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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宇救援事件

生活 更新时间:2024-11-27 18:36:40

甘宇救援事件(救援甘宇的第四個好人)1

就在昨天,甘宇出院了。這個28歲的年輕人,是9月5日泸定地震中最醒目的名字。

甘宇是泸定縣灣東水電站的員工,地震發生後,他和同事羅永先是救了受傷的同事,又一起爬上大壩、開閘洩洪,保護了下遊的村莊,也因此錯過了最佳逃生時機。山中尋路未果,兩人分開,身為當地人的羅永去找救援,高度近視的甘宇留在原地等待,從此失聯。17天後,希望之火接近熄滅的時刻,甘宇走出了大山。救下他的是一位普通山民,58歲的倪太高。

甘宇被找到時,全身多處軟組織挫傷,肋骨骨折,且有嚴重感染。休養了半個月,他身體恢複得不錯,出院時是自己拄着拐杖走出來的。問他最想做什麼,他說想吃火鍋,想回老家,想見到爺爺奶奶。但陰影還未完全散去,他還是會夢到那17天的經曆,會做噩夢,會半夜驚醒。

在這場地震裡,甘宇和羅永救了村民,倪太高又救了甘宇。好人救了好人,好人活了下來。三個好人的故事,像是這一年裡的一個童話。

甘宇獲救後,我們回到了救援現場,重新走了甘宇走過的路,見到了甘宇的家人,當地的村民,救援隊員。我們發現,在自然界,人是很渺小的,地震、滑坡、泥石流,會奪走人的生命,讓人們迷茫、恐懼、放棄。

而整個救援過程,其實是許多人一起完成的。在長達17天的時間裡,他們沒有放棄甘宇還活着的希望。在那個早晨,如果倪太高沒有聽見甘宇的呼叫,他也很可能會被其他人救下。

他們或許都是不被人所知的,「第四個好人」。

文|林松果

編輯|姚璐

堂哥,家屬永遠是最後放棄的人

9月12日,甘宇失聯的第5天,他的堂哥甘立權決定在社交網絡上求助,請求更多救援力量介入——對甘宇的救援持續了5天,但始終沒有進展,因為資源有限,在12日那天,救援暫停了。

在這次的泸定地震中,甘宇是一位特别的失聯者——這位28歲的年輕人,不是村民,而是水電站的員工。也不是普通的水電站員工,而是在危急時刻,救過人、拉過閘、立過功的人。

地震後,他和同事羅永在大壩過了一夜,第二天開始往外走。從大壩一側下山的路已經完全毀壞,他們必須翻過整座山,才能到達地面。山高林密,在往外走的過程裡,兩人試圖揮舞衣服,引起直升機的注意,但沒有成功。

經過讨論,兩人決定在一個叫「芹菜坪」的地方分開——甘宇有500度近視,在地震中丢失了眼鏡,在山裡行走,要靠羅永用一根繩子牽着,也因此走得很慢。羅永是本地人,熟悉山情,可以出去求救,甘宇原地不動,等待救援。離開前,羅永給他用竹葉「扒了窩」,還留下了一些野果和竹筍,用帽子盛了一碗水。

第二天下午,羅永得救,他告訴大家,甘宇還在「芹菜坪」。

從那時起,對甘宇的搜救進行了好幾次:

第一次,是兩支救援隊往水電站大壩方向走,但此時甘宇離大壩有20公裡,他們錯過了。

第二次,他的兩位工友和當地派出所的工作人員一起上了山,搜尋無果,天黑前下山。

第三次,是羅永的堂哥、當地村民羅立軍,帶着40位消防隊員上山,翻過了海拔2500多米的山頂,确實到達了羅永和甘宇分手的「芹菜坪」。在森林裡,他們發現了甘宇用來吸引直升飛機的衣服,扔下的手套和卷尺,一路喊他的名字,但沒有回應。兩天一夜後,他們的物資耗盡,隻好下山。

第四次,甘宇的三位工友再次上山,找到了一些甘宇的痕迹,但呼叫也沒有得到回應。

甘宇為什麼能在山裡撐這麼久?要在山裡找到一個人,為何會這麼難?或許需要對這座山、對地震有一個具體的認識。

甘宇所在的這座山,海拔大概2500米,一側是泸定縣的灣東村,另一側就是石棉縣的躍進村。它其實不是我們想象中的原始森林——從山麓到山腰,是有人迹的。有村莊,有硬化過的公路,村民們零散地住在其中,他們養牛、養豬、養羊。海拔低一些的地方,山坡上種着橘子、玉米和紅薯,路邊有野生的核桃樹、柿子樹,有長得像桑葚的野果。連日的雨後,地表冒出了苔藓和蘑菇。

甘宇救援事件(救援甘宇的第四個好人)2

山中的苔藓林松果 攝

再往上走,到了海拔1500米(羅永和甘宇分手的芹菜坪,大概就在這個海拔),會艱難一些。這裡幾乎沒人居住,但路還是有的。上世紀九十年代,伐木還被允許時,這裡有過一條能通車的公路。路很寬,山兩邊的村民,都會從這條路翻到不遠的貢嘎雪山挖草藥。

但地震改變了原來的環境。芹菜坪所在的灣東村一側,從山腰往下,整塊整塊的山全垮了,原來的路沒有了,露出了白色的、峭壁般的山體,往下走,完全是死路。因此,甘宇隻有一個選擇,就是從芹菜坪往上走,翻過山,到躍進村這一側。這邊山體相對完好。這也是他們在分開時,羅永指給甘宇的路。

救援幾乎都是按這個思路去找人:要麼回到芹菜坪,要麼在翻山的路上堵他。

但關鍵在于,甘宇也在移動。他不熟悉這座山,并不能清晰地朝着羅永指的方向前進,最初幾天,他走向了一個完全相反的方向——往下走。一個佐證是,他說自己吃到了野生的猕猴桃,而野生猕猴桃隻在海拔1500米以下能找到。

那幾天山中是連綿不斷的雨和霧,能見度低,溫度也低。救援的人走在仍在「轟隆隆」滑坡的山裡,至少有一部分人覺得,「甘宇可能不存在了」。

許多失聯事故都是如此——随着時間慢慢流逝,人們會灰心,但家屬永遠是最後放棄的人。

甘立權是甘宇的大堂哥,比他大4歲。他開朗健談,已經在成都安了家,是甘宇這一代裡年齡最大的孩子。他們的家庭相似,父母一直在外打工,孩子作為留守兒童長大,在達州農村,他們一起放牛、割草,到成年才分開。現在每年休假,甘宇還是會去成都找他玩,他們會聊長長的天。

甘宇的父母是那種典型的農村父母,被突然到來的災難擊中,他們顯得有些無措。甘宇父親在廣東打工,出事後坐飛機回來,到了指揮部就暈倒了一次,母親則是每天流淚。很自然的,甘立權接手了很多事情。

甘宇剛失聯時,由于通訊中斷,家裡甚至聯系不上他的單位。是甘立權發郵件過去才聯系上。那時成都還在封控,12号,他終于開到了出行證明,一路開車到泸定。後來他有好幾個晚上都很難睡着,一閉眼就夢到甘宇,他在不同的地方出現,但都在喊「哥哥救我」。

對他來說,尋找甘宇成了一個責無旁貸的工作,四處發救援信息,尋找願意幫忙的人。他也始終認為,在這場地震裡,甘宇是特别的,其他失聯者在地震後都沒再出現過,這意味着他們很可能當場受傷、死亡。但甘宇不是,他在地震中沒有受傷,還很強健,他隻是在山裡走丢了。

他反複跟其他人強調,「甘宇沒有受傷,在山上,大不了就是餓了,沒水喝,餓昏迷,他雖然近視,近處是看得到的。他在山裡還在移動,最起碼他還知道逃生。」

他不能接受一個大活人憑空消失,以及,大家有可能要停止搜救。

甘宇救援事件(救援甘宇的第四個好人)3

猛虎崗,山體大幅度垮塌,露出了白色的山體。林松果 攝

救援隊員的一步之遙

是在甘宇被救出後,一些救援隊員才意識到,他們曾經離甘宇非常近。包括藍天救援隊的隊員李遊。

9月12日,甘立權發出求助信息,收到的反饋超出他的預料——好幾支救援隊聯系他,包括北京應急管理協會、重慶巴南救援隊、宜賓筠愛救援隊,還有綿陽、甘孜與江油的三支藍天救援隊。

那時地震已經發生一周,最緊張的時刻已過,不少救援隊已經從地震現場撤走,有的隊伍隻剩下了兩三個人,有的隻剩下一人,但聽到他的求助,他們都願意去。後來的幾次救援也是如此,都是不同救援隊的隊員拼起來的隊伍。

甘宇救援事件(救援甘宇的第四個好人)4

四川甘孜,泸定縣機關駐德妥鄉灣東村工作隊,及時将受傷村民運送到安全區域進行救治。劉國興 攝 圖源視覺中國

15号,第一支救援隊出發。這隻隊伍的主力是藍天救援隊,他們從江油、甘孜和綿陽趕來,十多個人,一隻搜救犬,大家互不相識。早晨從山腳往上爬,大概四五個小時,到了猛虎崗。

其中就有李遊。他是個熱心的人,今年35歲,來自四川康定,是一名建築工人,在修泸定到石棉縣的高速公路,9月5日泸定地震,工地停工,第二天他就報名當了志願者,在震區幫忙搜救、扛物資。後來泸定藍天救援隊的隊長注意到他,邀請他入隊。搜救甘宇,是李遊入隊後執行的第一次任務。

他們到達的猛虎崗,是兩座山之間的連接地帶,地勢平緩。由于甘宇所在的山,下半部分已經垮塌,所有救援隊都會選擇先從另一座山攀上猛虎崗,或者坐直升飛機先到猛虎崗,再沿着尚未完全毀壞的山體,進入甘宇所在的密林。

但當時已經下午兩三點了,救援隊站在猛虎崗,陷入了糾結——他們面前這座山,一直有劇烈的山體滑坡。擔任向導的村民記得,當時掉落的石子互相摩擦,會升起一團團的煙霧。

那時候,大家有些分歧:還要不要往上走?山上還在垮,上去安不安全?這個時間上去,今晚下不來怎麼辦?還有些話,他們沒說出口,那就是,這麼危險,甘宇會不會不在了?

搜救隊并非人們想象中那樣,均是體格強壯、經驗豐富的人士,他們也隻是熱心的普通人,上山前每個人都簽了免責書,承諾上山如果出了事,救援隊不負責,這也通知到了每個人的家屬。從山腳爬到猛虎崗,路途遙遠,中途有接近一半的隊員下撤。最後到猛虎崗的,隻有六人。

李遊是願意往上走的,這源自他與其他人不同的成長經驗——他是康定人,從小在山裡長大,即便是現在,每年都還會上山采藥。他跟大家說,自己就是山民,隻要甘宇沒受傷,不管怎樣都能生存下來,他可以喝山裡的水,吃山裡的東西,肯定會盡力活下來。

但并不是每一個人都這麼想,山上的危險是切實的,他們也不熟悉彼此,又讨論不出一個結果,最後決定投票,少數服從多數,大部分人選擇下撤。大家臨時推舉的隊長認為,必須保證每位隊員的安全,帶多少人上山,就帶多少人下山。他們最後集體下了山。

根據已知的信息來看,那天如果救援隊繼續往上走,很可能遇上甘宇——他們面前隻有一條路,往上爬一個小時,會經過一處高山草甸,中間是窪地,能留住水,村民們會把牛羊趕到這裡放牧——現在我們已經知道了,甘宇說,他當時就在這附近。他在這裡看到了牛羊,覺得很親切,甚至會和它們說話。羅永跟他提過這裡,「有個大草原」,讓他往這個方向走。

後來李遊得知甘宇獲救,且他獲救之處,就是藍天救援隊猶豫過但最後沒去的地方,他給甘立權打去電話,在電話裡,他大哭了起來。那是一種很複雜的感受,有些高興,但也有很多内疚。

甘宇救援事件(救援甘宇的第四個好人)5

地震現場,路和房子都毀壞了。林松果 攝

一位普通山民,與他的同理心

這支救援隊下撤之後幾天,又有一些救援隊上山,依然沒有找到甘宇。

9月18日,甘宇失聯已經10天,甘立權實在不想再等,打電話給躍進村的村民倪華東,問他:願不願意帶自己進山?

倪華東,就是帶着李遊那支藍天救援隊進山的向導。他之所以被大家知道,是因為之前搜救甘宇的過程中,救援隊在山裡發現了人的腳印,本以為是甘宇的,但循着這個腳印走了一段,發現不對,腳印經過的路非常險峻,明顯是熟悉山情的人走出來的。才知道,地震後,确實有人從山裡走了出來——倪華東和他的父親倪成君。

倪華東今年40歲,彜族,是躍進村村民,三個男孩的父親。我們在村裡見到他,黑而瘦,是個樸實的人。

甘宇救援事件(救援甘宇的第四個好人)6

倪華東林松果 攝

地震前一天,他和父親進山挖草藥,按照計劃,他們要翻到貢嘎雪山,到達海拔三四千米的地方,路途遙遠,來回需要三天,他們背了三天的口糧,帶上了毛衣和晚上紮營的雨棚。這麼來回一次,能挖四十五斤草藥,賣兩三千元,這是全家的生計。

地震發生時,他正在山溝裡挖草藥,就一兩分鐘,山上的木頭和石頭「嘩嘩」滾下來,把那條山溝幾乎填平。他僥幸躲過一劫,心裡七上八下,「再遲兩分鐘,我這個人就不在了。」

甘立權打電話給他的時候,他正忙着許多事,家裡房子塌了,玉米熟了沒人摘,牛也在地震裡不見了,孩子的學校成了危房,要辦轉學手續。但甘立權拜托他,他無法拒絕。

地震後,他被定為失蹤人員,花了三天,才從山裡走出來,體會過甘宇的感受,「我是從生死裡邊,從山裡逃出來的」。

他也能理解甘宇父母和甘立權的心情。地震後信号中斷,他往家裡打電話,一直打不通。和父親在山裡走,擔心自己的娃娃,也擔心七十多歲的媽媽。

「我害怕他們遇難了,晚上睡在山裡,睡也睡不着,飯也吃不下。我和我爸爸背了三天的口糧,說是在路上吃,啥都丢完了,就把這點米背着走。但是一口都吃不下去,一直背回了家。」

「心跳得沒法睡,心焦,那種感覺是無法(表達的)。當時的心理就是,甯可自己遇難,也希望自己的娃娃平平安安的。走在山路上,我心裡就這樣想。後來聽說自己的娃娃平安,心就放下去了。」

他還會設想,如果是自己的兄弟在外面遇到了這種事,生死未蔔,想讓當地人幫忙,對方不肯,那會是什麼感受。所以這種忙必須要幫。

既然要上山,他們兩個人肯定不夠。倪華東還帶上了自己的妻子、父親還有姐夫。由于躍進村損毀嚴重,原則上不允許村民回村,他們隻能從安置點偷偷徒步進山。20日,他們從下午4點走到晚上9點,終于到了倪華東已經倒塌的舊房子。房子不能住了,他把家裡臨時搭的棚子讓給甘立權,自己就在豬圈睡下了。

站在甘立權的角度,這或許是他能做的最後的努力了。那天晚上,走在山路上,他和倪華東聊了很多,甚至聊到如果甘宇真的遇難,他們應該怎麼辦。

當時他們的計劃是,第二天一早上山,好好在山上找三天。他們有五個人,可以分成兩組,這樣效率會更高。上山前,大家打包了很多物資,包括五六斤米、搭帳篷的塑料薄膜、做飯的鍋,還有開路的彎刀。

21日一大早,他們就出門了。沿着山路往上爬,如果順利,他們在那天下午就會經過猛虎崗,到達那塊甘宇所在的高山草甸,當晚他們會在那裡紮營。

剛走了一小時,甘立權的電話就響了——是甘宇的媽媽打過來的,說甘宇找到了。再一問,人是倪太高找到的,現在正在猛虎崗。

他們把東西扔在了玉米地,就開始往上跑。

甘宇救援事件(救援甘宇的第四個好人)7

倪太高和甘宇圖源倪太高微博

眼淚

到現在,猛虎崗還遺留着甘宇被救時的痕迹。他的牛仔褲被留在了那裡,後面磨出了兩個大洞,大腿部分還有血迹。一雙白色的耐克鞋已經開裂,腳底幾乎被磨平。皮帶也被扔下了。

9月28日,我們在前往猛虎崗的路上,經過了倪太高的家。他的房子,是全村海拔最高的房子之一。站在他家的院壩裡頭,可以看到甘宇被救時的那一塊山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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倪太高在他的家,不遠處的山坡就是甘宇求救的地方。林松果 攝

58歲的倪太高,身材有些瘦小,站在自己倒塌的屋子前面,正在清點家裡的牲畜,臉色愁苦。他講起自己救下甘宇的經過,就是無數次講述過的那個版本——

18号那天,他從鎮上的安置點回到家,剛好遇見兩個救援隊員從山上下來,在他家院壩裡抽煙。他們說,在山那邊的芹菜坪,有個人失蹤了,「找了半天也沒找到」。他心想,如果那人要從芹菜坪逃生,應該隻有一條路,就是翻山,從自家前面的這個山包下來,「如果他走下來,肯定能聽到他的聲音,我當時就是這個想法。」

後面兩天,他都會往山上走一走,喊一喊,找這個失蹤的陌生人,順便也找羊——地震後,他家的120隻羊,有三分之一都失蹤了。

21号早上,他早起,進山搜了半小時,聽到了人的聲音,「聽不清說的是什麼,但知道是人在喊。」那就是甘宇呼救的聲音。

找到甘宇的那個上午,往山上趕的人們沒有不流淚的。

甘宇和甘立權還沒見上面的時候,就用身邊的倪太高和倪華東的手機,通過一次電話。

甘立權問:「甘宇你現在怎麼樣?」

甘宇反問他:「哥哥你怎麼在這裡啊?」

甘立權說:「我來找你幾天了,今天又來找你了。」

聽到對方的聲音,兩個人都哭了。

甘立權爬到猛虎崗,看到的甘宇,瘦了一大圈,長出了胡子,手一直在抖。他的上衣、褲子、鞋子,全是濕的。問他有沒有受傷,他分辨不出太多,隻是說,腳很痛很痛。但給他換幹淨衣服的時候,他看到甘宇的皮外傷,血凝在褲子上結了痂,很難往下脫。他的腳已經被泡成沒有血色的白。

他記得剛見到甘宇時的感受,「看到他那麼瘦了,真的無比心痛。給了他一點水之後,他就開始哭。我說你别哭,但我的眼淚也一直在打轉。」在一邊看着的村民,包括倪太高,倪華東,以及他父親、他老婆,都是「眼淚嘩嘩地流」。

甘宇救援事件(救援甘宇的第四個好人)9

甘宇的鞋子林松果 攝

在山上的村民也都跑過來看甘宇,帶着衣服和牛奶。倪太高的妻子送上來一大桶飯菜、一箱啤酒。

救援隊員李遊說:「他從草坪往下,應該走了有一兩公裡,他小腿骨折了,你可想而知,那種痛一般人都承受不了。」他總是覺得遺憾,覺得那天他們要是上了山,甘宇就不會受那麼大的苦。

但最好的消息是,28歲的甘宇生命力依然很強健。被救出來的那天,等直升機到來的時候,他終于放松地睡着了。

幾個小時後,他被送到了泸定縣醫院,又轉移到了四川大學華西醫院。他的小腿骨折,已經做完了手術,腳裡釘了鋼闆,需要一段時間康複。除此之外,身體已經沒有大礙。

甘宇的父親很自豪地說,在ICU醒來之後,甘宇做的第一件事是找他媽媽要手機,報名參加一級建造師考試,考試的報名截止日期是27号,他怕趕不上。

身體好一些了,他接受采訪,講了自己在山裡的經曆,他靠吃猕猴桃撐了好些天,吃過樹根和樹葉,還撿到過救援隊員扔下的壓縮餅幹。沒有水源的時候,他喝過苔藓裡的水,也喝過尿。無聊的時候,他也和牛羊說過話。實在扛不住了,他就會想父母,想一些開心的事情。

現在在病房裡,他是在媽媽身邊,度過了自己28歲的生日。醫護人員和他公司的同事,給他送了蛋糕。

甘宇獲救後,他也知道了李遊和倪華東的存在,他們通過電話,也約好等出了院,必須要見一面。

甘宇救援事件(救援甘宇的第四個好人)10

甘宇在病房裡,度過了自己28歲的生日。圖源甘立權微博

他們站在廢墟之上

甘宇獲救,是甘宇、羅永、倪太高這三位好人,與其他許多「第四位好人」一起完成的,是一個罕見的、動人的故事。還有很多參與救援的人,我們無法全部講述。

但真正回到救援現場,會看到更多的現實。

從山腳往上走,一直到猛虎崗,看到的都是相似的景象:因為不斷滑坡,大渡河水已經完全渾濁,河水中飄着死去的羊。道路開裂,樹木被連根拔起。村莊裡到處是垮塌的房子,遍地跑的豬、雞、羊,村民已經離開,饑餓的貓狗還在原地逡巡。一路上,都是隆隆的滑坡的聲音。

山裡有燒火的痕迹,倪華東告訴我們,是地震中去世的人,在這裡被火葬。按照彜族的風俗,死者不立墓碑,就在山中火葬,骨灰就撒在竹林裡,回到大自然。

倪華東再次失去了他的家——他們一家,也是2008年汶川地震的受災者,當時住在更高的山裡,汶川地震後房子受損,無法居住,隻好往下搬,住進了現在的房子。但這次地震裡,房子再次垮塌,已經不能居住。他們将搬到山下的安置點,失去土地和山林,原來靠種玉米、養牛羊、采草藥的生活方式,再難以為繼。

這些天,他因為忙着當向導,沒來得及收家裡的玉米。連續下雨,玉米已經發黴、長芽。帶我們上山的時候,他偶爾會說上一句,「看到這個山,心都寒完了。」

倪太高家的情況也相似。他家的羊圈、廚房已經完全垮掉,樓房雖然沒倒,但裂了縫,也不能再使用。他最牽挂的羊,跑了三分之一,幾隻豬,一隻都沒找到。因為危險,當地決定拆除村民所有的房子。他理解,但還是一次次從安置點跑上山,舍不得。

這次地震中,除了躍進村之外,受損最嚴重的,還有灣東水電站所在的灣東村。滑坡的山體覆蓋了原來村莊的許多土地。

參與救援甘宇的羅立軍,是躍進村村民,也是羅永的堂哥。震後,村民們都住在了山下的安置點。他們是怎樣度過這些時間、懷着什麼樣的心情,羅立軍講了一段看似平常,但也令人心碎的話:

「我們灣東村啊,現在全部是地震打的裂縫,大的口子,道路全部是垮塌的,不能進。政府用盡心力,用飛機把我們救出來,再不希望我們去冒險。要求我們把财産放在第二位,把生命放在第一位,有了生命就有了一切,所以我們就沒有回去。

隻有一次,讓大家回去取自己貴重的物品。我們把羅永媽媽的遺體找出來,掩埋了。我也回了自己家,但其實我是一個遊民,一無所有。但我想回去看看自己的家,自己的房子變得啥樣了。

現在下來了,雖然每天也有時間說說笑笑,但思想中還是背負了一種……說不出來的感覺。咋說呢,這段時間(發生的事),好像是一場夢,好想醒來又回到原點,但現實是不可能實現的。我也不知道該咋個說,就是一種說不出來的感覺。」

在灣東村,羅永家是傷亡最慘重的家庭,他的母親、哥哥,還有侄子,都在地震中去世了。羅立軍說,他知道羅永是很痛的,而且這種痛是很難說出來的。

當時羅永被救出來,送到泸定縣醫院,羅立軍趕去見他,看到他很憔悴,心裡說不出是什麼滋味。

他怕羅永已經糊塗了,就問他:「你還認得我不?」羅永回答他:「怎麼不認得你,我當然認得你。」他說:「你認得我怎麼不喊我?」羅永沒正面回答,隻說了一句:「你曉得我想跟你說啥子話不?」話還沒說完,醫生把他推走去做檢查。談話到這兒就結束了。

後來,羅永沒再提起自己想說的到底是什麼,兄弟倆隻是在病房裡閑聊了一陣。從生死邊緣回來了,他們也都失去了一些東西。羅立軍說,那個時刻,他感受到一種高興,一種感動,還有一種傷心。

甘宇救援事件(救援甘宇的第四個好人)11

甘宇救援事件(救援甘宇的第四個好人)12

甘宇和家人一起吃了火鍋圖源甘立權微博

(應采訪對象要求,李遊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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