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雲舒

電影《霸王别姬》中，張國榮飾演的程蝶衣，在演虞姬時“不瘋魔不成活”，改變性别改變性格地瘋狂依戀着京劇、依戀着虞姬、依戀着霸王——他的師兄段曉樓，真正将自己沉入到“戲夢”中，達到了難以自拔的程度。

然而，這種癡迷與忘我，從一開始就注定了他的悲劇命運。

“君王意氣盡，賤妾和聊生”。試想，一個視“戲”為命的人，怎麼能不把人生這最後一出戲做成“千古絕唱”？所以，蝶衣選擇在演出人生最後一出戲時，自刎于舞台，悲壯凄美如真正的虞姬，就不難理解了。

程蝶衣的死，就是因為入戲太深，把“舞台”和“人生”混繞在一起了，把自己和角色混繞在一起了。他因戲而生，因戲而癡，因戲而死，戲就是他的夢，戲就是他的人生。

而這樣的人生，對藝術而言，當然是好的，它可以幫助程蝶衣在京劇表演上達到更高的境界，将虞姬這個角色演繹到極緻，但對于程蝶衣個人而言，卻是無奈的、令人惋惜的。

人生就是一個大舞台，我們在其中承擔着多重的角色。當你在回答“你是誰？”這個問題時，我們首先想到的可能是“我是孩子的媽媽，父母的女兒，公司的員工……”，唯獨忘了——我還是我自己。

同事姗剛入廠時是單位的文藝骨幹，每次藝術節排舞蹈，她都擔任領舞，舞台上的姗婀娜多姿，氣質非凡，曾令台下無數觀衆為之着迷。姗還愛讀書，愛攝影，愛旅行，是一個有追求、有個性、生活品位極高的女人。

但是就是這樣一個人，在結了婚、有了孩子以後卻漸漸變了。

姗的先生是企業的高管，平時無暇顧及家庭，而姗那時是車間的辦事員，工作相對清閑。于是，姗就主動承擔起了照顧老人和養育孩子的重任。老人們歲數都不太大，身體也還康健，基本不用她管，她的主要精力都放在了女兒身上。

“要把養孩子當成自己最重要的事業。”這是姗經常說得一句話。

孩子還未出生，姗就買了許多育兒方面的書籍提前研讀；孩子小時每次生病發燒，她都急得茶飯不思，孩子好了，她卻病了；孩子上學了，也都是她天天接送孩子上各種補習班，一日三餐變着花樣做可口的飯菜，晚上陪讀到夜……

姗說，這麼多年，她幾乎把所有的空閑時間都放在了孩子身上，孩子開心她就快樂，孩子情緒低落她就焦慮，孩子，成了她生活中最最重要的精神支柱，也是她投入精力最多的一件事，至于以前的那些愛好、追求，都統統擱置，放棄，無暇顧及了。

好在姗的付出終于有了回報。在今年的高考中，她的女兒高分被上海某高校錄取。

朋友見面都祝賀她，可她卻歎口氣說，好是好，可是送走女兒突然覺得空落落的，除了上班，不知道自己該幹點啥，一天到晚像丢了魂似的，這種無事可做的滋味真不好受！

同樣作為女人和母親，她的這份感受我懂。

“你以前不是愛好攝影和旅行嗎？現在正好有時間可以撿起來啊。”許多朋友給她建議。她不好意思地笑笑：“早就荒疏了。”

無語。不得不承認，姗的确是一個稱職的好媽媽，但似乎也太稱職了，稱職到幾乎忘了自己，她的所謂成功、快樂、幸福都是建立在女兒的身上，難怪女兒走後，她是如此的失落。

做為母親，要勇敢承擔起養育子女的職責沒有錯，但是不要忘了，我們首先還是我們自己，我們要有自己的生活，要有自己的朋友和愛好。

記得前一段時間網上有一篇文章，說某小學生在他的作文裡這樣評價他的媽媽的：表面上她都是為我好，實際上卻是一個什麼都不會的“中年婦女”。警醒！一個女人，如果自己不優秀、不努力，即便是為了孩子，全身心地付出，你的孩子也有可能會不買賬！

其實細想想，“做自己”和“做媽媽”并不矛盾，“自己”做好了，孩子也感到自豪，再做起“媽媽”來，反而會倍感更輕松。

我所在的企業一是家大型鋼企，由于地處深山，信息相對滞後，但是在全體幹部職工的努力打拼下，很多年間，企業效益穩定，職工收入也相對穩定。

正是在這種背景下，部分人認為，反正我端的是“鐵飯碗”，即使企業垮了，國家也不能不管。于是就像傳說中的溫水煮青蛙，部分人開始漸漸變得麻木了，開始放棄自己，懶了，俗了，不思進取了。

可讓大家沒有想到的是，受鋼鐵行業去産能這個大環境的影響，再加上環保方面的壓力，我們這個建廠四十多年的老廠，同全國許多大型鋼鐵企業一樣，效益急劇下滑，許多職工面臨着被分流、被安置的現實。

當時就有許多人想不明白：我曾經是企業的骨幹，是企業的主人，是高速運轉的機器上“一顆永不生鏽的螺絲釘”啊，怎麼能說内退就内退呢？說分流就分流呢？

他們說，做為職工，他們在廠裡的時間比在家裡多，和同事在一起的時間比和家人在一起的時間多。他們加班，他們奉獻，都心甘情願，因為在内心深處，他們中的許多人已經把廠裡當作自己的家。

所以，在辦完手續離廠時，很多人看着熟悉的環境，望着昔日的工友，都情不自禁，流下了熱淚。

從表面上看，他們的淚水是對往日環境和工友的依戀，但從深層次講，他們的眼淚是為自己而流，因為從此以後，他們将告别以往的穩定和舒适，隻身融入社會這個大熔爐中，他們不知道未來的人生會遇到怎樣的艱難和風險，前途對他們來說，有着太多的不确定性。

是的，他們扮演“職工”這個角色中太久了，早已忘了自己這個本體，既沒有練就一技之長，也沒有給自己以後的生活留條後路，所以一旦企業這個“大舞台”出現問題，那些沉浸在“職工”角色中太深的人們，出現惶惶不安、悲觀失望的現象，就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了。

當你對自我本體的關注和對角色的關注嚴重失衡時，你的行為方式、思考方式、關注的重點都會圍繞着你的客體，這種現象在心理學上叫“角色與客體共生了”。當你忘記了你不僅僅是那個角色，同時還是你自己，那麼你也會很自然地忘記了客體也不僅僅是他的角色，更是他自己。

你認同角色的程度越深，對客體期待的程度也就越大，越容易在這個關系中患得患失。而那些越是把客體當作全部的人，和客體的關系問題也越為嚴重。

我認識的一小姐妹，原本有一份不錯的工作，婚後為了支持老公的事業，專門辭職在家做家庭主婦。半年前她突然發現老公出軌了，并要求和她離婚。當時她肺都氣炸了，第一反應是“憑什麼，我特麼死也不離婚，拖死你，你讓我不好過，你也甭想好過！”

說實話，我看着她那副死皮賴臉的樣子覺得好醜。

因為在婚姻裡迷失了太久，她已經喪失了靠自己獲得開心、快樂的能力，所有的幸福感都建立在對方身上，對方的生活如果出現任何令我們不安的元素，就一定會令她不安，甚至出現要阻止、消滅它的念頭，這是一種很危險的關系。

沒有人喜歡把别人的人生押在自己的身上，哪怕這個人是最愛的人。就像美國著名心理治療學家歐文•亞隆在《媽媽及生命的意義》一文中，以夢境的方式與死去數年的母親相遇時所說的話：

媽，我們得分開，不要相互束縛，才能成為完成的人……世界上每一個人基本都是孤獨的，這雖然很殘酷，卻是事實，我們得面對它。因此，我希望有我自己的思想和夢想，你也該有你自己的。媽媽，我希望你不要再萦繞在我的夢裡。

“入戲”太深的人，很容易在“角色”中迷失自己，而一個把自己都弄丢了，連自己都不愛的人，又何談去愛别人？願我們每個人都能在學會愛人和自愛之間，在給予和感受之間，在角色和自我之間，找到那個最重要的平衡點。

作者：雲舒，心裡有陽光，指尖有力量。用文字溫暖他人，也溫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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