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頭蟲”出現在《西遊記》“祭賽國掃塔”一難當中。

“九頭蟲”其實就是“九頭鳥”，故事中它的本相也确實是一隻怪鳥。書中描寫它：

毛羽鋪錦，團身結絮。方圓有丈二規模，長短似鼋鼍樣緻。兩隻腳尖利如鈎，九個頭攢環一處。展開翅極善飛揚，縱大鵬無他力氣；發起聲遠振天涯，比仙鶴還能高唳。眼多閃灼幌金光，氣傲不同凡鳥類。

這隻巨型怪鳥，身體有丈餘寬闊（約合10平米），輪廓圓形似鼋鼍（龜），腳爪鋒利如鈎，叫聲高亢凄厲，一飛沖天；它的九個腦袋簇在一起，眼冒金光，“那怪九個頭，轉轉都是眼睛，看得明白”。

——豬八戒看了也驚呼，自從投胎轉世還沒見過這樣的怪物。

九頭蟲是亂石山碧波潭萬聖老龍的女婿，他曾下了一陣血雨污染了祭賽國的金光塔，趁機偷走塔中的舍利子寶珠，他的老婆萬聖公主也不弱，偷了王母娘娘的九葉靈芝草，兩樣寶貝被他們藏在龍宮之中。

後來，悟空和八戒與九頭蟲酣鬥無法取勝，隻好請巡行此地的二郎神幫忙。二郎神大戰九頭蟲，要用彈弓射它，九頭蟲也不怕，從半腰裡伸出一個頭來要咬二郎神。突然，二郎神的細犬（即俗稱的哮天犬）

“撺上去，汪的一口，把頭血淋淋的咬将下來。那怪物負痛逃生，徑投北海而去。”

這一仗以九頭鳥失頭敗走而告終，悟空把寶貝奪回，把萬聖老龍家徹底剿滅，隻留下龍婆化身為龍鎮守在金光寺。可是九頭鳥并沒有死，從此世間多了一個長着九頭，身上滴血的怪鳥。

可以看到《西遊記》基本上寫出了九頭鳥的特點：九頭、身大而圓，飛高而遠、聲尖、爪利、滴血。

《西遊記》之所以非要叫它做“九頭蟲”，應該是想與以往的神話傳說區别開，另創一片天地。細看書中有矛盾的地方，既然叫“九頭蟲”，腰間為何又多出一頭？此頭被哮天犬咬掉，才變成九頭。其實，這個矛盾正是因為九頭鳥在古書中早就定型了，《西遊記》隻是拿來改編所緻。

明代以前，九頭鳥早已不絕于書，如唐代《三國典略》中說：

齊後園有九頭鳥見，色赤似鴨，而九頭皆鳴。

在古書中九頭鳥有很多名字，最著名的有兩個：“鬼車鳥”和“姑獲鳥”。先來看“鬼車”：

唐段成式《酉陽雜俎》：

“鬼車鳥，相傳此鳥昔有十首，能收人魂，一首為犬所噬。 秦中天陰，有時有聲，聲如力車鳴。”

唐劉恂 《嶺表錄異》：

“鬼車，春夏之間，稍遇陰晦，則飛鳴而過， 嶺外尤多。”

宋周密《齊東野語》：

“鬼車，俗稱九頭鳥， 陸長源 《辨疑志》又名渠逸鳥。世傳此鳥昔有十頭，為犬噬其一，至今血滴人家，能為災咎，故聞之者必叱犬滅燈，以速其過……

綜合這些文字可知，鬼車鳥最初本為十個頭，後來被狗咬掉了一個腦袋，從此剩下九個腦袋和一個斷頭的脖頸，斷頭之處不斷滴血，滴到誰家誰家就有災；九頭鳥還善于收走人的魂魄，所以是專門跟人作對的惡鳥。它的叫聲如同車輪轉動，所以才叫“鬼車”。此外，它的身形也很像車輪。

《夜航船》：

南方人呼變九頭鳥，以其聲音密穆，如九口齊鳴。每于月黑荒村，凄風慘雨，磷火星星，鬼鳥嘻嘻，始颉颃而過。統名鬼車，以其兩翅如車輪推行。”

人們恐懼這種惡鳥又拿它沒啥辦法，隻能在發現它的時候，呵斥狗發出叫聲以吓跑它，或者熄了燈讓它發現不了。原來，狗一直是九頭鳥的克星，宋歐陽修《鬼車》即說：“自從狗齧一頭落，斷頸至今青血流。”《西遊記》則具體安排到二郎神的細犬身上。

《本草綱目》中說鬼車鳥：

“狀如鸺鹠，而大者翼廣丈許，晝盲夜瞭，見火光辄堕。”

即鬼車鳥的樣子像貓頭鷹（鸺鹠），翅膀展開有丈許（這點同《西遊記》），白天看不見東西晚上兩眼賊亮，見到火光就從天上掉下來了。這裡說鬼車鳥是怕火光的，跟前面說要熄燈躲避它又有點矛盾。

而且鬼車鳥還跟貓頭鷹扯上了關系，僅它晝伏夜出這一特點，鳥類中就隻有“夜貓子”才有。難怪民間一直讨厭貓頭鷹，因為它就是鬼車鳥比較“世俗化”的一個化身，貓頭鷹雖然隻有一個頭，但跟鬼車鳥有“親緣關系”。夜貓子進宅——無事不來，這鳥一出現就是兇兆。

九頭鳥的另一個赫赫有名的稱呼則是“姑獲鳥”，當它以這個名字出現的時候，就不光是滴血坑人或者收攝魂魄了，往往還有一項特别的“工作”——抓幼兒。

姑獲鳥沒有孩子，它隻要脫掉羽毛搖身一變就是女人的樣子，還總是晚上出行，所以叫做“夜行遊女”。它專門偷人家的小孩來養活（可能最後要吃掉）。它會先在小孩的衣服上滴血做标記，然後再去偷取，所以人們不敢在夜晚把小孩的衣服露天放置。

魯迅在《古小說鈎沉》中輯錄《玄中記》：

姑獲鳥晝飛夜藏，蓋鬼神類，衣毛為飛鳥，脫毛為女人。一名天帝少女，一名夜行遊女，一名鈎星，一名隐飛。鳥無子，喜取人子養之，以為子。今時小兒之衣不欲夜露者，為此物愛以血點其衣為志，即取小兒也。故世人名為鬼鳥，荊州為多。

《夜航船》上也說：

“夜行娘子，怪鳥也。相傳産婦亡魂所化。晝伏夜行，行則啼哭有淚。人家曬小兒衣服未收，鳥淚滴着，小兒必喪。并主一切不祥……”

九頭鳥，光聽形象就非常離譜的一種鳥，可古人還總是言之鑿鑿地總這個生物分布地區很廣，要麼是“嶺外尤多”，要麼是“荊州為多”，既然這麼多，那也就自然有抓到它的時候。

《齊東野語》記載南宋淳熙年間，李壽翁鎮守長沙時，當地人捕獲了一隻鬼車鳥，圓圓的身子像個大簸箕，有十個腔子，九個有頭，另一個斷裂無頭，滴血不止，和傳說中的一模一樣。

淳熙間， 李壽翁守長沙日嘗募人捕得之。身圓如箕，十脰環簇，其九有頭，其一獨無，而鮮血點滴，如世所傳。”

别以為隻有古代才有抓獲九頭鳥的怪談，現代竟然也有目擊報道。比如圖示：

不管這到底是目擊者看走眼了，還是地方搞的旅遊宣傳，反正就是有這樣的報道。特别有意思的是九頭鳥的目擊地神農架在湖北境内，不免讓人聯想到那句著名的話“天上九頭鳥，地上湖北佬”。

不可否認，這句話雖然有點玩笑，但多少還是有貶義色彩，擱在今天上綱上線那就屬于“地域歧視”類語言。

這句話裡的九頭鳥倒是沒有傳說中的恐怖色彩，是說有九個腦袋瓜所以很精明。那麼為什麼九頭鳥會和湖北乃至湖北人聯系在一起了呢？綜合諸多說法，個人以為是這樣的：

楚地是鳳鳥文化的發祥地，而九頭鳥是鳳鳥一個化身。

《山海經》說：“有神，九首人面鳥身，名曰九鳳。”可見，鳳鳥的一個形象就是“九首（頭）”所以鳳鳥的發祥地——楚地（湖北），自然就和九頭鳥緊密相連了。

鳳鳥是吉祥的符号，但是九頭鳥本身又有不吉利的傳說，兩下中和，就形成了一個略帶戲谑的符号，在“天上九頭鳥，地下湖北佬”這句話的核心意思是想說：九個腦袋瓜很靈活。

其實，九頭鳥還有一個特别的象征被很多人所忽略，它是貪官污吏的代言人。

蘇轼在《異鵲》詩中寫道：

君看彼酷吏，所至号鬼車。

殘害人民的官吏所到之地，人們都以“鬼車鳥”來稱呼他們。

為什麼呢？試想一下，鬼車鳥有九頭則必然貪吃多占，所到之處必滴血污染害人，即身上帶着腐朽惡毒的氣息，真是又貪又腐、又毒又惡；而貪官污吏侵吞公國家錢糧，盤剝毒害百姓，令民衆人财兩空。兩相對照，何其相似乃爾！

不得不說九頭鳥是個複雜而豐富的神話形象，它的身上既可以尋找到鳳鳥祥瑞的痕迹，更可以看到掠食人間鬼車鳥的兇殘；既有對頭腦精明靈活者的戲谑，又有對貪腐之輩敲骨吸髓醜态的比拟。

鬼車鳥就是這樣一個神奇的“生物”。

歐陽修曾有詩句專說他對九頭鳥的感悟：

我思天地何茫茫，百物巨細理莫詳。吉兇在人不在物，一蛇兩頭反為祥。（《鬼車》）

九頭鳥也好，兩頭蛇也罷，你說它是吉兆就是吉兆，說它是兇兆就是兇兆，歸根結底，吉兇之相在于人心而不在于外物。

【圖片來自網絡，感謝原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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