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幾天,我的朋友艾掌門在朋友圈裡說,寫小說的時候,不知道該怎樣進行性描寫,當時我簡單說了兩句,今天又有個作者朋友,專門問我這個問題,還拿我的小說舉例,好像我很懂得該怎樣寫一樣,搞的我很不好意思。不過想想,我畢竟已經寫完好幾本長篇小說了,應該還是有一些經驗的,那麼幹脆開個文檔,好好說說這件事好了。
首先要想清楚,你的小說為什麼要寫性。我個人認為,為了寫而寫,是很要不得的,因為小說應該簡練,裡面的任何一個字一句話,都應該是為了展開故事情節或說明人物性格而寫,不然就沒必要寫。任何文字都是,包括性描寫。
如果你的性描寫删除掉對小說并無任何影響,那就不要寫。畢竟,性是私密而隐晦的,你可以對性很坦蕩,但最好不要随随便便就拿出來說。
重說三,
一定得是必須寫,才可以寫!
一定得是必須寫,才可以寫!
一定得是必須寫,才可以寫!
若對寫小說沒有敬畏的态度,那就沒必要刻意去學怎樣進行性描寫了,随便翻幾本黃色小說就夠了。
其次,盡量不要寫的太細節,更不要誇張。如果你的小說,讀者讀到性描寫的時候,産生了性欲,或者看完了書,又回頭把性描寫這個段落再看一遍,回味一遍,那你幹脆轉行寫黃色小說得了,寫什麼故事啊!當然,如果隻是為了用這樣的段落吸引粉絲關注,那當我沒說,我們隻是觀念不同罷了。
我不會寫言情小說,有一段時間特别想學,就去某知名網站上看了幾個大神的小說,裡面的性描寫着實誇張,什麼“一下子頂開了子宮口,胡亂攪動一番,小腹瞬間鼓起了一個大包”,看得我忍不住笑,那得半條胳膊長的鋼筋才能做到吧?這樣寫,是為了體現霸道總裁天賦異禀嗎?幹嘛不直接寫個神?
我前面講,盡量不要寫的太細節,這個隻針對一般小說,二般小說可以寫細節。這個二般小說,通常是指,全篇靠性來推動故事情節。比如像《色戒》、《少帥》、《金瓶梅》,這種小說裡,性起到的作用不是點睛,而是橋梁,貫穿全篇。是先性而後情感,性帶有一定的目的性,這個時候就适合寫細節了。
寫細節也有講究,得寫的精彩,全篇嗯嗯啊啊,太不入流。白描手法學《金瓶梅》,整本書三分之一講性,卻花樣繁多,比喻精妙,堪稱性描寫的鼻祖。工筆寫意學《少帥》,短短幾萬字的中篇,十幾處性描寫,幾乎沒一處落到實處,除了一兩處提到乳房,幾乎沒有提到過其他器官。
另外,還得注意,短篇小說和中長篇的區别。短篇小說寫作要收,收的越緊張力越足,性描寫也得收,放開了寫故事就散了。長篇小說要放,不是完全放開的放,而是看起來是放,實際上是收,每一句話,都不白寫。
張愛玲的《色戒》是短篇,以性帶動故事,文中涉及到性的橋段有很多,但因為篇幅和結構限制,不能放開了寫,于是,都隻一句話帶過,且非常隐晦。
寫王佳芝第一次給了梁閏生,“偏偏是梁閏生!當然是他。隻有他嫖過。”
寫王佳芝和易先生之間的性事,“這美人局兩年前在香港已經發動了,布置得這樣周密,卻被美人臨時變計放走了他。”
看到這樣的句子,讀者當然知道發生了什麼,這個“知道”卻是隻可意會不可言傳的。這是寫性的高明之處。
前面說過,小說裡性的作用,是為推動情節或體現人物性格而存在的。
王佳芝怎麼通過性,愛上了易先生?這個也交代的清清楚楚。先是對比,“她和梁閏生之間早就已經很僵,大家都知道她是懊悔了,也都躲着她,在一起商量的時候都不正眼看她。”再寫當事人和不同人發生關系後的心情的心情,和梁閏生“我傻,反正就是我傻。她對自己說。”和易先生,“到女人心裡的路通過陰道。那,難道她有點愛上了老易?她不信,但也無法斬釘截鐵說不是……因為沒戀愛過,不知道怎麼樣就算是愛上了”。買鴿子蛋時老易一個眼神,她就确定了,“這個人是真愛我的,她突然想,心下轟然一聲,若有所思。”
王佳芝的愛通過性而來,卻并沒有直白的寫性,隻寫了心理感受,張愛玲最擅長這樣描寫。《少帥》裡,周四小姐和少帥下定決心在一起,要通過性來表現孤注一擲的決心,文裡并沒有直接講兩人怎樣孤注一擲,性描寫也隻有兩句話,但過程中的對話和心理感受卻寫了滿滿兩頁紙。就連事後,她都沒放過,“她詫異他睡着了,落地燈黃黯的光線下,這個陳設西洋家具的中式房間起了奇異的變化。熟悉的幾案櫥櫃全都矮了遠了,貼牆而立,不加入戰鬥。他蜷身側卧,忽然看上去很平凡,很陌生,是新造的第一個男子,可以是任何人,根本不值得費那麼多功夫來制作。”
房間不動陳設變化,戰鬥,都是在講她第一次和他發生關系之後的心理狀态,發生關系後,她其實是有些後悔,也有些茫然的,所有的戰鬥,不過都是她内心深處的戰鬥。再看他,很陌生,卻又可以是任何人,是通過性對他有了新的了解,講陌生,其實是在講一種新的熟悉,性發生之後才有的獨特體驗。
其後的章節,再也沒有像這章一樣,對心理變化進行這麼細緻的描述了,但感受處處可見,進行時,“一隻獸在吃她”、事後,“但是他們整夜都沒怎麼說話,不似往常。”
《少帥》這本書,豆瓣評分很低,很多人都說不好,我個人認為,就感情處理和性對感情的影響來說,是言情小說裡的佼佼者。
另外,寫性,并不是說,隻有錦被翻騰,赤誠相見,才叫性描寫。牽手和接吻都是,隻要能帶來心理或情感的變化以達到體現人物性格的目的,或對情節有促進作用,就都是。
舉我自己的小說做例子。《婆婆的镯子很值錢》,周欣和麥通,心理上對對方已經産生了愛情,卻因為麥通當時有女朋友,且正處于和女友矛盾很深的狀态中,兩個人的感情是極度壓抑的。然而人的行為通常不受感情控制,壓抑的越狠,爆發時就越激烈。剛一見面,就“像幹涸了很久的魚,抱在一起狠狠的親了起來。很久很久之後,兩人才分開。”
不管性描寫寫了多少字,千萬别忘記,要寫事發之後人物的心情。我是通過周欣去衛生間卸妝來體現的。她用麥通的男士洗面奶,“麥通的洗面奶是磨砂的,周欣用着臉有些微微的疼,可這個疼,跟她内心的疼比較起來,不算什麼。周欣以前沒用過男士洗面奶,用着麥通的洗面奶,感覺就像是再次和麥通肌膚相親,暖暖的,很暧昧。可那磨砂,就像是他懷孕的女朋友,無數次用疼提醒她,她現在做的這些事,都是不對的,是不道德的。”
小說中人物設定,性格越敏感,事後心理感受就越多。反之,可以少一點,但不能沒有,隻有兩種種情況例外,一情況是,她抱着犧牲的心情去上床。這種寫也行,不寫也行。寫是為了講清楚犧牲後的感受,不寫是認為這件事不光彩,不值得說,作者幹脆替人物隐藏,假裝當事人并沒有感受。還有一種情況,老夫老妻,耕耘多次,司空見慣。
一時找不到合适的例子,還是拿我自己的小說舉例。
《她沒有結婚》章琰最愛的人是白恣天,可白恣天死了。她遇到了老周,不愛老周,卻特别想結婚,和老周在一起就是将就,“動情處,章琰差點脫口而出白恣天的名字,這讓她多少有些難受。”
事後根本沒有一句心理描寫,隻通過過程中的一個想法表達她對這件事的态度,就足夠了。
老夫老妻,司空見慣,為什麼還要提到性?這是為了展開矛盾。《婆婆的镯子很值錢》第二章剛開頭,就寫“石頭的手朝劉茵睡裙裡滑,劉茵打開他說……”一個想要,另一個不想,這種寫法,很多小說或影視劇裡都會出現。我這裡為什麼要寫?不寫行嗎?不行!劉茵這個人,人物設定是一個很計較的小女人。當她在計較利益的時候,是根本顧不上是否掃了愛人的性緻,是否不夠浪漫,是否會惹人不快的。這時候的性描寫,隻是一個體現人物性格的細節罷了,不必細說,一個動作足夠。
還有一種情況,把性事對比着寫,體現人物感受的。
《金瓶梅》裡,李瓶兒對蔣竹山心生厭惡,隻是因為他的性能力不如西門慶,就說他“銀樣蠟槍頭”。事實上,“銀樣蠟槍頭”的典故出自《西廂記》,紅娘罵張生太怯懦,說他“苗而不秀,銀樣蠟槍頭”。紅樓夢裡,黛玉取笑寶玉,也曾說過這幾個字,無論是紅娘還是黛玉,說這幾個字的時候,說的都隻是字面意思,跟性毫無關系。但當李瓶兒用的時候,就有了對比的意思。
性描寫,比喻用的好,能讓人會心一笑。比喻用不好,隻寫感受也沒關系,現代人讀現代小說,寫的太隐晦,未必有耐心看,自己把握度就好了。
那麼,得不到的性有必要寫嗎?
當然,隻要是為了推動情節或體現人物性格,都有必要。
《她沒有結婚》,章琰反複受情傷,自暴自棄時,夏曉軍找到她,索取性,“章琰頭亂擺,躲着他的吻,隻說,不可以,夏曉軍,你不可以……”這裡寫索而不得,主要是為了寫三點,一,夏還愛着章,盡管是很悲哀的愛着;二,章雖然已經自暴自棄了,但她還是有底線的,有些人她不會碰,比如說她曾經真心愛過的夏曉軍。和别人她不覺得自己髒,和夏她會這樣看不起自己;三,為後面的情節開展做鋪墊。這件事之後,章琰找回了自己,愛情觀和性的觀念有了一次升華。
那個朋友最後問,沒有性經驗,怎麼寫性?你以為每個寫小說的人都隻能寫他們經曆過的事情?不是的,隻是他們看得多而已。你猜我究竟看過多少本黃色小說,才總結出黃色小說的寫法在以故事為主線的小說中使不得麼?不告訴你。
涉及生活的小說,可以不寫性嗎?當然啦!我最愛的《飄》,斯嘉麗嫁了那麼多次,全文幾乎沒有任何關于性行為的描寫,多麼棒!所以前面說的“必須”也僅僅隻是你個人的觀念。如果你認為沒有特别“必須”,那就不寫。
最後,還有兩點忠告,第一,盡量别學外國文學作品裡性的寫法,外國人的腦回路和中國人不一樣,外國女人對性的理解也和中國女人不同。他們的性描寫,盡管也是為了推動情節發展,但怎麼讀都覺得淫而不美(個人觀點)。第二,以上所有經驗,都隻針對女性作者,男作者就不要學了,你要這樣寫,隻會顯得娘,會丢掉一大票女粉絲的。男作者寫性,抖抖機靈,講講黃段子就夠了。
别學馮唐,要多學王小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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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陳果,已出版長篇小說《我的漂亮朋友》、《婆婆的镯子很值錢》、《她沒有結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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