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理懸疑類型的網劇在如今非常火熱,基本隻要有個符合邏輯的故事,拍出來的口碑都不會太差。但同時,也有另外一個有趣的現象,那就是現在嚴肅的、能夠讓讀者參與解謎一樣去破案的推理小說,已經越來越式微,大多數推理小說隻有懸疑的氛圍,而沒有推理和手法的設計。
9月17日,北京圖書市集朗園station的活動現場,新京報書評周刊聯合新星出版社,邀請推理小說作家陸烨華、趙婧怡與新星出版社編輯橙子一起暢談了他們對推理小說的最新觀察。
9月17日朗園station·橙色劇場活動現場。陸烨華因無法來到現場,通過投屏進行直播。
為什麼有些推理小說家讀起來像是挂羊頭賣狗肉?
談論推理小說是一個非常龐大的話題,作為類型小說,它自身又囊括了很多種不同的風格,尤其是現在随着影視劇的發展,刑偵、驚悚等類型的小說或劇本,也很容易被歸納為推理懸疑的範疇。那麼,我們該如何界定推理小說這個類型的定義呢?像伊坂幸太郎的推理小說,很多根本沒有兇案發生,以及,作為擁有衆多讀者擁趸的東野圭吾,現在已經越來越被推理迷嫌棄,感覺他寫的壓根就不是推理。
事實的确如此,從早期的《白夜行》《嫌疑犯X的獻身》等作品,再到這兩年的新書,東野圭吾小說的推理成分已經越來越弱。關于這個有趣的現象,嘉賓趙婧怡倒是為我們講述了東野圭吾踏入推理小說文壇的趣事,或許可以解決這個問題。
推理小說和純文學不同,它的價值一定需要讀者群體來體現。一部純文學作品,讀者少,可以說曲高和寡,它依然有着自己的生命力。而類型小說如果讀者寥寥,它的生命力就無以為繼。或許,東野圭吾是非常能夠了解到這一點的人。
東野圭吾當初寫江戶川亂步獎的時候,隻是一個公司職員,想擺脫996的社畜生活。于是,他跑到書店裡去,看什麼樣的書能夠獲獎,然後發現,那些江戶川亂步獎的獲獎小說,他自己好像也能寫出來,于是他就去寫了。
江戶川亂步獎的标準是小說一定屬于本格推理的範疇,要有謎題。東野圭吾出道之時的作品也完美契合了這種風格。他的目的性非常強,而且很成功。東野圭吾的小說成功獲得了江戶川亂步獎,擺脫了社畜生活。但是問題來了,寫了一段時間之後,他發現本格推理的受衆有限,盡管獲得了良好的口碑,但是很難在大衆層面産生更廣泛的影響力。因此,他嘗試寫出了一部名為《秘密》的小說。
活動現場。左為沙龍主持人、新星出版社編輯橙子,右為趙婧怡。
這是東野圭吾第一本偏向大衆層面的、特别不本格推理的作品。《秘密》成功之後,東野開始在作品風格方面進行了一定的轉型。可以說,他是一位非常擅于洞悉市場需求,把握讀者喜好的作者。
另外一個典型的例子是他的伽利略系列。這個系列的原著一開始沒有内海薰的角色,不過在日劇拍攝的時候,劇組加了這麼一個原創的角色,沒想到觀衆特别喜歡。在影視劇大獲成功之後,東野圭吾就幹脆在後續的原著中,把這個角色給加進去了。許多作者對于影視劇中加入重要角色一般态度謹慎。但東野卻并非如此。可以說,并不是他的本格推理寫作技巧有所退化,隻是他更加洞悉到了大衆的需求,開始轉而創作更适宜于影視改編,符合大衆市場口味的作品。
為什麼會出現這種現象?
那麼,為什麼現在的讀者們不愛看本格推理了呢?是因為當下的讀者更不愛動腦了嗎?
在現場,陸烨華提出了一個自己觀察到的“30年理論”。
其實,嚴肅的本格派推理并不是在今天出現了沒落的情況的。本格派推理的黃金時間是上世紀二十年代至三十年代的時候,那個時候湧現出了一批像阿加莎·克裡斯蒂、埃勒裡·奎因這樣的經典推理作家。本格推理的這個黃金時期大概持續了三十年,然後就開始沒落。這個時候與其對應的,則是推理小說中的社會派開始興起,代表性的人物有松本清張這些人,另外歐美的硬漢派推理也在這個時候興起。
從上世紀年代左右興起的社會派推理小說的大概火熱了30年,然後到了上世紀八十年代,社會派也開始沒落了。這個時候本格派重新回歸。在1987年的時候,一個名為“新本格派推理”的小說流派開始出現,并且統治了推理小說界,成為那個時代的主流。
接着,到了2020年,距離新本格推理的興起差不多也是三十年了,現在它又陷入了沒落,取而代之的則是社會派的推理小說(以及網劇)。
陸烨華在活動現場與讀者交流。
或許是因為,30年,恰好是一代人的時間。而上一代人和下一代人的審美,很多時候都是相反的。當一代人的閱讀審美成為主流後,在下一代人那裡,可能就是審美的疲倦。這其中,也不存在某個流派比另一個流派更正統的概念,假如推理小說隻有一種形式的話,那麼或許它早就像中世紀的騎士小說那樣,在風靡半個世紀之後就跌入了塵埃。正是因為不斷有大衆審美在更新,不斷有不同的寫作者用不同的風格寫推理小說,才讓推理小說這個家族變得越來越豐滿。
但是除了陸烨華提到的這個原因之外,另一個現實或許是,今天的人們确實有更多渠道去親自接觸推理類型的事物。比如在年輕人中相當風靡的劇本殺,它可以提供一堆線索和證據,讓人沉浸在推理破解的過程當中,相比于在小說中尋找蛛絲馬迹——還有被作者用叙述性詭計誤導的可能,接受小說套路性的愚弄——遊玩一場劇本殺更能直觀地體驗到推理的樂趣。而社會派類型的推理,無論是網劇還是小說,都要求寫作者提供一個優秀的故事或劇本,這一點,是推理遊戲所無法取代的。
推理小說改編影視的困境在哪裡?
但是推理小說改編也有很大的困難。它的好處在于,能夠彌補讀書時缺失的角色形象。陸烨華舉了東野圭吾《白夜行》改編的例子。《白夜行》可以說影視劇是要比小說原著還成功的絕佳案例。像書中雪穗這樣的角色,在閱讀的時候很難在腦海中塑造出一個具體的形象,然而,得益于演員的精彩發揮,呈現在屏幕中的雪穗,要比文字中的角色更加立體。
陸烨華認為,對于一個推理故事是看影視劇更好還是看小說原著更好,要看具體的作品風格。推理小說是否能成功改編為影視劇的關鍵因素,在于原著的寫作風格。不同推理小說作家的風格十分不同,有些人擅長寫故事,有些人擅長營造完美的推理,也有些人會在角色塑造上花費很大的工夫,去解釋其心理和動機。就影視改編而言,後者是最不好改編的一類。因為推理小說中,某個角色的心理活動往往是相當複雜,甚至自相矛盾乃至瘋癫的。在小說文字中,我們還能夠用閱讀的邏輯去理解,根據作者使用的具體詞彙來想象這個人物在某個時刻的具體狀态。但如果是影視劇的話,演員們很難把複雜矛盾的心理,用僅僅是通過肢體語言和面部表情的方式來呈現出來。例如沼田真帆香的推理小說中的角色,在小說中他們的動機是有着一定的合理性的,但如果改成電影的話,觀衆隻會感覺這個角色的腦子好像有點問題,裡面的人物都像是一堆瘋子。
除此之外,本土化也是很重要的一點。
推理小說其實相當依賴于本土的原創劇本。比如,看看這兩年國内拍攝的口碑較好的推理懸疑劇,都是由國内作家原創的作品。而反觀國外引進改編的劇本,幾乎無一例外全都翻車了。翻車最嚴重的,莫過于伊坂幸太郎“陽光劫匪”系列改編的電影。不單獨是日本的推理小說如此,歐美的推理小說改編成國内電影,成功的案例也屈指可數。
為什麼會出現這種現象呢?
趙婧怡提到,很關鍵的一點,就在于社會文化氛圍的不同。
這看似隻是一個叙事的背景,但其實對推理小說的改編而言非常重要。因為它和人物的行為動機有着相當密不可分的練習。比如趙婧怡在現場提到的東野圭吾的《嫌疑人X的現身》,這部作品讓很多人不太理解的一點就是——主角無非是犯了過失殺人的罪,去自首不就行了,為什麼非要去折騰出那麼一堆事情來。大量的日系推理,放到國内,首要的一個邏輯漏洞就是“為什麼他們不去直接報警”。這一點對于日本社會的讀者來說相對好理解,但對國内的觀衆來說,就是一個非常嚴重的漏洞。
趙婧怡以及她近期出版的新書《深藏于骨》。
另外社會文化氛圍構成的另一部分,則是推理小說寫作者的口吻。伊坂幸太郎的小說能讓讀者讀得津津有味,它的語調就是相當放松的狀态。但如果改編成影視劇的話,電影的賣點是懸疑推理,但裡邊的人一個個都像是帶着開玩笑和遊戲人生的态度在進行自己的行為,看起來就相當不倫不類。而如果要将人物的動機進行本土化改造的話,那麼後續行為要符合動機的合理性,也就要跟着一起大改。這個工程量和自己原創一個劇本,也基本沒有太大差别了。因此,推理小說在改編影視劇這方面,也不是那麼的簡單。它需要更多國内原創的優秀故事作為劇本,才有獲得良好口碑的可能。
嘉賓/陸烨華、趙婧怡
整理/宮照華
編輯/張婷
校對/柳寶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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