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簡宜貴

甯靜的秋夜，萬物沉寂，月華清冷。可有一種聲音，若遠若近，仿佛來自枯葉下，來自草叢中，來自牆根，來自牆壁的裂縫裡，卻更像是在——床邊。唧，唧唧，唧唧唧，唧唧唧唧，唧唧唧唧唧，唧唧唧唧唧唧唧……時斷時續，時高時低，有時又一股腦兒叫個不停。

這秋夜獨特之聲，除了襯托夜晚的甯靜，還能引發多少詩（詞）人的情思呢？

喓喓草蟲，趯趯阜螽。未見君子，憂心忡忡。亦既見止，亦既觏止，我心則降。

詩經中的這首《國風·召南·草蟲》中的第一章就寫出了主人公聽見草蟲鳴叫引起了對心上人的思念：聽見那草蟲在蠷蠷蠷蠷地鳴叫，（我就想起）那蚱蜢在草葉上蹦蹦跳跳的樣子。沒有見到你呀，我憂心忡忡呢。如果見到了你，然後依偎着你，我心頭的憂愁就完全消解了。

這兒的草蟲，到底指什麼呢？或許是黃蛉吧？黃蛉形似小蚱蜢。它的叫聲随着薄翅的顫動“叮叮叮叮”響個不停。中間似乎沒有停頓。秋蟲之中，還有一種叫金蛉子的，叫聲和黃蛉差不多，中間也沒有停頓。而最為出名的，要算蟋蟀了。這蟋蟀卻能發出“唧唧唧唧”長長短短的叫聲，頗有節奏感，像宋詞呢。鄙鄉有人形象地稱之為“叫唧兒”，一個翹舌，将對蟋蟀的贊賞和喜歡就表達了出來。據說它叫幾聲還能表示不同的意思呢。長節奏的鳴叫表示在提醒同性：我在這兒，别打擾我；或是提醒異性：我在這兒，快來找我。而短節奏的鳴叫，則表示有不聽勸告的家夥闖入了它的領地，嚴厲警告或者争奪地盤的戰鬥已經打響。這蟋蟀可是愛打鬥的角兒，有人喜歡捉了養在竹筒裡，觀看其搏鬥時的奮不顧身呢！

丁丁漏水夜何長，漫漫輕雲露月光。

秋壁暗蟲通夕響，寒衣未寄莫飛霜。

唐代詩人張仲素的這首《秋夜曲》中的秋蟲不知是什麼蟲子，但主人公卻聽出了仿佛是在牆壁的裂縫裡叫，是“暗蟲”。而且是叫了整整一個通宵！不見其蟲，但聞其聲！在這漫漫的秋夜，詩中主人公想起的是對出征丈夫的思念：秋蟲鳴叫，夜晚清冷，為征夫縫制的寒衣卻還沒能寄出，但願這秋夜不要飛霜啊！

叮叮作響的漏壺滴水之聲，縷縷薄雲間漏下的淡淡月光，就讓人頓起思念了，還要加上這通宵鳴響的秋蟲之聲，你讓這孤獨的人兒如何是好啊！

白居易也有一首寫秋蟲鳴叫思婦夜愁的《秋蟲》——

切切暗窗下，喓喓深草裡。秋天思婦心，雨夜愁人耳。

詩的前兩句直接描寫秋蟲鳴叫的聲音和地點。因鳴叫的地點不同，聲音似乎也不太一樣：沒有光亮窗下的蟲鳴是“切切切切”的；而深草中的蟲鳴是“喓喓喓喓”。但不管是“切切切切”還是“喓喓喓喓”，蟲鳴之聲總會讓人想起秋天思婦的心情和秋夜憂愁之人的情形。

他老年時所作的另一首《冬夜聞蟲》認為：不能自解憂愁的人特别是年輕人切莫不要聽這秋蟲鳴叫之聲。那樣你會一夜白頭的。這首詩中的秋蟲鳴叫，仍然是撩人憂愁之聲。但也有一層勸誡年輕人不要将大好時光浪費在秋歎之中的意味。

唐代孟郊也有“一床空月色，四壁秋蟲聲”寫牆壁裂縫中秋蟲鳴叫的句子，這幾乎讓人捉摸不到地點的鳴叫和那一床抓不住的月色一樣虛幻，流露出一種人生失意和落寞的愁緒。

蟋蟀，這種喜歡在秋夜裡彈奏着長長短短宋詞一般節奏的蟲兒，他在詩詞裡還有一個詩意的名字——促織。

宋代葉紹翁《夜書所見》曰：

蕭蕭梧葉送寒聲，江上秋風動客情。

知有兒童挑促織，夜深籬落一燈明。

詩歌先寫了自己聽見秋風吹卷落葉的聲音，感覺到江上吹來清冷的秋風，想起了故鄉。後兩句卻寫出了滿滿的童趣和家的溫馨：幾個兒童，提着燈籠，在籬笆傍邊幹什麼呢，怕是在捉促織（蟋蟀）吧。

促織聲尖尖似針，更深刺著旅人心。

獨言獨語月明裡，驚覺眠童與宿禽。

賈島的這首《客思》仿佛全寫促織之聲：這促織之聲尖尖的，一個“尖似針”，既寫出了其聲調，又暗含了一種刺痛旅人之心的意思。尤其最後兩句，是這促織的聲音在明月裡獨言獨語，驚醒了睡熟的兒童與鳥兒，還是詩人在月下自言自語，打擾到眠童與宿禽呢？或許，二者皆有吧？

可詩人們為什麼喜歡用“促織”而少用“蟋蟀”呢？或許是這“促織”更與人親近更具有文學意味而蟋蟀更讓人想起蟲子這種小生物吧？“促”有敦促提醒之意？是秋天來了 ，蟋蟀在夜裡不停地提醒敦促人們趕快織布趕制寒衣了麼？《古今注》雲“謂其聲如急織也”，原來是形容蟋蟀鳴叫的聲音如織布機的聲音時高時低，好像在催促織女趕快織布，難怪蟋蟀還有促織、趨織、催織、紡紗娘的美稱呢。難怪那麼多詩人一聽見秋蟲鳴叫就愁緒頓起，詩詞中的主人公們聽見秋蟲鳴叫就想家想起清貧想起給家人趕制寒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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