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2022已經到了提交年終總結的時候了,這一年大家都過得如何?賈樟柯也用對話節目《賈乙丙丁》,提交了自己的年度總結。
卻更像是一場首演。
這一年,賈樟柯的存在度不高,他的頭條号亦是如此。697個作品,26關注,12萬粉絲,22萬獲贊
與其他演藝界同仁,發張自拍就成千上萬的評論點贊千萬展現不同。
導演賈樟柯的号,如同每一個在頭條埋頭創作的網友。
樸素得一如賈樟柯本人。
2019年《圓桌派》,窦文濤邀請王晶“吃席”。
開場先發問:“王家衛好還是賈樟柯好?”
王晶毫不猶豫:“王家衛好。”
窦文濤忍不住笑出聲:“賈樟柯不好嗎?”
王晶穩如泰山:“在我的标準,一般。”
窦文濤:“賈樟柯不好在哪?”
王晶思索兩秒:“我覺得技法不行”。
“一般”、“技法不行”,誠如王晶所說,“一般”這兩個字,也被寫進了賈樟柯的“出廠設置”裡。
與“随風潛入夜”的第五代導演不同,第六代導演似乎更為“潤物細無聲”。比如提起陳凱歌,都知道他有個導演父親陳懷恺。
而至于賈樟柯,如果不是因為“淺淺體”的詩歌,恐怕到現在還會有人追問:“他爸是不是賈平凹?”
1970年賈樟柯出生在汾酒之鄉山西汾陽,那一年身在陝西丹鳳縣棣花鎮的賈平凹還沒認識原配韓俊芳,更别提生孩子。
兩個相距千裡的人當時毫無瓜葛,也并不知道日後賈平凹會成為他作品中的主人公之一。
賈樟柯父親是中學語文老師,母親是糖業煙酒公司的售貨員,家中還有一個大他6歲的姐姐。這樣的構成也一如那個年代千萬家庭的縮影,饒是如此父母還是給他“遺傳”了“賈樟柯”這樣無法複刻的名字。
名字是父親構思的,他覺得“樟”和“柯”都帶“木”,樟是高大的樟樹,柯則是斧頭把手。
斧頭再高調鋒利也離不開把手,他希望兒子踏實低調卻必不可少,如同斧頭的把手。
辘辘把街5号,一個有7、8戶人家的大雜院,鄰居有農民、工人、軍人,構成複雜多樣,住在這裡的賈樟柯,将之看作一份天然的饋贈。
因為形形色色的人,他從小就對“貧窮”二字有着直觀地了解,最深刻的童年記憶就是“餓”,但這并不影響他對人以及人的生存境遇的關心。
院子裡的人原先過着如“行星”般各行其道的生活,直到有一天淩晨,忽然大地搖晃。
各家各戶從屋裡跑出來聚集在院子裡,彼此讨論、關心、互助,因為面對共同的災難,人們變得親密。
小小的賈樟柯被這種運動着的溫暖的人際關系擊中,從那個刹那開始,他開始觀察身邊的人,也開始能夠讀懂人物形象通過面孔所傳遞出的内涵。
賈樟柯很早就開始幫家裡做家務,那時候村子裡,四五條街才有一個自來水點,雖然才小學三年級,但賈樟柯覺得自己身為男子漢就是家裡的“天選挑水人”。
母親擔心他:“你還在長身體,别壓得不長了”,他卻根本不放在心上,每次都要挑特大号的桶,碰到三九天地上結冰,還經常會摔跤。
後來他的身高定格,母親還開玩笑:“你看你不聽話,就是挑水把你給挑矮了”。
賈樟柯的父親愛讀書成績很好,十分愛好古典文學,小時候會每天讓他背一首唐詩,看《聊齋志異》壯膽。
看歸看,賈樟柯卻半點沒有書生氣,就像是“撒在街上的野孩子”,成績不好卻愛“興風作浪”,朋友特别多,光是把兄弟就有十幾個。
去錄像廳看警匪片,崇拜“江湖大哥”。要麼就是上街溜達、找茬打架,還特地學過一年武術。
但即便是“膜拜大哥”,賈樟柯還是有點不一樣的。在他心目中,能稱上“大哥”的,一要有“三氣”:帥氣、義氣、霸氣。
所以日後被說“技法一般”的賈樟柯,或許普通卻并不粗糙,就連假想出來的崇拜對象,都是這麼精緻、細膩,明确且标緻。一如他對尋常生活的體驗與觀察。
就這麼“野蠻生長”到初中畢業,兩件事,劈開了他天地宇宙中的“玄黃”與“洪荒”。
一是閱讀,另一個則是變故。
學習上“不務正業”,賈樟柯卻酷愛讀“閑書”,特别是小說,即便父親覺得考學才是第一位,并不同意他看。
當十二三歲的縣城粗糙少年與路遙的《人生》“緻命邂逅”,故事裡的農村青年為了改變命運拼命找機會到縣城,卻因為“戶口”問題必須回到農村,一并犧牲的還有自己的愛情。
曾經對生活深信不疑的“玩孩子”,“人生”被點亮,他開始明白為什麼自己在玩的時候,有一些同學在夜以繼日的學習,也開始思考反省所謂人生的公平性。
一起玩的兄弟,有人喝多酒離世,有人遊泳在水庫裡過世,同學的母親被大風吹倒的圍牆砸中,中午分别時還是生龍活虎,下午卻已經是陰陽兩隔,而自己還在繼續往前走。
同學有的小學畢業就上班了,有的當兵了,有的務農了,有人卻因為一時糊塗偷了别人的手表被判7年……
自己的、父親的、那些還在的已經消逝的人們的,每個人或長或短的人生,令他感受到生活的那份“沉甸甸”,以及背後巨大而無形的力量--命運。
日後,他也把這些憂愁與淡淡的灰色,都寫進了自己的作品裡。
上了高中,賈樟柯告别“草莽”成了“潮男” 文藝青年,愛讀詩、寫作還會跳霹靂舞,寫的小說被發表在《山西文學》,和同學成立的“沙派詩會”,出過三本詩集,寫的第一首詩名為《吻》,那時候他還沒有吻過。
對于他,詩歌或許正像這沒有發生的吻,那份隻可意會的抽象、朦胧,令人激動,充滿想象力。
一個地方有一個地方的潮流,那個年代在汾陽,去天津考南大,便是一種潮流。
賈樟柯的父親當年就有這樣一個夢想,隻不過趕上特殊年代,由于身份問題,沒能實現。賈樟柯雖然曾“放浪形骸”,但卻是敏感且豐富的。
小時候父親經常會帶着他爬上舊城牆的牆頭,望向牆外一望無際荒涼的空曠,看路、看來往的車,賈樟柯從他的眼裡讀出了兩個字:傷感。
與父親一樣,賈樟柯的骨子裡也有一份對“外面世界”的向往。
有一次還幼小的賈樟柯正在忙着掃院子,一個嘹遠厚重的聲音劃破寂靜的時空,仿佛一種呼喚。
父親告訴他那是火車汽笛,等到他擁有了人生第一輛自行車,做的第一件事便是騎上它到幾十裡外的縣城看火車,也擁有了自己人生的方向感:到外面去。
1990年,他填報了南開大學新聞系,不過就如他的電影一樣,他的人生也沒出現所謂的“奇迹”。
因為數學成績拉胯,賈樟柯沖擊失敗,父親建議他:“不如去考美術,就不用考數學了。”
都說父母是孩子的啟蒙老師,賈樟柯的父親或許就是這樣的存在。他的認真樸實與詩人情懷,潛移默化地影響着賈樟柯,這一次的建議,也徹底影響了他的未來。
從汾陽到太原許西村,110多公裡的距離,賈樟柯懷揣300元學費和生活費第一次獨自上路,到達人生中的第一個“遠方”。
為了報考山西大學美術系,賈樟柯進入一家考前班,勤勤懇懇學專業。為了賺錢給飯店畫過招牌,給村子畫過影壁。
也見識了省會城市的機場、美術館,以及外文書店裡,梵高、塞尚、雷諾阿、米勒作品的複制版。
還曾坐一整晚火車從太原到北京,在中國美術館看羅丹雕塑展,人生第一場藝術展,賈樟柯從沒對未來有過多的展望與設想,隻是站在那些藝術品面前的那一刻,他的内心感歎:“此生有幸”。
而對他影響最深的,還是學習附近的一家“公路局電影院”。
那是1991年的一天,暗黑的放映廳裡又在播放循環電影,三、四部片,花幾塊錢可以坐在裡面一直看。
賈樟柯被《峨眉飛刀》的預告吸引,但大熒幕上在放的卻令他出乎意料,它沒有故事、沒有動作,沒有自己喜歡的一切。
看了前幾分鐘,他覺得有點蒙蒙的,不知道自己在看的是怎樣一部電影。
但當他從鏡頭裡看見了一望無際的黃土地,沉默的人,深刻的貧窮。
他想到了自己的家鄉的黃土,那些面孔、眼睛、表情。往昔的生活經驗在不住敲打他,那一刻他感覺自己被喚醒,整場淚流滿面。
于是他記住了那部電影,陳凱歌的《黃土地》,那一刻他決定:“我就要幹這個工作了”。
回到宿舍賈樟柯依舊難掩激動,和室友喋喋不休:“我要當導演,我怎麼才能當導演?”
同學十分冷靜,給他指出明路:“你考電影學院,學張藝謀”。
賈樟柯一聽瞬間清醒:“好,那我考電影學院”。
第二天他給父親打了個電話:“我要考電影學院,我要幹電影”。父親聽完很隻說了兩個字:“是嗎?”第二天,便從老家趕來,老人家覺得自己的兒子怕是瘋了,想要跑去當演員當明星。
賈樟柯一番解釋,老人家仍表示懷疑:“你懂電影嗎?怎麼去考?”
但賈樟柯已經打定主意,他開始自學相關課程。
為了勝算更大,他咨詢多方意見,決定饒過難度較大的導演系,報考文學系。
半路出家外加資料有限,賈樟柯連續考了兩年都铩羽而歸,第三年他堅持不懈,專業拿了第一,可相差太遠的文化課成績依然把他擋在門外。
或許是他的專業成績引起了學院的注意,教務主任趙鳳玺找到賈樟柯:“那你就先來學院旁聽吧。”
和張藝謀一樣,賈樟柯的北影生涯也經曆了從旁聽到轉正的過程,在學習這件事上他也付出了與前輩相同的努力。
北影四年,教室、圖書館是他最常去的地方。93級文學本科一共十二名學生,七女五男的構成,人稱“七俠五義”。
賈樟柯和顧峥、以及來自河南溫縣的王宏偉,三個“寒門子弟”自動成為其中的“三義”,後來一拍即合組建了“青年電影實驗小組”。
一開始每周能看兩部最新的國産電影,這讓賈樟柯滿足而喜悅。
但看得多了各式各樣的“英雄”,他發現這些和自己所關注的中國人的生活關系不大,漸漸開始生出一種不滿。
那時的中國開始進入城市化進程,經濟迅速變革,很多人到城市來尋求發展。
北京三環還沒有修好,路邊的工棚裡住了很多來自偏遠地區的兄弟,賈樟柯看到他們就想到老家的兄弟、同學,一個念頭浮現。
他要拍一個關于年輕人、農民工的故事。一個星期之後,《小山回家》的本子完成了。拿到小組去和其它6、7個本子一起讨論,争得面紅耳赤最終決定就拍《小山回家》。
一群剛上大學的學生,人生第一次“立項”。雖然拍的隻是短片,但卻像正式的劇組,從所有細節去統籌、規劃,大家“衆籌”經費,發揮自己的能力,争取一切免費的資源、設備。
短片拍成之後,還在賈樟柯的宿舍618舉辦了一場像模像樣的“全球首映式”。
由于在北影的“看片會”效果并不好,賈樟柯又拉着小組到人大、美院、農大“巡演”,終于在北大,片子引起關注和讨論。
1995年賈樟柯憑借《小山回家》,拿下生涯第一個獎項--香港IFVA短片金獎,還赢得2萬元獎金。
《小山回家》像一個引子,不僅成為賈樟柯紀實主義影像的開端,更為他鍊接出了攝影師餘力為、制片人周強、李傑明,這樣的主創班底,此後的許多年他們聯合香港的胡同制作,貢獻了一系列影視留名的作品。
1997年賈樟柯面臨畢業,“第五代”導演開始“集體轉型”。曾經用《黃土地》影響了他的陳凱歌說:“我越來越覺得電影應該是用來描寫傳奇的。”
這一句話似乎也預示了此後許多年中國電影的走向。眼見得自己曾經喜歡的導演黃建新、何平紛紛拍出了靠攏“傳奇”的《五魁》、《炮打雙燈》,中國電影中“東方情調”的成分日益濃厚。
這讓賈樟柯感到深深的挫折感。他始終堅持,電影可以傳奇,但不能隻有傳奇。
回到老家汾陽,家鄉社會與人際的巨變讓他震撼,充滿創作與表達的欲望。
這也直接推翻了他原本拍另一部短片《夜色溫柔》的計劃,開始構思一部“變革給人關系帶來影響”的作品。
賈樟柯用兩周的時間寫就劇本,又喊來王宏偉以及自己在建設銀行當職員、省監獄做看守的童年兄弟郝鴻建、安群雁,分别飾演男二号--暴發戶靳小勇,男三号藥鋪老闆。
21天之後影片《小武》拍攝完成,直到1998年2月才結束後期制作,而這部作品他準備了20年。
《小武》轟動柏林、釜山、溫哥華等多個國際大型電影節,賺到第一桶金500萬,賈樟柯一舉成名,此後拿獎不斷。
賈樟柯一開始将其命名為《靳小勇的哥們兒、胡海梅的膀家、梁長有的兒子:小武》,但副導演張曦覺得,身為一個小偷,小武雖然是社會秩序的颠覆者,但始終缺乏反抗精神,對親情、友情、愛情的喪失,逆來順受、毫無作為,故而将名字改為《小武》。
影片在香港發行時,發行商想将名字改為《神偷俏佳人》,被賈樟柯一票否決。他不能允許自己所想表達的關系,被簡化得如此索然無味,更不需要所謂的“爆款标題”來瓦解“小武”本該具有的氣質。
畫面粗糙、人員業餘,講述“小鎮邊緣人”的故事,《小武》的基本性格,幾乎也成為了賈樟柯作品譜系中一個固定組合。
《小武》也被認為是具有北野武初期風格的作品,而賈樟柯“故鄉三部曲”中的《站台》、《任逍遙》都有北野武的投資。
因為《小山回家》,賈樟柯結識了北影90級攝影系高才生朱炯,1999年兩人正式結婚。
但因為聚少離多,兩人感情漸生裂痕,最終朱炯遠赴法國,兩人婚姻低調地畫上句号。
從《站台》開始,賈樟柯的鏡頭裡總有一個相同的女主角,這就是現任妻子趙濤。一開始他的選角對象本是趙濤的學生,但最終卻唯獨覺得她合适。
此後多年賈樟柯鏡頭裡無論是文工團女演員、女護士沈紅、還是小學老師沈濤,角色在變但呈現她們的面孔從未變。
一如從《三峽好人》、《山河故人》到《江湖兒女》賈樟柯不變的堅持:追求真實感,表現穿過社會問題的個人存在危機。
《山河故人》是賈樟柯作品列表中為數不多獲準公映的,他卻故意選擇和《滿城盡帶黃金甲》同期上映。
抛開理性的抉擇,隻因他想看看“在崇拜‘黃金’的年代,誰還關心‘好人’”。
賈樟柯執着于自己所關注的個體,他的作品所追求也從來不是表面的畫面、色彩,更沒有如王家衛般極緻的浪漫或悲情。而是如尋常的生活,隻是一般的人間之中,那份普世的‘一般’。
“陽光底下并無新事”,卻唯獨賈樟柯着迷于這些陳舊、瑣碎、不起眼,即使作品因為種種原因無法公映,他也被抨擊“出賣苦難”。
他說:“不能因為整個時代都在跑步前進,就忽視那些被撞到的人。”
賈樟柯從不是想太多的人,也從不自卑,從沒想成為“電影社會學家”,也無意于去詩化人生,一如他因為被錯叫成“賈柯樟”而獲得的綽号“賈科長”。
多年前賈樟柯曾說:“我覺得中國需要一些非常彪悍的個性的人,彪悍到可以獨立的與這個時代共舞,參與到裡面,改變它,影響它。而不是穿上盔甲,說我是獨立的,眼睜睜看着所有的事情覆水難收”。
年輕時為了實現自己的電影夢,他替别人做槍手寫電視劇,是深圳太空柔姿霹靂舞團的阿偉先生,去北京電視台兒童節目做兼職,演猴子。
這些年他投資煤礦、酒店、白酒,回家鄉開了“山河故人·家廚”,一年拍6-7部廣告片。談起自己做訪談,他直言不諱:“靈感無奈被中斷,做綜藝養家糊口”。
如今他也用賺到的錢培養青年導演。在他的身後,曾經的副導演韓傑,拍出了《Hello樹先生》,啟動“語路計劃”、“天翼計劃”鼓勵有想法有潛力的新銳導演。
别人稱呼他:地下導演。
他卻說自己:“我覺得我是來自中國民間的基層導演”。
對于生活、職業賈樟柯一直誠實,沒錢就去賺,這是一種自覺。堅持自己該堅持的,近乎一種本能。
不能拍電影的時候,他就做了《賈乙丙丁》,形式不同内核相同:關注小人物,悲憫大時代。
“每個個體,都是漫長時間裡的一部分。堅持做好自己,堅持職業理想,把事情做到無愧于自我,可能那個改變它就慢慢會發生”。
在永恒的困境面前,彪悍地活着。彪悍與“外挂”無關,兵來将擋水來土掩,或許已經是全部内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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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丁神燈 】
【責編 | 語非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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