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上海國泰電影院宣布,将于8月25日起暫停營業,正式啟動影院設施的更新升級。國泰電影院建于1930年,已經和觀衆們一起走過了92個年頭。
國泰電影院 拍攝By 夏勤治
作為一家具有近百年曆史的老電影院,國泰電影院與許多市民有着千絲萬縷的感情聯系和生活交集。
一家四代
都是國泰的忠實觀衆
始建于1930年的國泰電影院,已陪伴觀衆走過了92個春夏秋冬,也成為徐徐一家四代必不可少的生活場景。
8月24日,是國泰更新改造前最後一天營業。當一家電影院成為四代人共同的記憶,徐徐覺得,有太多關于國泰的片段可以與大家分享。
“國泰電影院要停業改造了!”看到微信推送的消息,我先生當場就告訴了我。
不僅如此,他還立刻把消息轉發給了兒子、親戚、朋友、同事。兒子秒回了一個感慨的表情。
我們全家之所以這麼激動,是因為國泰一直都在我們的生活圈子裡。它的大事,于我家也是大事。
去國泰看電影,是我們全家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你知道,上海以前的電影院,分“頭輪”“二輪”,最新、最好的片子首映,都是在“頭輪”上映的。淮海路上的國泰和南京路上的大光明,就都屬于頭輪電影院。
我婆婆在世的時候,偶爾也會去國泰看電影。我和先生結婚三十多年,經常是結伴去的。我兒子小時候,每學期結束時,學校都要安排一場電影,而且必然是在國泰。我先生就說:“你們學校厲害,每次看電影都是在‘頭輪’!”
後來兒子也有了兒子。我們孫子的人生第一場電影《冰雪奇緣》,也是在國泰看的。
那是疫情前的事了。當時他隻有3歲吧,我先生帶他到附近逛逛,走到了國泰門口。孫子小時候很胖,很好玩,圓滾滾的,門口的工作人員看到他,就來和他打招呼。
然後我先生就帶他進去了。工作人員送給他一個玩的東西,還有一聽飲料。當時正好在放《冰雪奇緣》,他們就問:“你們家小朋友要不要進去看看?”給了兩張票。
我先生就要付錢,他們說不用的,正好是一個小朋友活動的場次,有贈票。孫子就進去看了一會兒,劇情他還不是很懂。出來以後,人家又給了他一捧爆米花,他捧在手裡,很高興地在淮海路上走。
回到家,先生告訴我這件事情,很得意地說:“你看,他有生以來第一場電影,就是在國泰看的!”
國泰的氣質和淮海路一樣,高雅有内涵
國泰在我們心目中那麼美好,與它所處的環境、氣質都有關系。
上海兩條馬路最有名,一條是南京路,人們說它繁華,另一條是淮海路,人們說它高雅。
不同的馬路為什麼會展現出不同的風情?我覺得和沿街建築、場所的氛圍有關。比如南京路上的大光明電影院,大門沿着馬路一字敞開,一看就很大、很氣派。走進去的話也覺得氣場很震懾,因為它的廳堂特别高大明亮,頂上還有一排排閃耀的大吊燈。
國泰和大光明的感覺不一樣。它的位置是在淮海路茂名路的轉角上,将近90度的一個直角。紫醬紅的泰山磚牆前面有很多梧桐樹。它的頂是尖尖的,很引人注目,正面寫着它的英文名字CATHAY,全稱叫“CATHAY THEATRE”。
我覺得它的外形看上去就很高雅。它的門敞開着也是留有餘地的,走進去是一個廳,引導你再往裡面走,再深入進去。這種縱深發展的格局很有内涵,和大光明的一覽無餘完全不同。它不是一個可以大聲喧嘩、呼朋喚友的地方,到了那個環境,人自然而然會收斂,變成低聲細語。
我以前談戀愛的時候,常到國泰來看電影,從我家裡到國泰并不遠。後來結了婚,仍舊是和先生一起來看電影。過去娛樂活動少,也不會經常下館子,對于上世紀80年代的年輕人來說,看電影就是談戀愛的一種方式。能在電影散場後去吃一份生煎、小籠、小馄饨,已經很滿足了。
那個年代進影院,看得最多的是譯制片,比如大篷車、冷酷的心、簡·愛、葉塞尼亞……當時的譯制片都是上影廠的專業演員配音的,他們的配音天衣無縫,加上二次創作,把角色演繹得特别生動,為我們打開了一扇通往世界的窗口。
看這樣的電影,是一種精神享受,每次看完,都會期待再次走進電影院。我先生就負責買票,看看下一批上映的是什麼影片。你可以去問電影院要排片表,或者看新出的電影廣告,那時的廣告畫得特别大、特别好看,上面有上映的日期。也可以在櫥窗裡看這一個月的電影排片表,國泰的櫥窗就有。
那時候買票不容易,都要提前買好、安排好時間。我們這一代人,做事計劃性比較強,不像現在的年輕人,随便逛到哪裡就坐下來看電影了。我先生是醫生,值一次班是28個小時,和他一起看一場電影,要提前算好我倆的休息時間,和他的值班時間錯開。那時的當場票也很難買,電影開場前,影院門口總有許多等退票的人,熱門的電影票都是要提前排隊買好的。
國泰是我們的老朋友,我們等它回來
如今,相伴三十多年的我們已經變成了爺爺奶奶。上一次和先生一起去國泰,看的是《愛情神話》。那部片子一度炒的很熱,而且全程上海話,講的是我們熟悉的生活。所以我們就認認真真跑去看了,盡管那是冬天,還下着大雨。
先生看到好的電影會念念不忘,比如《中國醫生》。電影再現了武漢疫情初起時的嚴峻與緊張,拍得很真實。作為醫生,他親曆過1988年的上海甲肝爆發、2003年的非典,特别是甲肝那年,他還年輕,沖在第一線。從《中國醫生》裡,他仿佛看到了當年的自己。看完這部電影,他就到處推薦給别人。我也很理解。我們兩個人一起看電影,或者兩個人看過同一部電影,就可以通過交流,增進對彼此的了解,産生更多的共鳴。
因為醫生比較忙,有時我會一個人去國泰看電影。比如《芳華》、《無問西東》、《隻有芸知道》、《唐頓莊園》……安安靜靜地沉浸在電影的情境中,那實在是一種享受。
過去的電影院,放映廳都很大,國泰也是。現在的國泰有許多小的放映廳,人少的時候坐在裡面,甚至有私人定制的感覺,我覺得特别好。好的電影就應該在電影院欣賞,如果是在家裡看,就很容易受到周圍環境的影響。
看完一場好電影,我會回味好幾天。好的電影能豐富人的精神生活,不斷提升審美品位。有些老人年紀大了,會過度關注瑣事或者身體的病痛,我建議他們不如去看場電影,感受一下“生活在别處”,接受心靈的療愈。
■徐徐收集的國泰電影票
近幾年我去國泰,發現每周三上午有一個公益專場,來的基本都是老年人,有的是結伴而來的老夫婦,互相攙扶着。這些老人看起來溫文爾雅,而且都是認認真真來觀影的,絕對不會提溜着一個塑料袋就匆忙闖進來。我覺得開設公益專場的想法特别好,它的時間也安排得很好,上午是比較适合老人活動的時間,下午和晚上就是年輕人的世界了。
國泰的工作人員服務态度也都很好,疫情期間,老人看電影一樣要出示健康碼,他們不太會弄手機,工作人員就很耐心地幫他們打開、掃碼,一點也沒有不耐煩的神色。我就親眼看到過好幾次。
這樣的國泰,早已被我和先生視作生活中必不可少的一位朋友。國泰關門,我們當然舍不得,我們全家都希望它早日回來。我們會等着它,也希望它能夠越來越好。
本期新聞晨報·周到《上海會客廳》節目,我們邀請多位來自電影評論界、文化界和設計界的嘉賓就此話題進行分享,回憶自己與國泰電影院的故事,同時送上對電影院的祝福與期待。
電影評論人的回憶與期待
上海電影家協會副主席、上海戲劇學院教授石川認為,國泰電影院已經成為上海這座城市獨一無二的記憶,也是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不管是建築本身還是它的功能,它在100年城市文化史當中扮演的角色,我覺得已經成為上海的城市遺産。”
石川還記得,小時候他雖然家住在五角場,但偶爾“進城”,就會去國泰看電影。比如上世紀80年代初,石川在國泰電影院看了桑弧執導的《她倆和他倆》,令他印象很深刻。
因為是喜劇,小朋友都很喜歡看。毛永明和高英都是一人演兩個角色,演的雙胞胎。那時候隻能去窗口買票,人很多,我記憶中國泰門口那一片還是很大的,人山人海,在那擠來擠去。
上世紀90年代《泰坦尼克号》在國内首映時,石川也是在國泰電影院看了這部電影。對于國泰電影院的改造, 石川認為,現在影院的趨勢是“小廳化”、“設施高端化”,而國泰電影院由最早的一個廳到21世紀初改造成3個廳,後來又多次進行設備升級,但這幾年随着電影産業高速發展,其實已經無法滿足觀衆的觀影需求了。
國泰曆史悠久,一方面這是它的優勢,但另一方面,在現代化過程當中,這也可能會成為它的一個負擔,這是經營者必須要去面對和解決的。
國泰電影院 李亦中 拍攝
上海交通大學教授、電影學者李亦中就住在國泰電影院附近,他童年時代的電影啟蒙就是在國泰進行的。李亦中清晰記得看電影的儀式感:第一步,入場前買一份說明書;第二步,等待工作人員将兩邊高牆上的通風窗一扇扇閉合;第三步,帷幕徐徐拉開,幻燈片映出廣告、放映員工号,最後是以星空彎月為背景的一個“靜”字,于是一部好看的電影開場了。
國泰電影院 采訪嘉賓提供
在李亦中看來,與一些已經消失的老影院相比,國泰電影院無疑是幸運的。上海建設國際文化大都市,必須保留城市的曆史文脈,尤其積澱了曆史底蘊的文化地标。國泰電影院此次重新裝修升級,李亦中希望國泰影院利用得天獨厚的區域優勢,進一步打響自身品牌:
不光硬件要提升,也能夠實實在在集結電影觀衆的人氣。比如可以拿出一個廳,常年策劃放映藝術電影、經典電影及各種主題影展,而不是所有的廳完全跟着商業化檔期走。放映業一直有一句話,“為觀衆找電影,為電影找觀衆”,這就是我對國泰電影院的期待。
在上海電影評論學會秘書長黃—慶看來,國泰電影院也是上海文化助殘的一張名片。2012年6月27日,上海首家無障礙電影院在國泰電影院揭牌成立。此後,每月最後一個周四的無障礙電影專場堅持了十多年,吸引無數盲人朋友。對國泰電影院此次改造煥新,曾多次前往國泰電影院的黃—慶則表示,“百年老店也要與時俱進!”
國泰電影院李亦中拍攝
對于影評人馬聖楠來說,國泰電影院有點像“電影宮殿”,雖然她不常去那裡看電影,不是因為交通不便,恰恰相反,而是因為去那裡會有種要保持儀式感的自覺 ,比如要穿着更得體,和朋友要安排好前後的活動。
因此,馬聖楠去國泰電影院,就保留了約上朋友、正裝出行的“儀式感”。她去國泰看的幾部電影,比如《十二公民》,也往往會有導演、主創在點映活動現場。
電影自誕生,就是面向所有後世的藝術樣式,而對于同時代人的禮物,就是可以和創作團隊面對面地交流,國泰就是這樣一個充滿魔力的宮殿。
對于未來的國泰電影院,馬聖楠期待新裝修的影院能有影院悠久曆史、名人轶事掌故的再現;另一方面,她也希望有一個便于觀衆映後交流的區域,這是熱愛電影之人的樂事。
文化人的行走與畫筆
在2018年5月,複旦大學中文系教授、人文學者梁永安曾經在此地參加了一場老電影院之旅:
下午兩點,趕到國泰電影院,一群人早已到達,開始老電影院之旅。真是一場很别緻的漫步,國泰、蘭心、上海音樂廳、大光明、美琪,5個小時走下來,竟然一點兒不熱,日子選得真好!
國泰電影院更讓人浮想綿綿。它建于1930年,1932年正式開張,是老上海放映美國第一輪電影的頂級影院,與美國好萊塢同步上映。張愛玲當年常常來,遇上喜歡的片子,還會看兩遍。手撫國泰外牆上精緻的泰山磚,想到張愛玲曾悠悠走過。
國泰電影院梁永安拍攝
對于國泰電影院即将重新改造,梁永安表示:“電影是城市之光,照亮人生的種種可能。屆時新國泰的歸來,是新的上海故事的又一個開始。”
2021年夏天,上海畫家、詩人、旅行家楊雲平創作了《淮海路上的國泰電影院》,楊雲平談到:
淮海中路之老建築:淮海路與南京路一樣是上海著名的商業街,除淮海東路和淮海西路外,從西藏南路至華山路的淮海中路築于1900年,原名霞飛路,是最受老克勒們青睐且上海腔調十足的一段淮海路,我遊畫了其中870号建于1930年的國泰電影院。“富麗宏壯執上海電影院之牛耳,雅緻舒适集現代科學之大成”,這是它開業時登在《申報》上的廣告詞,去看過電影的人都知道此言絕非王婆賣瓜,在法國梧桐簇擁下,其裝飾藝術派的精緻外貌也讓人贊歎不已。
現在國泰電影院又要改造了,相信重新揭幕之時,定會再現當年的美麗容貌,同時疊加新時代的風範,成為淮海路及上海的又一地标,赢得所有人的點贊。
鋼筆淡彩《淮海路上的國泰電影院》楊雲平
上海設計師、水彩畫家胡瑜近年來一直在創作“我愛上海的理由”系列作品,其中就包括了電影院主題,她告訴記者,國泰電影院是吾頂頂歡喜的三座電影院之一(另外兩座是大光明電影院、衡山電影院),非常懷念在淮海路上班的日子。
鋼筆淡彩《國泰電影院》 胡瑜
收藏家眼中的往事與記錄
老麥咖啡館主理人老麥除了懂咖啡,也是一位收藏人士。老麥告訴記者,自己曾收藏了上海金融機構與國泰電影院在1940年代的銀行往來賬目:
這是一整本浙江興業銀行與大光明電影院及國泰電影院往來賬目,是十多年前一個偶爾的機會收到的。當年國泰和大光明同屬于一家公司,裡面主要是1947年12月的銀行往來賬目,包括電影拷貝租金、維修金、誤餐費、員工工資(雇員中有老外),等等,詳細開銷及收入,很有看頭呢。紅線标注的上方有Cathay Theatre 和Cathay Grand Corporation,這些是國泰之前的英文名稱。
國泰電影院在1947年的銀行往來賬目(紅線标注上方有國泰使用的英文名稱)
上海圖書館研究員張偉從事近代文獻整理與研究逾三十年,長期耕耘于圖像文獻和城市文化史等領域,對上海的老電影院,他如數家珍。記者就老麥收藏的電影院相關曆史資料向他求證,張偉看後告訴記者:
上海在孤島時期曾有兩大影院公司:國光(旗下包括國泰、大光明)和聯怡(南京、大上海、麗都),之後兩家合并成為亞洲影院公司。國泰電影院那時候英文名字叫“Cathay Grand Corporation”,之所以今天會被一些人譯作“凱撒”,是現在有的年輕人在譯稿中面對“Cathay”之類外文原名,由于不知道此即是當年的國泰,故隻能按原名譯作“凱撒〞。當年上海影院幾乎都有外文名稱,如不熟悉電影史,是很容易出錯的。
國泰是當年上海最重要、最典雅華麗的影院,能夠完整保留下來是上海之幸事,但修複、升級等都必須抱着對曆史負責的心态行事。
各位市民朋友,對于國泰電影院,侬有什麼自己的記憶和故事嗎,歡迎在本末和我們留言分享哦!
新聞晨報周到APP記者·嚴山山 陸乙爾何雅君
圖片來源:夏勤治、何雅君、朱琦
來源: 周到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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