“危險?但又有啥子辦法呢?不出來打工,在老家種田,一輩子窮死。”他說。
從18歲到28歲,整整十年,李軍幹的,都是掄大錘的苦力活。
“還是那句話,吃得苦。”到東北的第十一年,有了積蓄,他開始承包小的項目,慢慢做大。
1月9日,李軍在公司的工地上,22年前他剛到東北,便是從幹苦力拆樓做起
大雪封路又堵車
回家的路,總是曲折的。
路上的第一個上午,沿着京哈高速,從沈陽到北京六環,從早上7點走到下午2點,開了7個小時。
1月上旬的東北、京津,沒有暴雪和低溫,天公作美、陽光普照,中途隻在山海關稍作休整。
從下午2點到晚上10點,8個小時,一家人沿着京昆高速,從北京走到了山西運城。
長途開車,不僅是開車的人疲憊不已,兩個女兒年紀還小,不太耐得住性子,媽媽一路都在寬慰。
“開車時間太長,腰酸背疼,眼睛也疼。”夜間駕駛很危險,一家人在山西河津留宿一晚。
1月11日,因為大雪天氣,回家必經的高速路封閉,李軍一家在高速路口等待
11日早上,山西境内一場大雪,封閉了回家必經的高速公路,一等,就到了中午。
雖然上了高速,但從山西到陝西,走走停停,“看到了五六起車禍,下雪以後路很滑,開慢一點。”
2400公裡路程,原本要開兩天,但大雪封路和長距離堵車,到家的時間被迫延後。
11日晚,一家人在陝西漢中留宿,距離巴中老家,隻剩下最後200公裡。
1月12日,李軍一家行駛在四川巴中老家村道上
農村老家的情結
夫妻倆放不下的,是農村老家的父親。
“母親去世得早,父親78歲了。”他嘗試過多次,想說服父親一起到沈陽生活,但都被拒絕。
勸過幾次後,李軍明白了,老父親一輩子在農村,耕田、種菜、趕集……
大約五年前,一棟兩層小樓拔地而地,公路修到院裡,屋旁有一個魚塘,幾塊零散的菜地環繞屋旁,老父親閑不下來。
1月10日,年關将近,當其他人陸續回村後,習慣獨處的老父親,坐不住了,多次向同村人打聽兒子的事。
老父親手有殘疾,背愈發駝了,一個月前,耳朵聽不見,去醫院開了藥,但并沒有效果,說話要非常大聲,他才能聽到一丁點。
“兒子苦啊,出去打工的路費,都是借的。”他說。
時不時,老人會在家挑糞,打理一下菜地,有白菜、芹菜、包菜,老人想着,兒子回家有現成的,不用再買。
閑暇時,老人喜歡坐在院子裡,倚着柱子,用泛黃的煙槍,抽上一杆葉子煙,“抽不慣紙煙,還是本地葉子煙好。”
與父親無言的交流
歸心似箭,12日早上8點,一家人離開漢中,途徑中國第二長公路隧道——米倉山特長隧道。
上午10時40分,當“柳林”兩個字映入眼簾,也意味着家快到了,車下高速、再走四公裡山路,便到了村裡。
老父親上了年紀,手有殘疾,不會用手機,耳朵也聽不到,李軍隻能通過姐姐,向老父親轉告路上的行程。
上午11點,當李軍一家回到老家時,老父親并不在家,到村裡轉悠去了。
得知兒子到了家,老父親爬滿皺紋的臉上,露出了笑容,寂寥的村道上,一個駝背瘦小、但疾步快跑的老人,分外顯眼。
1月10日,在巴中老家,老父親向記者聊起兒子李軍
但是,老父親耳朵很不好,即使說很大聲,也聽不見,父子之間的交流很不暢。
每說一句話,李軍都要湊到父親的耳旁,幾乎零距離,大聲地說話,“你跑到哪兒去啦?吃飯了沒?”
兒子說的話,老父親隻能一知半解,隻是幫着拿行李下車,自顧自地說,怎麼開了這麼久車?
父子之間,更像是“無言的交流”。
記者手記
世上最美的風景 便是回家的路
18歲時,李軍孤身前往東北打工,打拼22年有多苦?隻有他自己明白。
回家的路,足足有2400公裡,穿越8個省和19座城市,53個小時,足夠艱辛,但他放不下老父親,以及鄉土世故。
然而,在參加完小舅子的婚禮後,兩個女兒還要繼續補課半個月,公司尚有事,他要帶着女兒坐飛機回沈陽,待女兒補完課後,再在春節前夕回家。
上有老、下有小,四川和沈陽相隔甚遠,但兩邊,他都得顧着,半個月内,他要往返三次、行程七千公裡。2019年春節期間,封面新聞将持續跟蹤報道李軍的故事。
春節快要到了,世上最美的風景,便是回家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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