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在女友家喝茶。

喝到一半，她心血來潮，讓我幫她選一條周末參加親戚孩子百日宴的裙子。

于是來到她的衣帽間。

我自認見過一些購物狂女人，買衣服包包如流水。

但站在她的衣帽間面前，我還是被驚到了。

三面牆的衣櫃頂天立地，個個都滿得要溢出來。

幾十個包包被擠在一隅，顧不得大牌身份。

衣服隻能層層疊放堆砌，像外貿工廠倉庫。

隻有少部分真絲易皺的裙子才能享受被挂起來的待遇。

她也懊惱：“我也覺得太多了，可沒辦法，還是總買，停不下來。”

我翻了翻，發現有些竟是“一式兩份”——兩件同款同色一模一樣。

她解釋：“我就有這個毛病，看見喜歡的總想一下買兩件，你說這病怎麼治？”

我笑。

女友家中姐妹兩個，自小家境清寒，隻能撿姐姐的舊衣穿。唯一擁有新衣的機會是過年。

幸得自己學業争氣，考取醫科大，後進入三甲醫院成為神經外科醫生。再後來與外企任職的丈夫結婚，在這座城安身立業，實現勤勞緻富奔小康。

白衣天使這一行，平日一身大白褂，沒多少機會穿霓裳。

休假帶娃，不是遊樂場就是動物園，睡着了要抱，吃撐了要吐，興奮了手舞足蹈一個冰淇淋給你扣身上。

真絲易皺，旗袍太緊，套裝拘束，短裙不便。

還能穿啥？一條牛仔走天下。

但她還是要不停地買回美衣美裙。

看着它們如秀女般，魚貫而入，納進後宮，她笑而不語，心中舒坦。

那感覺，我一百二十個懂。

她問：“你說，我是不是得去報個斷舍離之類的課程？”

我答：“目測現階段，對你沒用。”

女友目瞪：“就是沒救了的意思呗？”

不不不。

隻是說，這個階段，是某些女人的人生必經路。

這是一座山頭，她必須自己越過。

沒有近道可抄，沒有捷徑可走。

登頂途中，萬千艱辛。

鈔票沒有一分不是辛苦的。

刷卡那一刻也未必是快樂的。

但我知道，那些衣袂飄飄的華服，那些裾擺飛揚的裙子，她不是買給自己的。

她買給她内心深處，那個未曾得到過的小孩，那個隻能眼巴巴撿姐姐舊衣服的小孩，那個無數次盼而不得寤寐思服的小孩。

她終于有能力滿足它了。

她終于不必再等過年那唯一的新衣了。

談什麼斷舍離。

心裡那隻“等愛的箱子”還沒填滿的人，是搞不了斷舍離的。

02

這次借着搬家，我差不多扔掉了家中三分之一的東西。

扔完之後，神清氣爽。

這兩年我明顯感覺，物欲越來越清減。

商場幾乎不進，櫥窗再無吸引。

所有購物計劃隻精簡到兩個字——需要。

看《三十而已》中顧佳靠一隻限量版愛馬仕打入太太圈時，我突然想到，我至今還沒有買過一隻愛馬仕。

去年有一陣也動過念頭：要不買一隻kelly充充後宮？

最終還是沒買。

真的沒那麼想要。

我既無豪門貴婦圈需要混，也無什麼要緊門面需要充。

前幾年買過幾隻GUCCI，PRADA， LV，如今基本都在櫃子裡沉睡。

去年去法國旅行，老佛爺的香奈兒店裡，同行的女友拿了一隻國内尚未上市的新款說：“這隻挺配你的，不要嗎？”

我搖頭：“不要，太貴”。

你看，女人也有渣男屬性。

想要的時候，多少都舍得。

不想要的時候，多少都嫌貴。

但區别在于：此“嫌貴”非彼“嫌貴”。

當年的嫌貴，一方面是經濟窘迫，另一方面是内心的“不配得”。

二十多歲的時候，我買過一條品牌連衣裙，四位數的價格，花了我一半的月薪，是當時我認知品牌之内的巅峰。

而我呢？

上班時不舍得穿，小小職位區區薪水配不上它的大牌。

休假時沒必要穿，頭不梳臉不洗門不出穿給誰看？

外出時更不能穿，弄髒了弄皺了多不劃算。

最後隻剩了工作上的重大場合，商務應酬。

我卻更加緊張不已——怕滴上油，怕灑上酒，怕勾了絲，原本能談笑風生的我，為一條裙子，一整晚坐立難安。

買得下，卻用不起。

我咬緊牙關給了自己所謂“更好的”，卻配不上這“更好的”，隻能淪為它的奴隸。

太累了。

我還是回歸了“以量取勝”的狀态。

外貿店，路邊攤，琳琅滿目的東西買不完。

内心的缺口有多大，外在的物欲就多蓬勃。

那幾年我迷戀外在的光鮮，迷戀新衣加身一日一換的恣意，心中還暗藏一種恨恨的、報複的快感——

為再也管不着我買衣服的老媽，為曾經被苛待被無視的自己，為那個曾經終日套在老氣橫秋的破校服裡晃蕩的少女之軀。

03

不知道從這兩年的哪一天起，我對曾經那些買不夠的東西，開始意興闌珊。

衣服，每季添一兩件就夠穿。

包包，幾隻完全夠一整年輪換。

那些東西帶給我的快感，日漸寡淡。

我幾乎每季都要清理掉大量的舊物。

有些因為不再适合，有些因為不再需要，有些，隻因為它無法再給我帶來快樂的多巴胺。

生活慢慢變了樣子。

我不再囤積，夠用即可。

我不再等待，隻想今夕。

要穿的衣服今天就穿，不必非要等哪一個“重要的日子”。

東西買回來就再也無關價錢，它的使命隻是服務于我。

我再也不會下雨天把哪隻包揣進懷裡，用我的肉身為它擋雨。

我再也不會因為鞋子踩進泥濘，就心頭滴血懊惱不已。

我知道我若幹年來的那個黑洞，正在被一點點填平。

它再也無法以物質之由，将我吞噬。

它再也不能以欲望之名，引我為奴。

這是我的成長之路，也是我的治愈旅程。

這是我的自我功能在不斷完善，不斷升級，不斷延伸的證明。

前陣子我在桃蜜成長營的群裡分享這件事，很多人共鳴。

我意識到，每個女人都要經過這個階段。

從渴求物質的堆砌，到欲望清減的素樸。

從仰賴外在的光鮮，到尋找内在的豐盈。

那個黑洞如何填？

一部分，當然要用錢。

當你通過自己的努力擁有了足夠支配的金錢，便對這無常人生，擁有了一份更加穩妥、踏實的控制感。

那是安全感的重要來源。

你想要的随時都有，你想買的随時能到，何苦再急于得到。

而更大的那部分，是成長。

當你不再有對物欲的羞恥感，不再對金錢的愧疚感，你更加從容，更加淡然。

你明白一切不過是塵世的修煉。而你要的最寶貴的東西，都在眼前。

健康的身體，内心的安靜，自我的綻放。

那是超越一切物質的終級财富。

而你，也已然超越了自己。

04

所以我告訴衣櫃如山的女友，不必強迫自己斷舍離。

有些事，如參禅，如悟道，機緣未到，你辦不了。

你隻需要帶着一份自省，去滿足自己。

你隻需要帶着一份審慎，先去愛自己。

也許短期内仍要買買買，也許當下仍有囤積癖，也許剁了手仍會後悔。不要緊，這個過程省不掉。

否則，你不懂什麼是千帆過盡，又何來大江溯輕舟，輕舟過萬山。

否則，你不知什麼是濃墨重彩，又談何洗盡鉛華，說什麼随遇而安。

物質上缺的，要物質去補。

心靈上少的，要心靈去修。

彌補自己、修複自己的過程，也許流淚流汗，也許千回百轉，但都是不可或缺的人生體驗。

當某一天，你立于霓虹閃爍車水馬龍的都市街頭。

無論你是華服鬓香，或是布裙荊钗；

無論是手提愛馬仕，還是肩背帆布袋；

你都身心笃定，不疾不徐的時候——

你會明白，那是一份，更盛大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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