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裝睡的人叫不醒?
大多數時候,是為了利益。
《三國演義》裡,群英會周瑜戲蔣幹,要利用蔣幹帶一封假書信回去曹操處,行離間計讓曹操殺蔡瑁張允。所以晚間周瑜與蔣幹共睡,還得裝酣睡,說夢話。
蔣幹盜書,盜得膽戰心驚,就生怕哪一瞬間,周瑜醒了,自己前功盡棄;卻不知周瑜為了讓他盜書成功,勢必裝睡到底;别說蔣幹蹑手蹑腳小心翼翼,哪怕他遍天雷霆,金鼓齊鳴,都叫不醒周瑜呢。
《天龍八部》裡,枯井底淤泥,段譽昏在了意中人王語嫣懷裡;王語嫣擔心,抱着他哭;段譽醒了,卻是一動不敢動,唯恐被王語嫣察覺自己醒了,就要放開手不抱了——所以王語嫣無法叫醒裝睡的段譽:
這不,她抱着段譽呢,可不正是鼓勵段譽繼續裝睡,能多占一會兒便宜是一會兒?
還是說回三國,有另一段著名的裝睡。
曹操多疑,怕人趁他睡時接近,便放言說自己夢中好殺人,凡他睡着,切勿接近。有個倒黴近侍,稀裡糊塗,接近了他,曹操起身,當着衆人,一劍殺了近侍,又回去睡了。醒過來後,還假意大驚,問左右“何人殺吾近侍?”
這裝睡乍看,有些莫名其妙;但細想來,曹操借一條人命,坐實了自己“夢中好殺人”的傳聞,讓近侍們戰戰兢兢,他自己睡得安心許多。至于因此而草菅人命,則小說裡反正曹操是奸雄,也無所謂多殺個人。
另一種裝睡的人叫不醒,卻是出于好意了。
還是《天龍八部》,段譽被兩位蘇州美女阿朱阿碧載在船上,一時睡了又醒,但聽朱碧說悄悄話,便閉眼聽;阿碧跟阿朱念叨,想要解手;兩個女孩子讨論這種事,自然尴尬的很,段譽也知道她們尴尬,閉眼裝睡。
在讀書人而言,這算是挺識趣的了。
日本漫畫《孤獨的美食家》裡,有一集主角在車廂吃加熱的燒麥,滿車廂都是味道,引得鄰座紛紛議論,“是燒麥味兒吧?”“有人吃燒麥!”
主角很是尴尬,亂了方寸;偷眼看他鄰座的姑娘時,卻見姑娘就自始至終睡着。
主角不免疑惑,“她是真睡着了嗎?”
畢竟,如果是裝睡着,卻也合情合理:畢竟如果她醒着,大家都挺尴尬的了,不如裝睡罷了。
畢竟作為場面上的人,要緊的是得讓彼此下得來台。口才好的善禱善頌,還能讓對方由尴尬變自信;不想摻和的,就索性裝睡了事。
反正知道越多風險越大,還不如不知道。
《權力的遊戲》劇集第一集,布蘭攀爬到高處,不小心看到了不該看的私通情景;被人問“是不是看到了”,還點頭承認。
于是立刻被推下去了。
《鹿鼎記》裡,韋小寶初入宮廷,第一次不小心旁觀了海大富大戰太後時,得知了不該知道的秘密——順治還活着——先還得意:
“老烏龜說這大秘密天下隻六個人知道,哪知道還得加上我韋小寶,天下可有七個人知道了。”
但得意不了片刻,便害怕起來:他也發現,自己不小心知道太多了。
這個道理,韋小寶後來推而廣之,也很懂得運用。
瘦頭陀帶假太後跑路了,算是後宮的大新聞,韋小寶立刻處理現場,先聽了在場目睹的侍衛宮女太監們的名字,然後宣布那是建甯公主在捉迷藏,大家統一口徑,千萬别胡說八道!
那時衆人心裡明白:見到剛才的怪事之後,不免性命難保;但韋小寶這麼說,實是救了自己的性命,感激之下,一齊跪下磕頭,說道:“謝公公救命大恩。”
韋小寶揮手道:“謝我幹什麼?是皇上的恩典。”
韋小寶此後如魚得水,飛黃騰達,都在這類細節裡了。
畢竟原文也說了:
妓院與皇宮兩處,更是天下最虛僞、最奸詐的所在;韋小寶浸身于這兩地之中,其機巧狡狯早已遠勝于尋常大人。
當然,類似規則,又不止适用于妓院皇宮。
我國卓越的電影《三毛從軍記》,處處有真理。其中有一段絕妙諷刺的處世之道:三毛在師部打雜時,亂起來了,三毛帶少爺到防空洞找到師長太太。師長太太對三毛輕聲細語道:
“有些事情呢,該看的看,不該看的你就不要看。給你看的,不看也得看;不給你看的,看了也沒看,明白嗎?”
三毛明白了。
此時旁邊一個油頭粉面的家夥對師長夫人道:
“達令,這就是那個三毛啊?”
師長夫人:“去去去,你來幹什麼?”
三毛舉一反三,立刻捂住眼睛。
旁白:
“您瞧瞧,三毛還真學到了不少東西。”
不該看的你就不要看。不給你看的,看了也沒看。活學活用。
話說,我看的一個電影版,還配英語字幕。
“該看的看,不該看的你就不要看。給你看的,不看也得看;不給你看的,看了也沒看”——簡潔地翻成了:
See what you should see.
See what is given to you.
聽來諷刺,卻真是通行亂世的至理名言呢。
《笑傲江湖》裡,任盈盈喜歡了令狐沖,手下群雄一起拍馬屁,又是送酒又是送藥,五霸岡上還開起了聯歡會。
回頭任盈盈害羞了,生氣了,群雄知道不妙,作鳥獸散。
有人不小心看到了令狐沖和任盈盈,已經有了自覺。
立刻自刺雙目,大叫自己三天之前就什麼也瞧不見了;又有人自刺雙目後,大叫說瞎眼已久,什麼都看不見。
令狐沖求任盈盈放過他們,任盈盈才讓他們去海外蟠龍島,“這一輩子也不用回中原來啦。”
當時令狐沖大吃一驚:
“這婆婆單憑一句話,便将他們發配去東海荒島,一輩子不許回來。這些人反而歡天喜地,如得大赦,可真教人不懂了。”
他對任盈盈和黑木崖的畏懼,可說自此而始。
這個劇情,後來在電影《新碧血劍》裡被借用了。
孫仲壽看到了金蛇郎君使金蛇劍殺人,金蛇郎君說不能讓見過金蛇劍的人活下去。孫仲壽當場自壞雙目,“我什麼都看不見,我什麼都沒看見!”
有時身處是非多的場合,真還不如安穩地睡着,什麼都不知道呢。
所以到最後,一旦發現有人在裝睡,也不必多問了。
讓人能裝睡的,多半是裝睡有好處,要麼是王語嫣抱着段譽的好處,要麼是段譽免得朱碧尴尬的情分。
要麼便是希望靠裝睡,來置身事外,别落到要自壞雙目,以求自證“我什麼都不知道我什麼都沒看見”的地步。
畢竟世上總有類似于金蛇郎君這樣,手舞金蛇劍吓唬孫仲壽,“知道金蛇劍的人都得死”。
那就秉持“不該看的你就不要看。給你看的,不看也得看;不給你看的,看了也沒看”的原則,早點裝睡,難得糊塗,反而比較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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