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心醬聽很多影迷說過一個共同的習慣，反反複複看李安導演《飲食男女》的開頭片段。

郎雄飾演的大廚，風生水起在廚房裡做出一個色香味俱全的小世界，美好滋味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

當然，《飲食男女》不是一部美食紀錄片，而是紅塵中一家子飲食男女的恩怨情仇故事。

楊貴媚飾演的大姐，将朋友的男友幻想為自己的，又編造了一出慘被抛棄的傷心故事。

多年之後吳倩蓮飾演的二姐，在工作場合遇見這位遊戲人間、風度翩翩的“渣男”，驚覺大姐口中的情劫、或許隻是一場臆想的單向度故事。

王渝文飾演的小妹，現任男友是打工時好姐妹的男朋友。

親姐妹或者好朋友“搶男人”，這是最被诟病的言情劇狗血劇情，《飲食男女》中還存在着輩分不對、不合世俗規矩的愛情，但為什麼呈現出的質感和“狗血”毫無瓜葛呢？

事實上，我們常常說某某橋段狗血、某某劇情爛俗，所指責的并不一定是“内容”本身狗血，而是呈現方式缺乏合理性、延展性，導緻觀感狗血。

換句話說，常說“兄妹、車禍、失憶”是狗血三件套，但有功力的編導團隊，同樣可以駕馭這“狗血”素材、呈現出毫不廉價的品相。

電影中反複出現的一場場景，是看似尋常的十字街頭。

但這個鏡頭每一次出現，都有不同的情緒承載作用。

影片開頭，這段尋常馬路第一次出現，是平平無奇的“都市一角”，作用是引入時空環境、交代故事坐标。

影片中段，隔壁小女孩擠公交車去上學的時候，這段路況繁忙的鏡頭就變成了“都市生活艱辛”的具象表現。

小小的小姑娘，擠在洶湧的人群裡，瞬間被淹沒。

讓人非常能帶入當時的情境中，能體會到老爺子看着小娃娃的恻隐之心。

再然後，故事裡兩位傻女婿上門，車水馬龍的街頭都變得溫馨了起來，彌漫着“有情飲水飽”的氛圍。

電影中最讓舒心醬印象深刻的鏡頭，其實不是開頭的廚房名場面，而是兩個傻女婿抓雞抓不到被老廚師狠狠嫌棄的畫面。

從前，這一家人吃飯，滿滿一大桌子的美食，卻絲毫沒有幸福煙火氣。

女兒們人在心不在，老父親性格過于剛直自用，一家人疏于溝通，氛圍非常令人窒息。

反而是這個指責“你們兩個追有什麼用啊？要一個追一個抓”的畫面，因為雞和兩個人努力撲騰的動态感，而活了起來。

如果說此前的家宴僅僅隻有形式上的“團聚”皮相和食物美感，那麼這個抓雞的瞬間才真正讓家有了溫度。

這相當奇怪的一家人，似乎不能分享彼此的快樂、隻能分擔彼此的挫折和傷感。

故事裡二姐事業有成，小有積蓄投資買了房子，這是非常值得慶賀的事情。

但不論是父親還是姐姐妹妹，恭喜之言都言不由衷，絲毫沒有“喜事”氛圍。

相反，反而是她投資失敗之後，衆人這份“我們在報紙上讀到了”的态度顯得更像一家人。

姐姐妹妹的擔心，都寫在沒敢說出口的察言觀色裡。

老父親的關心則是“你仍舊可以住在這裡”，說話方式語氣依舊又硬又臭，但内裡很溫暖。

老朱的多年老友去世，他一片頹喪。

這個時候，他和二女兒的諸多芥蒂似乎才終于消失殆盡，父女三人相扶相攜一同悲傷。

影片這段拍了被風吹起的白色簾子飄飄落落，老父親失魂落魄坐在沙發上。在這樣悲傷的瞬間裡，這一家父親、女兒的情感，才終于是節拍相同、無有嫌隙的。

電影對“嫁女兒”這件事情的呈現，也非常有意思。

原本應該是喜事，但對于被留下的人而言又多了一層難以言喻的傷感。

小女兒離開家，是被轎車接走，大姐二姐和老父親站在老宅的門口目送；大女兒離開家，是坐在摩托車後座上風馳電掣離開，二妹和老父親站在昏暗的暮色中遙望。

無論是送别的場景，還是離開之後妹妹幫忙收拾房間打包東西的淩亂畫面，都帶着一種說不出的蕭條落寞之感。

原本找到值得托付之人是大喜之事，但故事換了一種視角，拍了被留下的人目送的絲絲傷感。

老朱喪失味覺、起初不肯告訴孩子們，去醫院查心髒病、依舊不肯和女兒們說，二女兒碰巧在醫院遇到她，遙遙看着背影、也沒有明說“不去阿姆斯特丹、要留下來照顧病中父親”。

很微妙，明明是替對方擔心、幫彼此着想，反而不肯說出口。

東亞家庭中傳統的教育模式相對而言更注重“訓誡”，反而容易将溫情藏匿起來。

這樣錯位的表達模式很有真正的溫暖質感。

《飲食男女》中歸亞蕾的戲份不多，但特别出彩，格外讓人印象深刻。

一口湖南方言，存在感太強。

麻辣又市井，精明又可愛，角色特别立體。

原本這段戲份讓人很尴尬，還帶着一些背德、輩分錯位的負面争議，但電影選擇以喜劇的模式來呈現。

最重要的突破口就是歸亞蕾飾演的梁伯母。

電影裡人物還沒正式上場，女兒和好朋友們的對話之間、就已經先行勾勒出了一個“不好惹”的形象。

大雨天從出租車上拎着行李下來，一面抱怨司機不幫忙、一面抱怨女兒花錢大手大腳，正臉還沒在鏡頭前正式出現，“未見其人先聞其聲”，性格特色就已經初見端倪。

正式到朱家做客之後，一上線就以非常長舌婦的姿态，三言兩語迅速得罪三姐妹。

倚老賣老，口無遮攔，剛剛挑剔這個嫁不出去、一會又對那個評頭論足，将“種種讨人嫌的三姑六婆特質”彙聚于一身，帶着濃濃的市井俗氣。

但此處的“俗”，偏偏不是貶義詞而是褒義詞。

很落地，很真實，很有煙火氣。

自作多情誤會了老朱對她的百般奉承，誤解了對方這份對長輩的遷就。

不論是她勸說少喝點時對自己身份的誤會，還是在飯桌之上當衆暈過去的動作，都是這出尴尬情感故事裡重要的喜劇擔當。

如果說朱家爸爸和三姐妹之間的關系有難以溝通的略帶壓抑色彩的“過度真實”質感，那麼歸亞蕾的戲份，則是将現實中讓人讨厭的長舌婦角色、染上了一層理想化的可愛喜劇光芒。

如果換一種方式來呈現，這段故事或許會呈現出非常不堪的質感，但電影選擇以喜劇模塊來表達，很大程度上沖淡了代際錯位帶來的背德感，将重點落在煙火市井氣的笑點上。

飲食男女，煙火紅塵，其間自有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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