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分之一的月亮停在異鄉的高樓上，朦朦胧胧，周圍有幾顆比月亮還要亮的星子。若不看天，城市的霓虹也足夠亮了。夜晚的公園風大，卻比不過孩童的玩鬧聲。路過幾棵桂花樹，濃郁的香氣又把孩童的玩鬧聲比下去了。

我貪戀這股香氣，盡管戴着口罩，還是用力吸了好幾口。兩棵稍大的桂花樹在夜風的吹拂下，将枝丫搖晃起來了，香氣變得有些散漫，但仍是濃的。擡頭一望，在枝丫間的縫隙裡，我看見了二分之一的月亮，它從高樓頂上移動到了空曠的天際，此刻，就夾在桂花樹的枝丫縫中。它的到來點亮了桂花樹。

我踮起腳尖，身體歪斜着，鼻子幾乎就要湊到桂花上了，奇怪的是，我離花越近，香氣卻弱極了。一簇簇小黃花夾在綠葉間，大部分花瓣向下張開，一些羞答答的含苞待放，躍躍欲試。越往上，桂花的樣子越朦胧，它們在綠葉的庇護下，無法藏匿香氣。

父親種在家門前的桂花樹，此時不知還開着花嗎？我的思緒落在二分之一月亮上，它移了一小步，仍舊還沒離開桂花樹。故鄉的冬天裡，桂花的香氣早也藏匿了，興許父親已經給它剪掉了乖張的枝丫，每年，父親幾乎都要剪一次，他總說：“不能心疼它，剪掉才能長大。”

玩鬧的孩童早已在母親的催促聲中離開回家。公園變得清靜，加上暖黃的光暈，真是極适合冥想。仔細一聽，草叢中竟傳來了一片蟋蟀聲，整齊劃一。不注意聽的話，幾乎是融于夜的一種有聲景緻。不過，它們的叫聲确實不耐聽，聞久如得耳鳴。我尋着蟋蟀聲去，它們大約隐匿在靠近路邊的一片草叢裡，二分之一的月亮照不到它們，隻能用聲音與夜晚的一切交談。又或許，它們此刻同我一樣，在召喚些什麼？它們的最佳住所不是這裡。

在故鄉的那片土地，幾年前，或者再久遠些，聽蟋蟀聲的人還有很多，他們都很年輕。我的父母也很年輕。父親氣力很足，與山雨、土地打交道。母親也常說她頭上的白發冒得并沒有如今這般快。

我在一個牆根下聽見了形單影隻的蟋蟀聲，我靜靜地蹲着，企圖在黑夜裡找見這隻掉隊的蟋蟀。聲音從牆裡彈出來，劃過我的耳沿，掉進夜的深淵裡。蟋蟀聲沒有想要止住的意思，三五個人湊近我，他們瞧見的隻是一堵牆和一個奇怪的姑娘。

我的腦海裡閃過清河巷的石子路，我正蹲在巷子口找蟋蟀，我自然是找不到的，即使找到了，也隻是遠遠看着它，要往哪裡去，為何不叫喚了。自行車輪與巷子裡的石塊碰撞出的凹凸不平的聲響從村口傳來了，我能在衆多的聲音裡分辨出母親的自行車聲。同母親一樣，輕快而有勁。大約一兩分鐘，我看見母親了，她紮着馬尾，戴着安全帽，灰頭土臉，可笑卻爬滿了兩頰。蟋蟀早就在我們母女相視一笑中溜之大吉。

離開公園，母親打來電話，詢問是否回家過年，我望望天上的二分之一月亮，異鄉的回家路，遠着呢。我回母親：“疫情時期，估計是回不來了。”母親安慰我說：“異地過年吧，安全第一。到時候自己多買點吃的，等疫情形勢好些再回家。”

我知道，不回家，母親的月亮永遠是二分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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