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衆人期盼的目光中月湖之畔,一片“梯田”生長它,就是武漢琴台美術館
近日,武漢琴台美術館完成工程質量竣工驗收,整體面貌得以呈現。長江日報記者獨家連線專訪琴台美術館設計者、著名建築師柳亦春,聽他講述琴台美術館建築設計背後的故事、他與武漢的特殊情緣,以及他對建築與城市、建築與文化的所思所想。
柳亦春,53歲,大舍建築設計事務所創始合夥人、主持建築師。
“‘琴台美術館的黃昏’或許會變成一種風景的代名詞。”和翹首以盼的武漢市民一樣,建築師本人同樣流露出他對這座美術館的期待與遐想。
選址在月湖畔形成文化場館集聚效應
最近幾年,因琴台美術館項目,柳亦春頻繁往返于滬漢之間。他多了個習慣,每回來武漢,都會吃一碗熱幹面。“我一般是早7點多乘高鐵,到漢口站是中午,去工地食堂午餐,下午開會和看工地,然後傍晚去機場,吃一碗熱幹面,上飛機回上海。”在這次專訪中,我們首次得知柳亦春的籍貫是武漢新洲。柳亦春說,盡管他沒有在武漢長期生活過,但祖輩、父輩都曾在這座城市生活多年,父親年近八旬鄉音仍能脫口而出,雖身在山東,故土終難忘,這都讓他對武漢這座城市多了别樣的親切之感。長江日報:從上海龍美術館西岸館到雅昌(上海)藝術中心、藝倉美術館,近年來,你設計了不少美術館等公共建築,你特别鐘愛藝術嗎?你是如何與武漢琴台美術館結緣的?柳亦春:建築本身就是一個跟藝術特别相關的學科。2008年起,我在上海設計一些藝術家的工作室,開始有意識地對當代藝術做了一個系統性的了解。随後,在龍美術館的設計中,我把自己對當代藝術的理解融入建築設計,同時,将龍美術館所處的黃浦江邊的工業遺迹、城市曆史記憶濃縮其間。美術館的建成引起了比較大的關注,也是因為這個原因,我收到邀請,為武漢設計一座新的美術館。長江日報:第一次為琴台美術館項目來到武漢,這片月湖之畔的土地給了你怎樣的印象?柳亦春:2016年5月,我第一次專程為琴台美術館項目來武漢做調研。看了好幾個地方,包括琴台大劇院、琴台音樂廳、龜山、“漢陽造”藝術區等等。來之前,還做了很多功課,查閱了很多資料,尤其是身處月湖之畔的古琴台,這是一個有着深厚曆史文化底蘊的地方。最開始,美術館選址有三個選項,一處位于漢口的長江邊上,另兩處分别位于漢陽的月湖邊和龜山上。最終選址于月湖之畔,因為這裡與琴台大劇院、琴台音樂廳為鄰,更容易形成文化場館的集聚效應。美術館建築的介入重新定義了月湖南岸的城市空間。建築西側還預留城市廣場,以及未來與規劃中的圖書館和戲劇中心等公共空間,這樣,疊加上古琴台文化名勝,整個月湖地區就可以形成一個聚集性的文化旅遊目的地。我覺得這是非常好的一件事情。這是一座外柔内剛的美術館
在柳亦春眼裡,琴台美術館是“外柔内剛”的。不少人認為,這是看起來最不像柳亦春作品的一個作品。但當人們進入室内,就會發現,清水混凝土等設計語言的運用依舊為這座建築打下深深的“柳氏烙印”。長江日報:為什麼選擇為琴台美術館賦予這樣一種自然的建築形态?柳亦春:琴台美術館地塊南鄰月湖,湖對面是看上去樹木茂密的梅子山,山不是很高,北側隔知音大道是寬闊的漢江。正是因為美術館所處的地理位置有着強烈的自然屬性,所以采用自然形态的建築策略成為一個幾乎不假思索的選擇。同時,考慮到湖邊現有的琴台大劇院體量大,線條剛硬,所以想用一個相對柔和的形态介入,采用起伏的自然地形的造型減輕建築對湖面的壓迫,而且地下空間也可以和地面層更有機地連為整體。做一個自然地景造型的湖邊美術館——這一思考以及簡單的成形幾乎是在一周内完成的。
長江日報:有人覺得琴台美術館的外形很像一片梯田,充滿了古樸自然的氣息;也有人覺得被銀白色、曲線包裹的美術館像是來自未來的建築,你怎麼看?柳亦春:我覺得大家的感覺都沒有錯。越是未來的,可能越是遠古的,未來跟遠古其實是相通的,就像我們看那些關于人類未來的科幻片,它們在某種程度上達成了一緻,都是遠離現在的時間。琴台美術館裡既用到了特别現代的陽極氧化鋁等材料,又有自然的植物、天然的石子,它們共同構成一個既當代又帶有古意的建築。起伏的屋面以略顯抽象的等高線階梯狀造型完成,階梯的側面是銀色的金屬表面,頂面則為白色的石子和低矮的綠植。我沒有讓植物把它全部覆蓋掉,因為這依舊是一個人工的産物,一部分是植物,一部分就是那種白色的石子,以此創造一種幽古的感覺,一種有一點距離的時間感。用當代的建築手法去呼應古琴台這樣一個文化遺存,也是今與古的對話,人工與自然的對話。長江日報:琴台美術館内部設計有何特點?柳亦春:美術館大廳的空間和起伏的屋頂造型結合,塑造了獨一無二的展覽空間。當代藝術展廳采用漫遊式的展牆布局,展牆既是展覽的牆面也是起伏屋頂的支撐結構。首層和二層能共享一個大廳,在二層觀展的觀衆看向首層,還能回憶起某幅畫的位置。現代藝術展廳采用了相對傳統的盒式展廳,位于當代展廳的東側,有通透的玻璃面向月湖的景色。古代藝術展廳以及特展展廳位于地下一層,古代展廳相對封閉,是固定玻璃展櫃的展覽模式,特展展廳則比較開放和靈活,具備多功能使用的可能。美術館内的當代藝術展廳、現代藝術展廳、古代藝術展廳以及特展展廳在觀展流線上均可各自獨立,亦可連續串聯,具有非常好的功能靈活性。希望琴台美術館通過高水平的運營、内部豐富的展覽以及各種公共活動的開展,能夠成為武漢這座城市文化生活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它表達了我對現代建築的東方思考
柳亦春出生于山東,幼年在江蘇南京長大,10歲到17歲在青島生活。父親是一名作家,家中藏書甚多,他自幼喜歡文學、曆史。在一篇回憶青島的文章中,柳亦春曾自述,高中階段在雜志上看到了悉尼歌劇院和貝聿銘設計的香山飯店的報道,覺得這個職業可以兼取文理之長,從此與建築結緣。長江日報:人類是站在巨人肩膀上前進的。你最欣賞的建築師是哪一位?柳亦春:我最欣賞的建築師是現代主義建築大師路易斯·康。他設計的著名建築包括索爾克生物研究所、金貝爾美術館,孟加拉國達卡國民議會廳、耶魯大學藝術畫廊等等。他是一個大器晚成的建築師,他的建築能夠把曆史和現代,把不同國家的文化彙集在一起。他是一位世界主義的建築師。路易斯·康有一個著名的建築之問——“磚是什麼?”他用這樣一種簡單的語言來表達他對建築的态度。他是一位建築哲人。如今,這句話常常會成為建築系老師給學生們上第一堂課時提的第一個問題。“磚是什麼”提醒着我們,做任何事情的時候、做任何設計的時候,都要去追問問題的本質,從哪裡開始,将走向哪裡。長江日報:現代建築開啟于西方,我注意到你曾多次提出現代建築的“東方思考”。在你的設計實踐中蘊藏着怎樣的“東方思考”?柳亦春:我是一個身處東方的建築師,我們在東方這樣的環境裡面做建築,自然會有我們自己的文化思考。我們的文化思考可以來自文化傳統、生活方式,還跟氣候、習俗密切相關,這種思考可以來自唐詩宋詞的意境,這種意境是我們獨有的,可以通過建築的語言去表達它。比如同樣是磚,路易斯·康用磚做出可能是一種感覺,我用這個磚做出的會是另一個感覺,所以隻要我們找到了問題的本質,我們就可以從這樣一個起點去塑造屬于我們自己的建築。中國人對于風景的理解也是獨特的。中國古代有非常多文字描述這樣的思考,像唐代柳宗元的文章中,就提到了“曠如”“奧如”(注:柳宗元《永州龍興寺東丘記》中,“遊之适,大率有二:曠如也,奧如也,如斯而已。”),就是說你看一個風景的時候,先有一個開闊的視野,然後突然轉到一個狹窄幽深的空間裡面,然後再打開,就會特别有感染力。“曠、奧”這種對比,也就是欲揚先抑,中國園林也是這樣的,這是中國的風景文化。琴台美術館建築的内部幽暗如“奧”,一旦從某一個洞口出去,則“曠如也”。我覺得要在建築中表達“東方思考”,不在乎說你用的秦磚漢瓦才是東方建築,用當代的材料、用新的建築形式将“曠如”“奧如”那種感覺表達出來,甚或達到詩意的境界,就會是屬于東方的建築,而且是一個更加符合時代特征、能夠面向未來的東方建築。不隻是塑造建築也是在塑造風景
柳亦春畢業于同濟大學建築系。今年3月,他曾撰文深情緬懷自己的恩師蔡德道先生。文中提到:“蔡先生在送别我回上海時的一封信中,描述建築形式的最高境界,惶恐于先生的期待,迄今難以忘懷。”長江日報:我們常常會聽到“網紅”“打卡”這樣的詞,你怎麼看待建築領域的“網紅”?柳亦春:我覺得“網紅”這個概念,裡面可能存在着兩種現象,一種就是為了網紅而網紅,為了博取眼球有意去做一些讨好大衆或者是誇張的、吸睛的東西,缺乏一些深度的思考。還有一種就是為了去做一個他心目中的好的東西,因為受到了大衆的喜愛,它變成了一個“網紅”,我覺得這兩者是不一樣的。真正好的東西應該是能夠為大多數人所理解、所喜歡的。“網紅”受到年輕人的歡迎,它裡面也有大衆審美的一種趨向,我覺得肯定存在一定的合理性,或者說有他們捕捉新的要素的能力在裡面。一旦有個東西好多人都喜歡,證明它其實是有價值的,但是這個價值究竟是什麼?其實需要去梳理、去判斷或者是去提取,而不是說好像不經過思考,就隻是點個贊。喜歡是它背後的某一些東西,這個時候反而需要一些更專業性的引導和沉澱。我也聽說琴台美術館還沒有完全竣工就有很多人去拍照,然後在社交媒體上展示他們的照片,這似乎已成為一種當代現象。一個建築其實是一個時代的記憶。它濃縮的是這個時代中,人們對于空間的理解、對于生活方式的記錄以及對于美的印記。對于我來說,設計琴台美術館,就是用建築的語言去表達我對這個時代的看法,對未來的一種期待,對人和自然之間關系的一種理解。
長江日報:設計琴台美術館與你之前設計其他建築有何不同?我們想象一下,在琴台美術館正式開啟的那一刻,公衆漫步其間,你希望這座建築留給人們怎樣的印象?柳亦春:做琴台美術館跟我做其他的建築最大的不同在于,在這裡,我不僅僅隻是在塑造一座建築,同時也是在塑造一種風景。任何一個地方的風景名勝,其實都會跟某個特定的自然現象,某個特定的季節、環境相關。比如說在泰山頂上看雲海日出。它一旦跟一個大的自然背景關聯在一起的時候,就會超越功能性的體驗,變成能夠穿越時空的風景。琴台美術館屋頂有蜿蜒曲折的棧道穿行,這也是對自然山路的模拟或隐喻。它聯系了月湖公園,也串聯起美術館的展廳出口、公共教育空間、藝術品商店和圖書館、講堂、咖啡廳等不同的公共空間。人們的活動于是也成了建築表面的一部分。設想一下,每當黃昏和夜色降臨,小徑上的燈光亮起,人們從四面八方漫步而上,就像是一種時間的慶典,慢慢地,“琴台美術館的黃昏”或許也會變成一種風景的代名詞、一個當代藝術的地标。長江日報:你怎麼理解老師心目中的建築形式的最高境界?柳亦春:“大音希聲,大象無形”是一種藝術表達的至高境界。就是說要超越一個具體的表面的形式,而去追求事物的本質。當建築融入環境、融入觀者内心,成為一種印象,而不是這個建築本身,我覺得那會是一個更高的境界,也是一個美好的體驗。就像我所期待的“琴台美術館的黃昏”,最後帶給我們的是一個印象,而不隻是一個建築的樣子,那會是一個更高的境界。希望來到這裡的每位觀衆都能感受到獨屬于自己内心的風景。
長江日報出品 采寫:記者夏瓊攝影:記者任勇 通訊員謝傑夫老白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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