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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憶裡的那些短片如一部老舊的黑白電影,在腦海中逐一放映。
那年,林迪8歲,她記得媽媽劉彩娥生下的那個死去的男嬰。
記得劉彩娥那幽怨的眼神死死看着她。
記得劉彩娥忽然消失的那個早晨,全家像熱鍋上的螞蟻一樣慌亂地找尋着。
還記得9歲忽然歸來的劉彩娥,和她帶來的那個醜男人。
奶奶罵劉彩娥的話,以及他們相互撕打在一起的畫面。
這麼多年了,這些記憶,一直在林迪的腦海中塵封着。
她不敢輕易去觸碰,她知道,媽媽永遠都不會回來了。
現在,她已經長大了,早已經适應了沒有媽媽的生活。
媽媽卻回來了。
那些塵封的記憶忽然想洩了閘的洪水,争先恐後翻湧着往外跑。
林迪死死盯着眼前的劉彩娥,她的心是痛的,是怨恨的。
這些年,她從苦難中淌過,在她最難,最痛苦的時光裡,媽媽都不曾回來看她一眼,那麼現在,她回來幹什麼?!
02
“彩娥,你來幹什麼?”
林強這句話,将林迪從回憶中拉了出來。
劉彩娥微微一笑,嘴角揚起的弧度,與林迪那麼相似。
她說:“我來看看我女兒小迪。”
林強看了劉彩娥一眼:“這麼多年,你都不來看小迪一眼,現在怎麼忽然想起來看她了?她就在這裡,你要看就好好看看吧,你看看,這些年你也不管孩子,對孩子不聞不問,孩子受了多少苦。”
劉彩娥走近林迪:“小迪,媽媽是有不得已的苦衷,才不回來看你的,你恨媽媽嗎?”
林迪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她擡起頭看了劉彩娥一眼,恨,怎麼能不恨?當年為了一個醜陋的陌生男人而抛下自己的親生女兒,是何等的心硬,怎會不恨?
可當劉彩娥問出這句話的時候,林迪的心開始狂亂地跳動。
她卻說不出一句恨她的話來。
在從前的時光裡,林迪腦海中從未出現過今天這樣的畫面。
她的靈魂失控了,她使勁推開劉彩娥,一聲不響地跑回了自己房間。
03
她聽到爸爸林強與劉彩娥在院中又小聲說了一些話。
劉彩娥的皮鞋聲就“哒哒”地進了屋子。
進了屋子以後,劉彩娥去敲林迪房間的門:“小迪,你快開門,有什麼話給媽媽說,媽媽知道對不起你,知道你心裡苦,這不是來看你來了嗎?”
“你走吧,你已經跟我爸離婚了,我早就沒有媽媽了。”林迪在房間堅硬地回答着。
眼中的淚止不住往下流。
她想清楚了,這麼多年她都已經适應沒媽的生活了,那麼現在,她也不需要媽媽。
“小迪啊,媽告訴你啊,這次來,媽媽是要接你走的,你看看你跟你爸林強過得是什麼日子,你這些年受苦受夠了,媽媽是來接你去城裡享福的,媽媽剛在臨南市買了新房子,已經裝修好了,專門給你裝修了一間房子,很漂亮呢,你跟媽媽去看看就知道了。”劉彩娥在門口興奮地說着。
臨南市在小鎮南邊,距離小鎮400多公裡,是一座非常繁華的大都市。
這些,林迪是知道的。
“你回去吧,我不會跟你走的,我跟我爸苦日子過慣了,那種享福的日子,你自己去過吧。”林迪回應着。
外面的劉彩娥不甘心:“小迪,你爸爸剛才說了,你今年考上高中了,可是連學費都湊不夠,還要去廣東打工掙錢,你要是跟媽走,媽媽馬上給你聯系臨南市最好的高中,你隻需在這邊保留你的學籍就行。”
“我上學的事情也不需要你操心,我自己會想辦法,你别說了,你走吧,以後不要再來了。”林迪決絕地說着。
外面不再吭聲了。
04
過了好一會,劉彩娥的聲音又傳來:“小迪,你不願去,我也不勉強你,但上學是你人生中最重要的事情,不可馬虎對待,我會在縣城住三天,到後天下午我再來找你,給你三天的時間,你想好跟不跟我走。再答複我。”
林迪聽到劉彩娥皮鞋的“哒哒”聲越來越小,知道她是離開了。
林迪打開房門,看着劉彩娥遠去的背影,眼中含淚,盡是委屈。
林強拄着棍子過來,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林迪擦了擦眼淚:“爸,我去劈柴。”
她說完這句話,就又跑去院子劈柴了。
她揮着斧頭狠狠地劈着每一塊木頭,像是要把心中所有的恨,所有的委屈,全都發洩到木頭上面。
林強跟了出來,猶豫了一會兒說:“小迪,你上學是大事,爸爸本來也不想你去廣東打工,現在你媽媽來接你去臨南市上學,多好的機會啊,你就跟你媽媽去吧,她是你親媽,無論如何都不會害你的,爸爸看她這次來,也是有誠心的。小縣城的教育跟大城市不能比,你跟你媽去了外面,也能早早見見世面,不要跟着爸爸再過這苦日子了。”
“我不去!”林迪不加思索地說的很幹脆。
“去吧小迪。”林強又說,“你以後是要上大學的,大學的費用不菲,爸爸以後是幹不了重活了,隻能守着那幾畝地過日子,爸爸不想再看到你為了學費發愁難過。”
05
林迪停下手中的活,想着遙遠的未來。
是啊,現在隻是上高中就如此艱難,大學的學費生活費更高,到那時還不知道又要受多少艱難。
林明也在一天天長大,他以後上初中高中,都是要花很多錢的。
将來還要娶媳婦,娶媳婦就得重新建房子,家裡的破房子肯定是不行的。
林迪越想越遙遠,隻覺得生活就像一台碎鈔機,掙得錢永遠趕不上花的。
現在她的親媽說可以帶她走,供她上學,那麼她以後就不用花爸爸的錢了,爸爸是不是就能輕松一些呢?
林迪想到這裡,她就有點動搖了。
林強見她猶豫,便接着說:“你弟弟這孩子可憐,少了一隻手,又不是念書的材料,爸想到他的以後,都覺得發愁。你跟你媽去臨南市,接受好的教育,将來考個好大學,找個好工作,還能幫襯幫襯你弟弟。爸就算以後入了土,有你照看着你弟弟,也不至于放心不下。”
說到這裡,林迪想起弟弟當年救自己的情形,才4歲的孩子,為了救姐姐,就敢去王淑蘭手裡搶刀。
說到底,林明的那隻手,是因為林迪才沒有的。
從那時起,林迪就在心裡決定了,要一生都對弟弟好。
林迪想起林明,也不再說反對的話了,而是呆呆地坐在那堆柴火面前,一個人思考着。
林強拄着棍子回了屋,進屋前,他又說:“别想了小迪,跟你媽去吧,不光是為了你自己,也為了爸爸,為了明明。”
06
這時候,林明剛從外面玩耍回來了,聽到了林強說的話。
他跑到姐姐林迪面前:“姐,你馬上就要去廣東打工去了是嗎?”
林強轉過身子說:“你姐不去廣東打工了,你姐的親媽來了,她要跟親媽去臨南市了。”
林明睜着黑漆漆的綠豆小眼,他不認識姐姐的親媽,也不知道臨南市在哪裡。
“姐,你真的要走了?”
林迪擡頭看林明,沒有答他的話,而是摸摸他髒兮兮的小臉。
“姐,我舍不得你走。”林明委屈地抱住了他的姐姐林迪。
“姐姐也舍不得明明。”林迪回抱住了林明,姐弟兩個沉浸在将要分離的悲傷裡。
“别哭!”林強呵斥了一聲,“你姐跟她親媽去臨南市是好事,以後上學就不愁沒錢了,還能過上好日子,這是高興的事情,哭什麼哭!”
“那我也要跟我姐一起去。”林明天真地說。
“你不能去,你也去不成。”林強低沉地說着。
“為什麼?”
“那是你姐的親媽,又不是你的親媽。”
“那我的親媽呢?”
“死了!”
林強說完這句話,回過身,拄着棍子進了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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